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科举都是在一个个狭小的房间里进行,吃喝拉撒全在里面,环境之差令人难以想象。而科举对于考生而言,压力之大亦无法用言语叙说。
历来科举,不乏有人考试当时猝死,又或者当场精神失常发了疯的。便是坚持着考完所有内容,考生们大病一场也是时有发生。
也因此,大雍朝宴请三甲的琼林宴,是在科举放榜之后第十五日举行。琼林宴之后,便是吏部发放文书,确认三甲进士的考生们官职的时候。
这时候,便是出了考场便病倒的考生也已经稍加恢复,可以支撑着参加琼林宴了。
琼林宴上,不仅当今圣上,便是太子林鍂,二皇子林沝,三皇子林炎都会到场,各位大臣及适龄的世家贵女也会参加宴席。
琼林宴,便是三榜进士们第一次打开人脉的舞台,若是学识、人品、外貌都为人看中,甚至当场便会有大臣之女芳心暗许。
沐凤一场风寒来得快去得也快,琼林宴召开时他已经完全好了。在家中先行吃了些东西垫垫肚子,沐凤便坐上马车,进了宫由小太监带着,先行去了进士们整理衣着的偏殿,到了时间便又有另一个小太监带着他们纷纷入席。
这些进士已经不是第一次入宫,上一次他们入宫是在殿试,然而在守卫森严,带给人无穷压力的皇宫之内行走,还是让他们神情肃穆谨慎,不敢有半点失态。
也没有人再多嘴多舌议论沐凤的八卦。
沐凤身为六元及第的状元,哪怕之前身上有个污点,现下也没有人没眼色的对待他。他的左手乃是沉默严肃的中年帅哥榜眼何归年,右手乃是笑意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探花郎花满堂,身后则是四十名进士。浩浩荡荡一大群,有老有少,高矮胖瘦不一而同,各个都是相貌堂堂,风采不同,却全然被他一人风采压了下去。
参与琼林宴的大臣们在这批人进来时,便眼前一亮,目光全然集中在领头的沐凤身上。
即便在殿试时这些人已经见过享誉天下的无双公子风姿,然而此刻他被人众星拱月而来,仍叫人止不住惊叹世间竟能生出如此集天地精华于一身的男儿。
只见无双公子一身红色锦衣,身形修长挺拔,宽袍广袖,墨发被一根同色发带束起一半,剩下披散在背后,鬓角两缕垂落肩头,看去说不出的俊逸。
他面白如玉,细眉凤目,鼻挺唇薄,眉目如画,仿佛画中仙。那双琥珀色双眸看人时满是温和包容,叫人有说不出的舒适。
状元所穿的红色锦衣,一般人穿上总显得太过于张扬耀眼,偏生在此人身上穿了,硬生生叫人感觉不到任何锋锐,毫无侵略感的气场总是恰到好处的令人心中平静。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
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他只站在那里,便叫整个天地都明亮了起来。
刑部尚书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默默瞅了眼自己平时看来很好,在无双公子身边一站被比成根草的儿子一眼,心塞极了。
见状反倒突然舒心了的却是吏部赵侍郎。他的小儿子吊儿郎当,乡试会试开考日,他都伙同如今任翰林院编修的大儿子赵衍松把人绑到考场门口了,结果那熊孩子都能往地上一躺耍赖不进去,硬往里拖他却装晕,反倒闹了个天大的笑话,叫赵家丢了老大一个脸。
现在一看,算小儿子下场考试了,怕是风采也会被这无双公子盖过去,如此这一场不考也无甚大不了了。
众位大臣目光停驻在沐凤身上许久,才回过神来去观察其他人。然而无双公子珠玉在前,其他人怎么看都不过是庸人一个平平无奇,打量两眼,这些大臣便不愿再看下去。
而那些女眷更是自始至终都不舍得将目光从沐凤身上挪开。
小太监安排着众位进士一一入座,沐凤左右手还是何归年与花满堂,前十名一一按照殿试排名落座。
又等了片刻,皇上和几位皇子一一到场,众人起身向皇帝跪拜行礼,当今圣上说了免礼后,又请诸位大臣进士入座,众人这才坐回各自位子上。
