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父也只能摇头苦笑,周鼎成的事他根本管不了,这个本家兄弟跟况且之间似乎有说不清的渊源,究竟是什么关系,连他也弄不清楚。
认一个丫头做妹子,总是有失体面的事,不过萧妮儿为人朴实单纯,而且善良美丽,连周父看着都喜欢,也说不出什么来。
文宾兄弟拿周鼎成更是毫无办法,他们这位二叔谁的话都不听,偏偏就是听萧妮儿的,这可能就是人跟人之间的缘分,所谓一物降一物。
长条桌案上,四个人都聚精会神地写着,只有唐伯虎轻松一些,先完篇了,然后看着自己的作品,一脸踌躇满志的神色。
“嗯,大才子这字写得越发出色了。”云家主事人看了一眼笑着恭维道。
“你也懂字?”唐伯虎乜斜他一眼,带着几分鄙夷。
云家主事人老脸发红,他年轻时也是一个秀才好不好,怎么就不懂书法了,不就是字写的难看些吗?
丝丝脸色也是一寒,待要发作,文宾却拉住她,回头瞄向周鼎成。
“小唐,就你那笔破字有什么难懂的,故作高深。一看就是软骨病,回头找况且要些补钙壮筋骨的药吃些日子再来练笔。”周鼎成冷笑道。
唐伯虎面色发黑,他知道自己笔力不够遒劲,可他就是喜欢这风格,不喜欢那种剑拔弩张的味道。他觉得颜体的字太丑,柳体太单调,欧体过于峭刻,褚体过于单薄,所以他选择赵体并非因为赵体易于上手,练成的速度快,实则是觉得这风格最对自己的胃口。
但赵体的毛病显而易见,有时会有俗笔,写着写着,一不留神容易露馅,故而境界不高,被后世诟病。周鼎成说软骨病,那是故意埋汰唐伯虎。赵孟頫可没这毛病,他膂力雄厚,双臂能吊住一对装满水的水桶,而且精力过人,每天能轻松写一万字,那不是电脑键盘,那是毛笔啊。
赵孟頫有个特点,对所有求字的人都有求必应,所以他的帖子最多,流传也最广。写的太多,难免会有俗笔败笔产生,整体风格境界不高,这也是必然。
唐伯虎那小样儿跟赵孟頫相比差远了,别说双臂吊住水桶,就是让他提两桶水站一会儿,估计都挺不住,周鼎成教训他也有道理。打铁首先要自身硬,周鼎成是在武当山扎马步、提水桶上山练出来的,看不惯软踏踏的东西。
“老二,你这话是不是有些偏激了?伯虎的字我看着还是蛮舒服的嘛,没你说的那么难看吧。”周父说道。
唐伯虎大喜道:“还是周叔眼界高。”说完,翻了周鼎成一个白眼。
周鼎成笑道:“小唐,别以为我愿意说你,在京城别人可都是花钱请我挑毛病的,对你免费你还不乐意了?”
唐伯虎未必不明白这一点,对练习书画的人来说,周鼎成的确是难得的严师,花钱请也是值得的,可是他的风格已经固定,所能增加的只能是临池功力,风格境界基本已经定型,不会再有大的改变。周鼎成挑出的毛病,即便完全正确也于事无补。
更何况唐伯虎一向自信,他觉得周鼎成说的软骨病正是自己的风格,有喜欢的,也有不喜欢的,欧、褚、颜、柳也是各有各的推崇者,他也不想全天下的人都喜欢自己的字,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打遍天下的书家,只有苏东坡一个人。
这种人是学不了的,为什么呢,苏东坡是个四合一型的人才,一千出一个已经不错了。他不仅仅书法境界高超,才气、学识和人品都是顶级的,个人的魅力堪与皇权相媲美。却也正因如此,才有了乌台诗案,宋神宗想要敲打敲打他,让他清醒点,别跟皇家比高低。
周父看着兀自埋头辛苦写字的三人,心中暗道:原来写字也是力气活儿啊,难怪小儿子死活不喜欢写字呢,是真辛苦啊,以后得给小儿子加些营养。想到这儿,给小儿子递去一个理解同情的目光。
文杰看到这目光,差点吓傻了,会错了意,老父不会想让自己下场玩玩吧,这可不是他玩的地方,根本没资格。再看老父没别的话儿,这才捂着心口,安抚自己狂颤不已的小心肝。
“怎么了二少爷,心口疼啊?”萧妮儿觉得奇怪,问道。
“不是,我在为况且祈祷。”文杰脑子一转,义正严词。
“祈祷?就是观音菩萨显灵也帮不了他,功夫哪是一天两天练出来的?更不可能在一顿饭的工夫里练出来。”周鼎成完全不看好况且。
“那他能排第几啊?”别看萧妮儿刚才大大大咧咧,私底下还是忐忑不安。
