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昏迷了半个小时后,终于醒了过来。他拍了拍着沉重的额头,似乎没有起床的意愿,只是望着上方的床帐发呆。
“未央?”江才情坐在桌边闭目调息,感觉夜未央醒了过来,便睁眼看向他。见后者一动不动,有些担心,就轻唤了一声。
夜未央扭头看向江才情,半晌才嗤道:“怎么,打赢了?心里可快活?”他还在气恼江才情擅自与孟传情动手。今日,若非是他在中途拦着,江才情必定会下狠招了断孟商二人,届时,这场斗争就会演变成不死不罢休的搏杀。这并非是他乐见的结果。
江才情眼睛一瞪,反过头来埋怨他:“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杀了他!”和孟传情对战的时候,因为顾忌夜未央的话而迟迟没有用十成功力,才会让孟传情与他对了那么多招,并且有机会与商羽落联手。
夜未央叹了口气,道:“小白,你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说过多少遍了,不要总想着以武力解决问题。若是如此,还要我干什么呢?”他顿了顿,又道:“你可知孟商两人联手,对我们的影响有多大吗?”
“再加一人,也不是我的对手。”江才情语气中尽显孤傲。
夜未央淡淡道:“可这商羽落不是普通人呢,若真杀了她,你不会后悔?”
江才情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显然还不清楚商羽落的身份。
夜未央道:“商羽落和你们姐弟是一脉同根的轩辕之后,她手中的佩剑,是你祖师爷当年的武器,被称为天下第一剑的无比神剑。”
江才情眼睛一鼓,“不可能!无比神剑早就消失了。”
夜未央换了个姿势躺着,接着道:“是的,所有人都以为无比神剑已经消失了,随着莫小邪长埋在天山雪岭之下。可是,江湖传言,在莫小邪逝世三十年后,轩辕祖师曾经以耄耋之龄,只身返回中原,祭奠莫小邪。兴许,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带走了无比神剑,传给了孙女轩辕天涯。之后,无比神剑便代代相传,至今日,传到了商羽落的手中。想必你与商羽落对招的时候也发现了一丝异样,她的内功心法当与你有些相同吧。”
江才情道:“确实如此,我在她身上也感受到了藏边密宗功法的根源。”他眼睛直直地盯着夜未央,语气一转,“就算她是轩辕之后,与我又有什么相干?”语气冷淡,丝毫没有遇到同脉亲人的喜悦。
夜未央道:“也对,连神无赦这个亲姐姐你都可以不在乎,又怎么会理一个隔了几代的血缘之亲呢。”口中这么说,心中却想:在江湖上,轩辕之后的血脉是极其珍贵的,就如同中原之主的血脉在中原百姓的眼里一样,受万人敬仰。只可惜,轩辕雨带着自己的后人隐迹江湖,让人们以为她这一脉的轩辕之后已经断绝了。而轩辕天涯一脉,自董永升后便尽数归隐浪子谷,从此,轩辕之后就淡出了江湖,成为传说。
浪子谷之人,每入中原,必定会解决一场武林纷乱,无论是当年的莫小邪,还是轩辕天涯,每个人都是带着使命离开浪子谷。商羽落自然也不例外。夜未央可以想象商羽落自贬身份的原因。浪子谷之人,仿佛有一层光辉笼罩在身上,走到哪里,都会引起江湖中人的注目,受万人敬仰。商羽落既是怀有目的,当然不想太过惹人注意,所以才会隐藏自己浪子谷传人的身份。然而,她这一身本事,也让人无法忽视,所以她选择反其道而行,将自己的名声抹黑,以方便行事。这就是轩辕之后的魄力,为了使命,可以什么都不顾。
江才情听了神无赦这个名字,冷声道:“不要提她!她废了你的武功,我还没找她算账呢!”想到这个,江才情就有些生气,若不是神无赦废了夜未央的武功,何至于他身体如此虚弱。
夜未央笑笑,道:“也罢,既然你不在乎商羽落这个亲人,那我就对她不客气了。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是针对我们而来,之前在莫邪大会,已与她有过一次较量,这一次,也绝不会让她坏了我们的事。”他想了想,又道:“你把六日和必之叫过来,我有话跟他们说。”
江才情叫人的方法很简单,不用起身,不用张嘴,直接暗运心法,以传音入密通知两人。片刻后,劳桑心和冉必之一同进了房间,手中还端着一个碗。
夜未央心生一股寒气,问劳桑心,“你端的什么?”
劳桑心道:“神医开的药,用来补身体的。”
夜未央慌忙从床上坐起,惊恐地看着劳桑心,想要拒绝,但瞧见周围冉必之和江才情的眼神,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他只得抱着希望问道:“加糖了吗?”
