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突然变了天,接着下起了大雨。
原本船行的也不快,眼见雨势磅礴,航行的速度就更慢了一些。
我留在厨房帮着殉玉阁那群人一起准备晚饭。
越近岐山,水质越清澈,我特意把江中捕捉到的好鱼做成生滚鱼片粥。
船上的人口味重,所以我能替云楚备下的都是些清淡的小菜,他的饮食我一人打理。
……此刻,离得不远的内舱,灯火通明。
几案上搁置的莲花香炉正袅袅飘来淡淡的香气,闻着清新怡神。
温暖如春的室内,云楚在灯下打开了之前收到的情报,他看完那几行字,眉间微蹙道:“东平王反了?”
正坐他对面的陈玉卿闻言立刻回声道:“是,刚收到的,不会有假。”
云楚收拢手中的信件,站起身来。
先前有些不欢而散,随后便是招陈玉卿来见。
云楚一改这些天在内室不见外人的随意着装,换了一身云霞缎的紫色衣裳。
方才他在一大堆陈玉卿备下的衣服中挑选良久,心头突然觉得有些烦闷。
于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没有选白色,反而挑了不知道是陈玉卿的哪个手下疏忽了他的穿衣习惯而混进来的这件。
陈玉卿走进来的刹那,饶是见多识广如他,都失神了好一阵。
再回想那小丫头在船尾呆坐着的摸样,陈玉卿心中暗笑,却不敢在云楚的面前造次。
陈玉卿定了定神道:“对白子尧来说,虽说他也跟轩辕静雅一样是王爷,可是多年来,轩辕静雅的声势在焰国朝堂如日中天。”
“白子尧一个大男人,上朝都要看着轩辕静雅的脸色行事,他怕是憋屈了很多年了。”陈玉卿目光扫了眼窗外,确认没有人,随即乐呵呵的低声道。
“东平王要反,原本是在我预料之中的。”云楚在书桌旁坐下,伸指缓缓揉了揉额头道,“但是他反得这么快,我倒也没想到。”
“他是想赶紧把握这个机会的。”陈玉卿有些担心的看着云楚,眼神探究,后者轻轻摇头示意无事。
陈玉卿便从容不迫的接着道:“白子尧当然可以再等上一两年。”
“照目前的趋势,焰国少了轩辕静雅,再加上那两个老昏君挑出来的儿子都不知所踪,剩下那几个,一群乌合之众,败落指日可待。”
“白子尧要稳妥些行事,自然是等那群败家子再耗上一两年,天怒人怨得更厉害点,到时候一举攻下,舆论都倒向他这边。”
云楚沉吟片刻,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手肘支起下巴,有些郁郁的把玩着桌上一盒没有开封的墨。
陈玉卿顿了顿,终于不怕死的问了一句:“少主,小丫头惹你生气了。“
云楚抬眼盯着陈玉卿,一言不发,眼神中却带了些不悦。
陈玉卿缩了缩脖子,这个动作在他做来,简直有些滑稽,若是外人看到,只怕更会瞠目结舌。
殉玉阁的堂堂阁主在云楚面前跟个小孩子似的。
云楚移开了压迫的眼神,继续转回刚才的话题,他幽幽地道:“白子尧反得这么急,难道是在顾忌夜国?“
“对了!“云楚眼中闪着光芒道,”近来,夜星魂那边有什么动静?“
陈玉卿松口气,马上回答道:“很奇怪,什么动静也没有,最近夜星魂都按时上朝,甚至连皇宫都没有离开过半步,好像他刚登基那会儿一样的勤勉。“
“没有动静,“云楚凉薄一笑,语气夹带着些嘲讽道,”没有动静就是在盘算下一步的举措。“
“银之国那边呢?“云楚眼神落定陈玉卿身上道,”秦司昭没有再接着派人么?“
“这一点,我也觉得很蹊跷,“陈玉卿来了精神,正色道,”按理说,他上回派的人失败了,以他的性子,应该是马不停蹄地来下一轮啊。“
陈玉卿蜷起食指关节,轻轻叩击了几下书桌的桌面,低声道:“两边就跟商量好似的,一个一个都是按兵不动,很沉得住气的样子。“
云楚又恢复了平静的表情,从陈玉卿的角度看过去,他漂亮的眸子里透出些荒凉的气息,那是寂寞!陈玉卿突然意识到。
他坐正了身子,把头凑得离云楚近一些,声音更是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少主,小丫头是不是跟你闹别扭了?“
“我瞧着不对劲啊。“
“出了什么事?“
一脸追问了几句,云楚重新把目光锁定在陈玉卿身上,他的语调比刚才柔和了一些说出来的话却不和婉:“我发现你今天话很多。“
……我在灯下正对着光裁剪一块青色的布料,这还是我从船上备下的一堆衣裳里挑出的相对不怎么喜欢的一件裁剪下来的。
虽然我不是很喜欢这个颜色,但是做荷包看着挺不错,经常取用的东西,颜色要耐脏些好。
明日我师兄蓝天放就要跟我们分道扬镳了。
我回顾了一下跟师兄相处的这些时日。
从定北王府我第一次见到他,一桩桩一件件慢慢回顾了一遍。
误以为云楚坠崖身亡的那些日子,是我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刻。