沐凤目光不经意的扫过皇帝与其下首的三位皇子,未等他们发现便将目光收回。
当今圣上已经五十多岁,在古代已经算作高龄了。他虽然保养的好,依然看得出鬓发花白,面容苍老,只是那双眼睛仍然清明锐利,深不可测。
大皇子林鍂如今三十二岁,乃是贤妃之子,于三十岁时被立为太子,相貌刚硬俊朗,身材高大肌肉虬结,隔着长袍都能看到那身健硕的肌肉,不似养尊处优的皇子,倒似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武夫。
这么一个看上去长肌肉不长脑子的人,偏生耍弄些不上台面的阴谋诡计。自以为精明,当上太子之后更是目中无人,若非手下有些聪明人,怕是早都被二皇子林沝玩死了。
只是此人近些年越发自视甚高,刚愎自负,在朝堂上结党营私,全然忘记当今圣上还是他老子而不是他,也叫圣上越发厌恶了。
二皇子林沝风度翩翩,看上去平易近人,只是细长的眼睛里时不时会闪烁过一丝算计的光芒。
他确实脑子聪明,但切没有聪明到正道上去,为人也委实不够大气,目光不够长远,容易为蝇头小利蒙蔽。纵然面带微笑,眼神里也透露出一股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看向沐凤时目光里闪过一丝惊艳与**邪。
三皇子林炎脸上戴着一张做工精致的面具,只能从眼部空洞处看到他形状及其姣好的双眸。那双眸子墨色深邃,隐隐泛出一缕幽暗的紫色,深邃冰冷,却极为好看。
他坐着一张轮椅,便是来参加琼林宴,也是被个宫侍推来的,虽处于皇帝下手,却始终微垂着眼睛,似是在神游物外,存在感极为淡薄。
感觉到了沐凤看向他的目光,他的手有些无措的抓紧了袖子,修长的十指交缠到一起,目光闪烁的微微侧过脸去,意图避开沐凤的目光,偏偏将自己微红的耳尖暴露在沐凤眼下。
沐凤微微怔了一下,不动声色的移开了目光。
三皇子林炎,他当年被林鍂和林沝折腾时,曾被毒蛇咬中,双腿此瘫痪,脸上更是被林沝划了十七八道口子。年幼的无双公子即便救了他,时间晚了,那些伤口却也留下来了。
皇帝不可能选择一个毁了容又是残疾的人当继承人,大皇子二皇子也是懂得的。
若林炎自甘于此,无论是谁上位,他都会被好好养着,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新皇帝老皇帝都乐意宠着这个对皇位全无威胁的人。偏偏他不肯甘心于此,他要报仇,要让那两个人品尝到他所受过的所有苦楚。
于是林炎一边面上装的阴沉内敛喜怒不定,暗中却在发展势力,任由林鍂与林沝相斗,他却坐收渔翁之利。
当那两人两败俱伤之际,皇帝也突然病倒,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登基上位,并且摘下面具,亲自走上了皇位。那张人人传言犹如恶鬼的脸,早已没有半分伤疤,据书中所说,比无双公子沐凤的容貌即便差了一点,却也相去不远。
他自然不可能突然好起来,他只是日日夜夜强忍着锥心蚀骨的痛楚,硬生生拖着两条残疾的腿,靠着毅力让自己站了起来,让自己能够走动而已。
不仅如此,他还寻到了最好的大夫,拿到了最好的伤药,治好了脸上的疤痕。
沐凤一边和同桌进士低声笑谈,一边暗自思量,若按原著的时间线推测,林炎如今面上的伤疤怕是易容,他早已经好了,却韬光养晦仍然伪装成这个样子。
这是一个极为聪慧敏锐,多智近妖的人物。而且,这人不仅够聪明,他还够狠,够坚定,够执着,恩怨分明,锱铢必较。
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便是这人的行事准则。
沐凤很不巧,现在应该在那人恨的名单上。因为他是注定要和三皇子林炎作对的,哪怕只是明面上演绎剧情的作对,私底下为了维护剧情让他成功登上帝位,沐凤还要偷偷帮他。
“久闻状元郎大才,不知可否让孤欣赏一二?”