劳桑心笑道:“加了。”走近,将碗递过去。
夜未央接过碗,放在鼻子边闻了闻,脸色猛地一变,“没……”话刚出口,劳桑心就一把抓住他欲拿开的碗,另一只手则紧紧掐在他的后颈。同一时刻,冉必之冲上前,扣住他的双手和身体,使他动弹不得。然后,劳桑心就拼命地将药往夜未央嘴里灌,全然不怕后者呛着。
将一碗药全部喝完后,劳桑心和冉必之才放开夜未央。夜未央擦了擦嘴,一脸怒气地看着两人,“你们反了!”
冉必之耸耸肩,“没办法,小神医说这药珍贵的很,一滴也不能浪费,除非你肯付她足够的银子。”
夜未央嘴角抽了抽,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冉必之,“一千两,让她把药全部给我倒了。”
话说夜未央这人,虽然天赋异禀,却终究不是完人,短处也有不少。茶,船,药,可谓是他平生三怕。厌茶是因为对茶叶过敏,所以,他只爱白开水。晕船兴许是他生来就带的毛病,虽然水性极好,可一站在船上,就像只病猫似的,丝毫也不敢动。他的另一毛病就是弃药,按他的话说,人的身体不能总是依赖药物,全靠自己撑起来。所以,他生病的少,但每次生病喝药,都只喝几口,余下的全部倒掉。
水连环说药一滴也不能少,确实是心疼药物。而劳桑心和冉必之,是因为清楚夜未央这一毛病,所以才会用强制手段逼他喝药。面对夜未央的怒气,两人似乎都不惧怕,冉必之更是潇洒地伸手接过银票。哪知他刚触手,银票就突然着火了,吓得他赶紧撒手。
几人扭头看向一旁的江才情,原来是他暗运内力毁了银票。他盯着夜未央,冷冷道:“下次我喂你!”言下之意很简单,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夜未央听了这话,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开玩笑!让他喂药,不把自己呛死才怪!六日喂药,至少懂得顾忌他的感受,这家伙,只会蛮干,说不定到时候连牙都得崩掉。还是乖乖喝药好了,心里想着,他也就看开了。从床上翻起,拿出冉必之之前在金山酒楼记录的册子,放在桌上,准备纸墨,并招呼两人围过来。
“你们听着,武林庄的人个个都是伤患,不足为惧,以他们的脚程,估计明晨才到飞龙引。他们几人,唯有夏星辰还有些用处。这个女人一心只追求强者,我相信,她见了小白之后,就再也看不上其他人了。必之,她来了之后,你直接让她来见小白,小白再想办法以武力收服她。”
夜未央将册子上夏星辰的名字圈上,又道:“如今我们得知了商羽落的真实身份,就不得不防范她。对付她,只能用一计,就是分化她和天魔教的关系。江湖上人人都惧怕她,自是没人敢与她作对,但天魔教不同,只要我们杀了秋双心最疼惜的儿子,嫁祸给商羽落,天魔教就会视她为死敌。到时,她就没有闲功夫来管我们的事了。如此,也可让她作为先锋,为我们铲除天魔教而开路。”
夜未央道:“六日,这件事交给你来做,务必完成任务。”
没有听见劳桑心应承的声音,夜未央有些奇怪,抬头看向她,见她有些出神,想了想,便问道:“怎么,你舍不得杀楼郁殊?”
“我……”劳桑心看着夜未央,不知如何开口。虽说她与楼郁殊仅仅是在盟主府相处过几天,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但她心中却总有一丝不舍。以前领主让她杀人,她从不犹豫,挥剑毫不留情。那是因为,杀的那些人同她几乎没有什么交情。可如今,让她杀一个认识的同伴,她要如何下手?
夜未央眉头微皱,道:“六日,从一开始我就告诉你们几个了,我们的目的,是为了对付天魔教。我相信,从你认识楼郁殊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为何还会对他生出感情?”
劳桑心反驳,“我没有。”她以为夜未央说的是男女之间的感情。
夜未央心如明镜,冷声道:“无论是爱情也好,友情也好,都不是身为杀手的你们能够拥有的感情。之前必之对江末宁的同情,让他一味的心慈手软,险些栽了跟头。我不希望你重蹈他的覆辙。”
他顿了顿,又道:“我不反对你们交朋友,谈恋爱,但前提是,不能因此分了你们的心。你和霍春秋眉来眼去,我从没说你半个不字,因为他不是我们的敌人。可楼郁殊不一样,你须记得,他是你必须要铲除的对象!对敌人,绝不可心慈手软,否则,伤的就是你自己。”夜未央说到这里,脸上布起了一层寒霜。
劳桑心知道夜未央生气了,而且还有些失望,心底突然自责起来。怎么可以违背他?曾经发过誓,会死心塌地的效忠领主,绝不背叛,至死方休。如今,他只不过是让我杀一个人,我怎么能犹豫呢?低头想了想,劳桑心下定了决心,抬头间可见她眼眸清冷,狠声道:“我一定会杀了他!”