那个时候的我,简直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心仿佛缺了一块,从每一天睁开眼到闭上,都不知道在过个什么劲儿。
我常常对自己说,人生百年,不过聚散的一场幻梦。
陪我捱过最难受的那段时间的,一直就是我师兄天放。
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我,开导我,劝解我。
现在想来,我的心头还会泛起丝丝的暖意。
那个时候的他对于我,如同落水人抓住的那根浮木。
若不是有他在,我想我未必捱得过去。
离别在即,有些伤怀。
我不知道下一次再见到师兄是什么时候,当我明了了他的身份,便清楚的知道他一旦回去,海之国一定有大堆的事等着他处理,说不定再也脱不开身。
只怕我要再见到他,不容易。
离别迫在眉睫,我的心头有些堵得慌。
总觉得该为他做点什么,好排遣这种黯淡的情绪。
按照现在所处的时代,女孩子做点手工送人算是个不错的主意。
况且他们几个都说了,我也没什么钱。
材料是现成的,丝线也找来了,剩下的就是凭我的能力发挥了。
可是,现在的难题就在于,我没什么能力啊,我是个不善女红的人啊。
说出去,恐怕周围的人都得取笑。
连做个荷包都会为难成这样的女孩子,算是奇葩了。
不管出身如何,作为这个时代的女孩子,她们无不是心灵手巧,因为这个已经是对女子一个不需言说的标准了。
这儿的女孩子可以不读书,不识字,但是却没有几个女孩子是不会做女红的。
穷苦人家的女娃,身上穿的衣衫,脚上蹬的布鞋,都要一针一线自己做出来。
富贵人家的小姐,虽然四季衣裳都不需要自己操心,但是女红作为技能的一种,几乎是必备的。
像之前雪国的都城里,那些名门家的小姐定期还会举行些闺阁女子间的聚会。
聚会中的一项内容就是互赠些自己绣制的手工。
心思巧妙的,绣工精湛的,往往能得到大家的夸奖,连带着身边的人都觉得面上有光。
唉,我算是个另类了。
裁了又剪,剪了又裁,最后总算出来个大概的样子。
接着就是缝合,这一关倒不算太为难,虽然针脚看上去是粗糙了些。
最难的一关,恰恰是在于荷包上面要绣的图案,这一点着实让我为难了。
在准备晚餐的时候,我已经在思考,一直考虑到现在。
话说荷包上绣的东西,可不是随便绣的啊,龙啊凤啊鸳鸯啊,这些可都是有特殊的含义的。
荷包的接收人是我的师兄,这些个图案我自然不作考虑,但是也不能空着没有任何装饰吧。
针脚已经这么不入眼了,再连点装饰的图案都没有,岂不是太难看了。
我思量了很久,终于想起来要在上面绣什么,挑灯夜赶,怎么都要在明天分别前把这个礼物完成好,交给师兄。
……内室的门外轻轻响起了叩击声,云楚抓紧了手中的笔,头也不抬地道:“进来。“
陈玉卿端着个托盘笑嘻嘻的走了进来,云楚抬眼看见是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失望,很快,便掩饰了自己的情绪,平静地说:“先放着吧,我晚些再用。“
云楚低了头,继续提笔在纸上书写,笔杆微微有些颤动。
陈玉卿不走,仍旧笑嘻嘻的站着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云楚只能无奈的抬头道:“还有什么事。“
“事么,倒是有一桩,而且是少主你感兴趣的事情。“陈玉卿慢条斯理的道。
云楚听他这话说得含糊,不由得低下头,长睫闪了闪,面上清冷道:“是白子尧那边,有新的消息?“
“哪儿跟哪儿啊,“陈玉卿扶额道,”莫非我想错了,难道你不好奇怎么晚上小丫头不来给你送餐,为什么是我送?“
“你不好奇,小丫头做什么去了?“陈玉卿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云楚道。
“我没有好奇心。“云楚眼中闪过一丝迷茫,瞬间就冷静下来,他继续提笔写字,这一次落笔很稳。
“没什么事,你可以先出去了。“这是送客的意思,语调没得商量。
陈玉卿几步就闪出了舱门,想了想,他恶作剧般的回身拎把椅子坐在了门的外侧,牢牢看着那厚重帘子遮得看不见里面任何动静的内室。
陈玉卿懒懒打了个哈欠好整以暇的道:“少主,我看你装啊。“
如果此刻,陈玉卿能看得见内室里的情形,他会发现在他闪身离开的时候,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
雨势减缓,有微凉的江风从窗口透进来,夹杂了几个小雨点落在窗沿的木框上。
桌边的灯火被风吹到,轻轻闪了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