沐凤突然听到一个故作豪爽的声音响起,抬头看去,见太子林鍂手里把玩着酒盏,刚硬的面容上带着一抹看猴戏一样的戏谑笑容瞅过来,缓声道:“状元郎不会不给孤这个面子吧?”
林鍂突然冲沐凤发难,让宴席上觥筹交错的声音都停了停,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皇帝坐在首位上不辨喜怒,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林沝面上带笑打圆场道:“大哥既然如此说了,不若让诸位进士也参与进来,玩一次飞花令。”
所谓飞花令,便是轮流作七言律诗,诗中必须按人次带有花字,例如第一人作诗“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花在第一个字,第二人便要作诗“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花在第二个字,以此类推。
这是现下文人雅士常玩的酒令,并不是很难,却也是十分显露才华与急智的。
这些进士参与琼林宴本求在皇上和诸位大臣面前露脸,偏生沐凤风采太过,往那里一站谁知道他们是谁?现下林沝的提议让不少人眼前一亮,自觉找到了露脸的机会。
无双公子是文采无双,但这飞花令虽然考文才,却更考急智,不少人都认为纵然比不过沐凤,比其他人自己可是强多了。
此事剧情中有写,沐凤自然微笑着不做推诿。
在这时,代表镇守边疆无法归京的定国公前来参加宴席的应醉忽然道:“飞花令?听起来好有意思!皇帝伯伯,我能不能也参加进来?”
皇帝听到他甜甜的话语,便先行微笑了起来,威严的面容上显露出一分慈,点了点头笑道:“朕却是忘了,你不似立意武,却是最喜文了。如此,朕便准了你的要求,叫朕见识见识,你这些年可学到了什么。”
应醉甜甜的说了声谢谢皇伯伯,便兴冲冲的从另一边宴席里站起来,走到沐凤身边笑眯眯道:“沐凤哥哥,不介意我坐你身边吧?”
沐凤看到他时便微微笑了,一眼看过去知道两人关系极好。
“好。”沐凤给他让了个位子,应醉便立刻坐下了。
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一副阴沉畏缩模样的林炎听到这边动静,低垂的眼底闪过一抹深思,仍按捺住了不动声色。
应醉脸上带笑,心底却在兴奋激动。
他穿来这世界后,便一心一意的“上了”林炎。可是要夺得林炎的心,光光让他误认为自己是他幼时的救命恩人并不够,他要与林炎并肩而立,不愿当他背后的男人。
所以他要显露出自己的才华与价值。
可惜这时代的文学叫他一个现代人看得头大,他在现代便不学无术,哪怕穿越了也没有点亮学习的技能,于是便有了现下这个场面。
应醉清晰无比的记得原著中,无双公子在琼林宴上吟诵的那几句飞花令,诗词极美,叫人一听难忘,最后更是一人做完整首十四行飞花诗,花之一字从头到尾,辞藻华丽,叫人惊艳,他只是看过一次便印象深刻,并深深钦佩起无双公子,更是将那些诗全然背下。
应醉现下抢了沐凤的座位,原本该沐凤接的诗词,现下便是他要接了,他自然胸有成竹。
因为原著中无双公子的诗词每一句出,都让在场众人哑口无言,所以应醉完全不觉得多了自己一个人,会让诗轮到自己时字不对。
虽然心里对沐凤说了一声对不起,不过应醉心里想,他这是为了“情”,沐凤和他是这么好的朋友,心地又这么善良,如果知道了也不会怪他的。
这样一想,应醉便毫不脸红理直气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