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况且分析得出来,陈慕沙对嘉靖帝感情很深,超过裕王很多,如果他们不是父子,而是兄弟相争的话,老师一定会坚定站在嘉靖帝这一边。
他想想就明白了,嘉靖帝的密旨跟他给严嵩等人下达的一样,里面充满谜语,都需要特殊的人或者特殊的手段才能明白。
这还不像解码,解码毕竟有规律可循,好像必须是跟嘉靖帝有心灵共振特质的人才能明白他的那些语言,严嵩的儿子严东楼就是其中一个,拿过来一看就知道嘉靖帝究竟想说什么,老师似乎也是这样的人。
况且看完了嘉靖帝所有密旨,依然是不知所云,只是能理解一些片段的含义,整篇就跟《道德经》一般难以索解。
真是以己之闷闷,使人聪聪。
皇上好道术,也许真领悟了《道德经》的真意?
老师的理学也有一部分道家的思想,或许正因如此,两人才感到彼此知心,才能保持多年的密函来往。
况且心里做如是想。
这天晚上,南京城里沸腾了。
南京乡试的主考官、礼部侍郎陈以学大人的车驾进了南京城。
南京大小官员、硕儒名流都在城外十里处搭起彩棚迎接大宗师的到来,喝了几杯下马酒后,一队人马就浩浩荡荡进入城里,直奔南京最大的酒楼,为大宗师一行接风洗尘。
一路上,学子们更是跟随着队伍一边跑一边伸着脖颈看,还一边议论着,都想一睹大宗师的真容,好像早些见到大宗师的真容,就能金榜题名似的。
各地来南京应试的学子早就到了南京城,不但城里的客栈人满为患,就是城里城外的僧舍也都被租赁一空,秦淮河两岸的河景房也涌进了大批学子,晚上,在画舫灯光下,响彻四周的不是丝竹弹唱声,而是朗朗读书声。
唐伯虎推开窗户,看着外面,感概加气愤地大声道:“看看有谁还敢说秦淮风月唯有声色犬马,让他们听听这朗朗读书声吧。”
文征明笑道:“文宾不知现在是什么心情,反正我们这份罪是遭过了,想起来真是地狱一般啊。”
沈周笑道:“所以你们不如我,我根本不要这虚名,也不遭这份罪。”
“你那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考不上,所以干脆放弃了。”唐伯虎毫不客气道。
“考上又如何,你们两个还不是跟我一样,以书画谋生吗?”沈周端着一个酒壶,不时喝上一口,倒是潇洒快活。
大宗师进城,也就预示着乡试的到来,所有考生都放下别的心思,开始临阵磨枪,都抱着不快也光的想法,这一夜开始,南京城里到处灯火通明,金吾不禁,朗朗的读书声汇集成声音的海洋,激荡在南京城的上空。
“这真是盛世景象啊。”
练达宁在按察使衙门的住所内,也是推开窗户,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听着全城的读书声,心情激动不已。
“老师,师兄这次还是有点把握的吧?”他的一个学生问道,师兄是指周文宾。
“嗯,希望不大,他的文章火候是够,可是他是慢思维,在家里慢慢做文章,他会做的非常好,可是在考场上,在规定的时间里做出一篇上好的文章就显得功力不够了,这需要练习快手功夫。我让他下场,就是想让他体验一下,来年一举拿下。”
“可是老师平时也可以按照这个办法让师兄练习啊,为何一定要让他下场练习,听说若是受过一次挫折,对以后的应试有很坏的影响。”这个弟子不理解老师的安排。
“平时怎么要求都没用,考场如战场,不去体验那种氛围,是练不好的,只有进了考棚的号房里才会有切身体会。很多学子平时在规定的时间里做文章轻轻松松,一进考场就感到脑子麻木,手足皆软,什么神思妙想都没了。至于说挫折,一个人要是受不了挫折,就别想有大出息了,谁能一辈子一帆风顺平安到老的呢?我是没见过,人必须经受得起挫折,才能有真正的成就。”练达宁既严厉又耐心的做了解答。
“弟子受教了。”这个学生脸都发黄了,他在想,考场里是否能比老师说的还要可怕。
“大人,本朝文治天下,今晚的气象可谓鼎盛了,听说京城的国师算出这次南京乡试的解元会是下届殿试的状元,本来还有些不信,可是看到今晚的气象,似乎真有天意昭示啊。”练达宁的一个幕僚看着外面,颇有感慨地说道。
“就是,国家养士百年,今晚的气象就是国家养士成就的综合体现。”另一个幕僚道。
