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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阳陪着诸溪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诸溪一个晚上都没有说话,黎郢梵也没有主动和她说上一句话。两个人默契地相处,一个人刚做了一个动作,另一个人立马配合地完成下一个动作。
黎郢梵主动将碗洗了,等他出来的时候,诸溪还抱着双脚坐在沙发里。他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
大概是他走路的脚步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力,黎郢梵看见她猛地抬起头看过来,等发现视线与他的交集在一起后,毫不掩饰地急切地转过头去。
整个过程,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但已经足够黎郢梵在她的双眼扑捉到一丝焦虑和几分太过明显的渴求。
他敛了敛眉,心下明白,也不着急,一边将卷起的衬衫袖子放下来,一边漫不经心地往她那边走去。
片刻,他收拾好自己,走到诸溪的身后,不明所以地问了一句:“要出去散步吗?”
诸溪诧异地看着他,高高的个子,逆着光,却丝毫不影响他棱角分明的脸的俊美。当对上眼时,她不免出神,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看着她的眼眸泛着点点迷人的光泽。
她只多看了一眼,便被那眼神里藏匿的深情震慑到了。偏开头看向窗外已经红了大半边天的夕阳,心里痒痒的,她有许多话要和他说。
正是看出了她这点小心思,黎郢梵从头至尾都是一副云淡风轻,“不去吗?那我自己先去了?”
诸溪闻言,心里一急,但还是抿着嘴不说话。
黎郢梵轻笑一声,也不再逗她了,直接伸手将她从沙发上拉起来,“走吧。”
男人的力气总是不能小瞧的,诸溪在被黎郢梵单手提起以后,有了这样的感悟。她刚站起来,整个人就被拉到了他的面前,他手轻轻地一绕,顺势将她虚虚地环了起来。
“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嘛?”他不给她反应的机会,直接凑在她的耳边说道。
说完话,他就把她松开了,改换用手勾着她的手指,将她带着往玄关处走去。
两个人下楼后,诸溪才想起来问他,“哎,你怎么知道我有话和你说?”
黎郢梵“嗯”了一声,像是在作思考一般,“泰阳走了以后,你一直沉着一张脸,虽然不和我说话,但是明里暗里不知道拿眼神撩了我几次。”
他说着,便“呵呵”轻笑起来,另一只手抬起来落在她的发上揉了揉,“你表现得这么明显,我再看不出,那真的对不起你。”
“唉。”诸溪本来还认认真真地听他说,听着听着就感觉不对劲了。
她什么时候拿眼神去撩他了?慢着,一向对网络隔绝的黎郢梵,他什么学会这个“撩”字博大精深的含义了?
果然,她是越来越不了解他了。
诸溪眼睛微微一眯,那眼神看得黎郢梵心里直发虚,揉着她头发的手也用了几分力,岔开话题,“想什么呢?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经过他这么一提,诸溪拉回思绪,点点头,“嗯。”
她答应着,便脱开了黎郢梵的手,一个人双手抱在胸前往前走去。
黎郢梵在原地站了站,看着迎着夕阳光芒走去,整个人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那金色下的背影显得特别得瘦削和孤寂。
他心头就酸了起来,红着眼大步走到了她的身边,与她并排走着。
默不作声地走了几步以后,诸溪才擤了擤鼻子,开了口,“在医院里,你和伯母她们说得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黎郢梵并不奇怪,当时在病房里见到她泪流不止的样子,就已经猜到她是因为他们说的话而难过。
他面色不改,应道:“嗯。”
她继续装作不在意地擤鼻子,表现得有些明显,“孩子的事,你一直都清楚,对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用了她许多的力气,半步路都迈不开了,就停在那里等着他回答。
黎郢梵也跟着她停了下来,侧过身,面向她。在视线触及到她脸上的仓皇和眼底不经意流露出的恐惧时,心里抽疼得厉害。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就一直以那样疼惜的目光盯着她看。
她微微偏头,尽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想要扯出一抹笑容,却只是白费力气,“告诉我,是这样子吗?”
