那摆赌局的男人扭头看了眼谢景,犹豫了片刻,伸手去摸那地上的铜钱。
铜钱落地的一瞬间,王悦伸手将整只钱包押到了“反”字上,没收回手,抬手顺势直接挥开了那人的手一把掀开了碗盅。
他抬眸看向那男人,两千年都过去了,这帮人赌局上玩的竟还是他们当年剩下的,教他能说些什么好?
毫无悬念,赢了,赢得很干脆。
男人似乎有些懊丧,看了眼那钱包,囔了句“运气不行”,边把一堆钱推给王悦边收拾报纸,起身走了。人群也渐渐散了,王悦低头看了眼面前一堆百元钞票,忽然抬起了头。
谢景走到了他面前,王悦缓缓支起下巴看向他,从地上拾起钱包递了过去,“还你了。”
“这一手跟谁学的?”谢景没去接那钱包,反而好整以暇地打量起了坐在地上的王悦。
王悦一听谢景这话反倒是忽然放松了下来,他小时候在皇宫读书没干别的,钻研此道,炉火纯青,多年后混迹军营,凭着一手赌术在军营里混得风生水起,身份被拆穿时,同营的士兵愣是没一个敢信他能是琅玡王家大公子。这放眼大晋朝,谁家贵族公子会一见锅灶里有点肉沫双眼放狼光,去敌营刺探军情还不忘偷只鸡,大雪天光着膀子叼着根草,背着长官通宵开赌局一夜单挑军帐四十多号人?
王悦回忆了下往事,忽然觉得自己前半生净是些什么玩意儿。
随意地敷衍了几句,他将钱包抛还给了谢景,低头扫了眼自己面前刚赢的一大堆钱。
谢景看了他一会儿,低下身与他平视,“王悦。”
“干什么?”王悦一见谢景离近了,下意识往后退了点,随即又反应过来,他莫名其妙慌什么?他喝醉了有点失态也没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儿,也没对不起谢景,这事儿还没天理了是吧?
定了定神,王悦又问了一遍,“你找我干什么?”
“这钱是□□。”
王悦正想说什么,话头一下子噎住了,“什么?”
谢景伸出食指与中指从王悦面前那堆钱里捏起一张纸币,手指轻轻搓了下,王悦这么看着谢景把那纸钞上的人头搓没了。
搓没了?!
王悦愣住了,看着谢景手中那张没了人头的纸钞,“这是假的?”
谢景被他问得一时没话说,伸手将那张纸钞放下了,“王悦,你没发现一件事儿,他每次输了以后,递出来的钱全是从他自己钱包里掏出来的吗?”
王悦迅速回忆了一下,一懵。半天才有些结结巴巴道:“私铸钱币是重罪。”
“对,所以我刚顺手给你报了警。”谢景点了下头。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王悦略显僵硬地扭头看了眼,几个穿着警服的男人穿过人群从他们面前飞奔而过,一把扯住那跃上摩托车的摆摊男人,扬手把人掀了下来。那年纪偏大的警察扭着手臂一把将人扣下了,利落地上了手铐,“跑啊,逮你们几个兔崽子半个月了!跑啊!”他甩手啪一声挥在了那还在挣扎的男人头上。
王悦看呆了,下意识拽了下谢景的手,示意他快看过去。
“三年起步,最高无期吧。”谢景低头看了眼王悦拽着他的手,缓缓道。
王悦闻声刷一下回头看向谢景,恰好对上谢景一双漆黑的眼,背后莫名一凉。他忽然回忆起很久之前一件事儿,大概是他十四五岁时吧,他去京口时得罪了驻扎京口的一位郗老将军,回家之后他把这事儿当笑话同家里人讲了,当时他亲爹王导正坐在堂前喝着茶,闻声掀起眼皮看了眼他,淡淡开口道:“你得罪错人了。”
多年后,王悦仍记得当年那种背后仿佛被人插了一刀的感觉。
那感觉跟现在一模一样。他看着谢景一双漆黑的眼,顿时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王悦没想到,谢景会带着他回家,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莫名跟着谢景走了,一直到走到谢景家楼下,进了电梯,看着谢景缠着绷带的手从兜里掏出钥匙,王悦才惊觉他已经站在了谢景家门口。
谢景推开了门,没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眼,解释了一句,“上回带你去的那屋子位置有些偏,我不常住,平时我都住这儿。”
王悦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一进屋子他被屋子里的景象震撼了。屋子很宽敞,只有零星几件样式简单的家具,其余全是图纸,玻璃柜连带着地板上堆了许多叠半人高的图纸,正中央摆着台书桌,上面摆着电脑、纸笔和许多王悦不认识的东西,书桌对面是一扇落地窗,落地窗外是这个城市的俯瞰图,楼层太高,一眼望去,城市彻底抽象成了一堆线条,王悦看了一眼,脑子划过四个字。
荡气回肠。
东晋有门学问,叫识鉴,说白了是从细微处看一个人的品性前途,王悦忍不住扭头看了眼谢景,少年立在落地窗前,一身简洁利落的衣衫,长身玉立,眸光沉沉。
君子坦荡当如是。
王悦先是觉得自己可能看错谢景了,半天转念一想,不对啊,他把我带他家来做什么?王悦忽然觉得脊梁处传来一阵冷意,背一下子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