夜未央将楼郁殊的名字画了个大大的叉,道:“要想嫁祸商羽落也不容易,我们需要拟定一个更好的计划。”他手指敲着桌面,思考着。
“根据月亮的情报,天魔教的人预计是明天中午抵达这里。明早小白收服夏星辰后,就让她去金山客栈拖住商羽落。”他看着冉必之,道:“万一有什么变故,可以去找孟传情,不要忘了,他与我有过交易,暂时是我方人马。”
武林庄事件之后,夜未央吩咐属下做事都不敢再马虎,说话也不再言简意赅,行动计划他都要讲的清楚分明。南华的离世,让他珍视起了这些属下的性命,所以,他将每一个人的退路都指明了。
“六日先去镇外候着,见机行事,到时我会协助你。”夜未央又吩咐劳桑心。
劳桑心点头,又听夜未央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南无诗肯定找过农儿,她们的关系怎么样了?”
劳桑心道:“我正想跟你说,南无诗好像已经认了农秋音,农儿跟她在一起时,一直叫她娘。”
夜未央轻哼一声,道:“她是不会认农儿的,想必也是花言巧语骗取她的信任。”
“不会吧?她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可以利用?”冉必之轻呼。
夜未央道:“南无诗与我,还有孟传情,虽然才智不分高下,但我们三个终究不是一类人。孟传情有他要守护的东西,所以,他永远也无法豁出去。我行事也有原则,凡对我方有利的事情,我会不计代价的去做。但南无诗不一样,她有些偏激,似乎从始至终都在为一件事而执着。这应该和她当初叛教有关系。”
这四人,本聚在一起,渐渐地将一句话都没说的江才情挤到了一边。见另三人说的正欢,全然没注意到的自己,江才情竟有些不悦。冷哼了一声,插嘴道:“我现在就去杀了她。”
三人扭头看向他,皆无语,片刻后,回过头继续讨论。夜未央道:“我怀疑,南无诗这么做,是为了楼仲丛。”
冉必之道:“她确实是在楼仲丛失踪后才叛教的,难道她跟楼仲丛有一腿?否则,怎么会为楼仲丛付出那么多,甚至是抛夫弃女。”
“必之,那可未必。”夜未央笑道:“这世上有许多感情,是可以超越爱情的。我在想,如果她当初是为了楼仲丛而叛教,那么如今守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劳桑心适时地接口道:“她会不会是以为楼仲丛没有死,在这里等他现身?”
“不仅仅是她以为,应该说很多人都以为楼仲丛还活着,毕竟是从观星台传来的话,并非空穴来风。而且,不仅仅是楼仲丛,你们还忽略了一个人。”夜未央问道:“必之,可还记得那个与你在镇外树林大战的神秘人?”
冉必之眼中泛起了明亮的光,缓缓道:“也是密道之战的那个人,杀气惊人,会是楼仲丛吗?”
夜未央点头,“南无诗漂泊江湖看似是为了寻找楼仲丛的身影,但我总觉得像是在保护什么。那个与必之大战过的人,就算不是楼仲丛,必然也跟天魔教脱不了干系。他会出现在武陵镇附近,肯定也是因为南无诗。”
“此次我将南无诗藏身飞龙引的事散布出去,不仅江湖尽知,就连市井小侩也都有所耳闻。天魔教之人也会因此聚集在这里,楼仲丛若是再世,得知秋双心和南无诗甚至整个天魔教之人都有危险时,必不会坐视不理。那个人肯定也会出现,我们就趁此机会将他们连同天魔教的人一网打尽,不留一个后患。而且,就算楼仲丛最后没有现身,我们也必须要找到他,确认他的尸骨之后才能放下心头大患。”
“而那,也仅仅是第一步,我们要做的,还远不止如此。因为我们谁也不知道楼仲丛有没有在这世间留下传人。”夜未央说到这里,看向江才情,叹道:“小白,你要明白,天魔神功的传人不死,杀了其他人也无益。我们必须断了宁仇渊的所有血脉,才能彻底铲除天魔教。”
“斩草不除根,只怕逢春绝处生。”夜未央轻叹道。
这时,听得冉必之道:“想的还真长远,我只顾眼前。有什么事再叫我,先回去睡了。”提着陌阳刀,打着哈欠离去。
劳桑心还想说什么,却感觉江才情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凌厉,心中已明其意,赶忙起身匆匆离开了。
“未央,你也早些睡吧。”江才情用眼神赶走劳桑心后对夜未央道。
夜未央摇摇头,“我还不困,我想去找农儿。”
“明天再去找。”
“不行,我有话跟农儿说。”说完,起身。
江才情冷哼一声,也站起身,却是快速地点了夜未央的睡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