“没有第几,垫底。”
周鼎成对这四人的书法功底了如指掌,如果况且拿出张猛龙碑来,或许还能出奇制胜,即便功力差些,也能仗着笔法新颖境界独特,搅乱评判标准,跟这三人打个平手,现在他用文征明最擅长的王羲之小楷去比,简直就是找虐。
“垫底就垫底,他还小呢,过几年就跟上了。”萧妮儿倒是完全想得开。
周鼎成点头,那是当然,在四人里,未来最有前途的是况且,而不是唐伯虎、文征明,他认为况且完全可以走出一条新路来,说不定还有可能超越赵孟頫,跟苏黄米蔡四家一较短长。
周鼎成最不看好的其实是唐伯虎,风格过早固定了,以后想求变化求超脱很难,哪怕功力精湛无比,但风格单一、笔力软滑的毛病不可能有所改观,这将是他的致命弱点,如同走进了死胡同一般。
至于沈周,本来无意在书法上与他人争雄,他修习书法也不过是因为书画同源,再者绘画也是需要题款题诗的,字太难看也说不过去。
对文征明他倒还是挺看好的,成就应该比唐伯虎高一些,但最后具体高多少,现在没法预料,要看他的造化了。
丝丝笑着对石榴道:“二叔的看法跟你一样,也不看好况且兄弟。”
“那是必然,他太小了。”石榴目不转睛地看着况且写字,心里也很紧张。
“他太小,你就大了,老气横秋的。”丝丝笑道。
石榴不理他,而是专心看况且写字,其他人也是盯着写字的三人看。
在现场欣赏才子写字,的确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文征尘等才子们很珍惜这种机会,文征明、况且一笔一画写字,下笔的轻重缓急,他们能从中看出一些端倪,悟出一些道理。因此,他们边看边转动自己手腕,仿佛也在写字一样,仔细揣摩。这就等于老师在现场指导他们怎样写字,裨益不小。
现场的三人无意指导任何人,字写的很快,哪怕是一笔一画,一丝不苟地写,速度也不是这些人的眼力能跟上的,有人刚看到一个撇,似有所领悟,再回神时,人家已经写了十几个字了。
大约一顿饭工夫,三个人的作品都完成了,每人也都微微汗出。这书法也真是力气活,需要精气神高度集中,全力以赴,这才能写出好的作品,而不是大笔一挥,随便发挥,那只是写字,不是书法。
四幅作品摆在那里,周鼎成晃着膀子走过去了。玩笑归玩笑,既然自告奋勇当主裁判,他就不会敷衍了事,而是认认真真、秉公执纪来做好这件事。
“小明第一,小唐第二,周周第三,况且垫底。”认真巡视三遍之后,周鼎成最后给出了名次。
其实,这结论在他心里早就已经得出了,四个人落笔不久他就有了答案,不过要全面衡量,还是需要整幅作品,需要比较布局、整体风格等等。
只是像唐伯虎、文征明这些人,断然不会在整体风格、布局上出问题,这些早就熟稔在胸,不会犯错的。哪怕功力最低的况且,在这方面也不差,毕竟他也是画家,对整体风格的把握还是精准的。
评判虽然公正,三个人却也恶心得够呛,小唐也还罢了,这小明、周周的称呼,可是让文征明、沈周心里膈应的不行不行的。
对这个排名大家也不感到意外,如果在书法上再输一场,他们江南才子的桂冠就真是泥捏的了。
“况且真不错,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能跟伯虎他们并列了。”周父安慰况且道。
况且含笑回应,他并无挫败感,有资格跟这三人同场较艺,就已经说明了问题。现在落后,不代表以后落后,以后落后不代表永远落后,总有一天要超越他们,这是不会改变的真理。
“况且在诗上压了三位一头,三位则在书法上压了他一头,现在是一比一平。画上还要比吗?”周鼎成假惺惺咳嗽了几声,声色严峻地问道,“依我看今天就算个平局好了,几位怎么看?”
“比,当然要比!”况且首先开口,态度很坚决。
“那就比吧。”唐伯虎本想就此了结,况且既然开了口,他也不便反对,只好很淡然地答道。
“嗯,我也同意。”文征明道。
“我奉陪几位就是。”沈周道。
“好吧,那就继续。绘画比赛。”周鼎成四下看了看,一挥手,比赛进入下一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