这一次,她的声音还带着浓厚的鼻音,像是刚刚哭过或者得了重感冒的人一样。
他拧了拧眉,低低地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扳着她的肩膀,让她面对自己。
他就知道,在这件事上,她一直在做着各种努力逃避着。逃避着面对那个他们已经失去的孩子,同时也在逃避着他。
他就知道,当时满不在乎的诸溪,其实一直把疼痛藏在自己的心里。他还记得她曾和自己说过的一句话,“我们两个人,总要有一个人是能够微笑的。”
他们两个人,无论遇到什么事,总要有一个人是能够微笑的,微笑着安慰另一个更受伤的人,拥抱着另一个更难过的人。
诸溪意外地摔在了黎家,直接导致孩子没了。她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也一直自以为是地认为黎郢梵比她更加难过。
她不知道,她根本就不知道,比起孩子,她在他的心里更加的重要。
他和白佩佩说过,在没有遇到诸溪之前,他根本就没有想要和谁在一起。这句话他同样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对任何人说。
因为遇到了诸溪,他才想过要和这个女人共白首。
所以,如果没有了诸溪,那么孩子也不会有的。
可是她一直不知道。
黎郢梵想着,心情更加得复杂,为了不让她一直折磨自己,他直接将她搂在怀里,大手就那样直接捧着她的后脑。
“诸溪,都是我的错。”
听着他的道歉,诸溪一时反应不过来,心里揪着疼,眼睛已经开始酸胀了。她垂着双手,没有要回抱他的意思,在他的怀里像是一个失了魂魄的木偶,嘴里重复着那句话,“你一直都知道的,对不对?”
“对。”
黎郢梵不否认,真是因为他一直知道,所以才觉得亏欠她。
一年多以前,诸溪小产那天,他正出A市工作。在接到黎志帆的电话时,他整个人都是傻的。只交代哥哥一定要好好照顾诸溪,便坐着最早的一班飞机飞回来。
那时候,诸溪已经醒了,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她的手一直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小腹。一边哭,一边和他说,“对不起,对不起。”
从见到他开始,她就一直在不停地和她道歉。他心疼极了,打算安慰她,却无能为力。只握着她的手,反反复复地亲吻着。
她为什么会道歉,黎郢梵心知肚明。
她曾经拿着一支作假的验孕棒告诉他,她怀了他的孩子。在那之后不久,黎郢梵带着她去了一趟民政局,领了两张红艳艳的结婚证。
她曾经怀着孩子,却在和方兰吵架过后,捧着肚子,告诉他,孩子没了。在那之后,黎郢梵和方兰吵了一架,请了假贴身照顾了她一段时间。
这些谎言,他都知道,但是正像他所说的,甘之如饴。不是不生气,只是明白,她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因为爱他,因为想要把他留在自己的身边。对于她这样的目的,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是,也就是怀着那个孩子,她不知是仗着孩子还是仗着他爱她,一而再,再而三一直拿着谎言来骗着他。
黎郢梵一直陪着她玩这样幼稚而不负责任的游戏,却没有想到真的有这么一天,这个孩子会离开他们。
在失去孩子以后,他一边忙着照顾她,一边亲自过问她摔倒的事情。也是因为他执着,最后才让他从家里阿姨的嘴里逼出了真话。
不是方兰和白佩佩所说的那样,是诸溪情急之下自己不注意摔倒的,而是方兰故意让阿姨将家里的地面多擦了几次,又多撒了些水在楼梯间,才会导致当时地面过滑。除此以外,白佩佩负责在一边挑衅诸溪的情绪,引得她不得已和她们发生了争吵。
至今,黎郢梵都记得,阿姨和他说的那些话。他一直都知道方兰不喜欢诸溪,除了不喜欢她的家庭门第,更不喜欢她坐不稳的性子。但他却不知道方兰不喜欢诸溪的程度竟然那么深,深得她连诸溪肚子里的孩子都忍不了。
这世上,他可以为了这个孩子得罪任何人,却不能为了这个孩子对他的母亲做什么。他痛心疾首地和方兰谈了一个晚上,从此,他便再也没有勉强方兰接受诸溪,更没有再试图说服诸溪忍让方兰。
他在外面买了一套房,和诸溪一起搬出了黎家。
许久,终于回过神来。
黎郢梵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带着爱恋,带着一分小心翼翼,“诸溪,我们还会有孩子的,那个孩子,不应该就此成为你生命的羁绊。”
他这句话,让诸溪绷着的一根弦彻底地断裂。
双手已经攀在他的腰上,十指紧紧地拽着他的衬衣,憋着一张红红的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黎郢梵,我一直在想,一定是我一直拿着孩子来骗你,所以孩子才会选择离开我。”
她说,“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黎郢梵面色沉重,将她搂得紧紧的,双唇落在她的额上,眼睛上,“诸溪,你要记住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也有错,我们是不合格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