“我辈何幸,遭逢盛世,若是没有一番作为,可就辜负这盛世人生了。”练达宁被外面的景象感动了,感慨也特别多。
“大人,文宾这孩子平时文章做得极好,又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您为何总是认为他跟金榜无缘?”一个幕僚不解道。
“文宾适合那种精雕细琢,慢工出细活的文章,可是考场上哪允许你如此慢慢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考场上最适合那种倚马万言,挥笔立就的才子。我让文宾下场,就是让他自己感受考场的气氛、规定,然后这种感觉就会在心里扎下根,以后他做文章,就会有意识按照这种感觉来,这也能改变他做文章的习惯。”练达宁解释道。
“大人为了文宾真是煞费苦心啊,”一位幕僚道。
“我当年在这方面吃过不少亏,所以深有体会,不想文宾重蹈我的覆辙,就想让他提前适应这些。”
练达宁说着,忽然叹息一声,他最生气的是况且,这小子不听话啊。
在他心目中,况且就是那种才思敏捷、下笔万言的才子。若况且要是下场,即便不能拿到乡试的头名,名次也会很靠前,中举那是必然的,绝对跑不了,除非阅卷考官眼睛瞎了。
虽然所有名落孙山的学子都会大骂考官眼睛瞎了,其实还真不是,所有阅卷的考官都是精挑细选出来人尖子,而且大都是进士出身,看文章的法眼绝对是稳准而且狠,好文章一定不会遗漏。
可惜况且事不由他做主,主动权掌握在老夫子手里,他也不好过多干涉。另外一个让他想不到的事是,无论待己还是待人都苛刻无比,比他严厉十倍的老夫子待况且却是另一番溺爱,完全采取了放养的方式,他真想不出老夫子究竟是如何打算的,难道真的顺着况且的意,不让他参加科举了?
作为进士出身的他,科第已经是根深蒂固的思维,文人就是要靠科举功名来荣身,别无他途,你有再多的钱财,再显赫的出身门第,都比不上一个进士更能光宗耀祖,更能让自己的身价倍增。
况且若只是他的弟子,他早就拿着教鞭,逼着况且下场了,要是他自己的儿子这样,他一定会家法伺候,可惜都不是。况且是老夫子的衣钵传人弟子,还兼着女婿。练达宁只好把气窝在肚子里,临近乡试的日期一天比一天近,他的郁闷程度也是日甚一日。
各地学子云集南京后,每个人的资料基本也都递交上来了,国子监开始贴出这次金榜题名的热门人物,这也是国子监每次乡试的固定节目。
上面从第一名解元到第十名,号称龙门榜,就是说这些榜上的人物一定会跃过龙门,化鲤成龙。
后面的就次一等了,从十一名到第五十名,只能称为鲤鱼榜,五十名开外的没有名目,市井中戏称之为草鱼榜。
各大赌场也是开动马力,了解这些热门才子的资料,然后针对每个人开出赌盘,赌这些人是否能中举人,能中第几名,这里的赌法纷繁复杂,各种你想赌的种类都有,全凭你的运气去挑选。
官府本来对赌场是半禁半不禁,朝廷下令严禁时,就禁的狠一些,过了风头后,又慢慢松弛了,但是从没完全放开过,倒是每次乡试的赌局,官府从来不过问,连朝廷都默许,认为这不算赌博,而是热心国家的科举事业,实乃一项助兴的雅事。
文宾在榜上没名,连草鱼榜都没上得去,各大赌场的盘口上也没有他的名字。显然练达宁说的那些文宾的短处,这些人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江南才子的名头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光辉。对于科举来说,坊间的名气没有任何作用,大文人一辈子没中进士甚至没中举人的,多了去了。
文宾对此并无怨言,他也知道自己的短处,练达宁已经不厌其烦地多次为他解剖过他文章的优劣长短,他需要的不是乡试金榜上的名字,而是积累临场经验。
“你的苦也快要熬完了。不过听人说,考场里更苦,还得遭三天的罪啊。”丝丝靠在文宾的身边说到。
文宾的临阵磨枪早已结束,再要磨下去,就不是光了,而是把枪磨秃了,这是况且的话,所以他这两天完全放松,不要说书,连笔墨都藏起来了,不让自己看到,每日里只是跟丝丝耳鬓厮磨,享受着两人之间独有的温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