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芥的武功全废,惊槐不知从哪儿找来个年轻的大夫,据他自己说还是个神医。
看着在药罐子里泡了三天三夜的荆芥,惊槐颇为肉疼地说:“太可惜了,不做教主苗子真的太可惜了啊!”
“麻烦你说这话的时候,不要把眼睛往那边看好吗,教主大人。”小鱼手中端着装衣服的托盘,绕过惊槐栖身的巨松,走到冰池放下。
巨松在月神教的北边,左面是月神教的校场和教众歇息的地方,右边则是常年冰雪不化的冰池。此时惊槐正坐在古松的树干上,对院子里泡着药澡的荆芥评头论足。
许香薷从冰池中起身,借着小鱼的遮掩穿戴整齐,从古松下走过,还不忘嘲讽两句:“教主大人可真是悠闲,竟做起窥人洗澡的勾当来了。”
此话一出,许香薷倒是先愣住了。
这话,她听着怎么这样耳熟呢?
好像什么时候,她说过这样的话。
惊槐跃下树梢,瞥了眼许香薷的大红裙:“美色误人耳。”
许香薷躲过他还想来摸头的手,转身去找荆芥。
被他这一打岔,她刚才涌上来的想法都消失殆尽,干脆不去理会了。
那个自称囚奴的男子不愧是神医,据说还是圣姑的夫君,两人感情在单身居多的月神教内可是羡煞了许多人。
若荆芥还想习武,那必须先治好筋脉,这药浴要泡上十天十夜,中间还不得出药罐。而且为了不让秽物染脏了药,荆芥这十天里是不能进食的,至于他怎样挨过这十天的饥饿,则是靠他自己的意志了。
院子里大大小小放了十多个药罐,现在只有荆芥用的那个放了药汁,许香薷进去的时候,荆芥好像是要站起身活动一下,见到她后又慌忙坐了回去。
“小、小姐。”荆芥说话的时候不仅结巴,连耳根都红了。
许香薷纳闷:“这药汁很烫吗?”说着,她还将手伸进去摸了摸,“已经凉了啊,要不要再给你添把火?”
“不用了……”荆芥低下头,这下子连脖子都红成一片,“这里脏,小姐回去吧。”
小鱼看得好笑:“小姐,荆芥这是在害羞呢。”
“害羞?”
眼看荆芥的木头脸要绷不住了,小鱼也不再揶揄他,便道:“他现在可是没穿衣裳呢,小姐不害羞吗?”
这是许香薷第一次过来看荆芥,自是没想到这点,闻言也是惊了一下,颇有些尴尬地走了。
看着许香薷的背影,荆芥内心软成一片:小姐,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啧啧啧……”惊槐从院门前路过,语气有些鄙夷,“小小年纪,不学好。”
之后的几天,许香薷没再来看荆芥,跑完药浴之后,他的筋骨也算是回归原位,只是要真正能用,还得等上一段日子。
自废武功后,荆芥又从头开始修习起来,他筋骨还在,悟性也没丢,重新学起来也是很快。
月神教中有很多秘籍典藏,惊槐从不藏私,这些成书成册的秘籍,虽然珍贵,但在武林中也算不得是人人哄抢的宝贝。
风云大陆以武至上,学文的极少,这些个秘籍都是那些文人编纂的,要是普通武者拿在手上,只认识个一文半字,练的走火入魔了都很难说。若要专门去请个文人来帮忙念,却又有暴露的危险,因此这些个秘籍也月神教喜欢收集。
风云大陆几千年来,都是通过口口相传来传承功法,看秘籍习武的人,其实都算是自学成才。
惊槐的冰洗决是口授,且它有个很独特的法门,上任教主在临死之前,可以把所有功力传给下任教主,只是并不能传承全部。惊槐现在虽然才0岁,却已经有上百年的功力在身,这天下间怕是无人能在他手上走过几招。
可惜的是,冰洗决不能杀人。
不能杀人的功法,荆芥不愿去学。不能杀人,关键时候亦不能救人。
修习冰洗决的人,若是动了杀心,便一招都使不出来,更逞论自保护人。
他们在月神教待了十年。
十年中,正魔大战打响了,武林盟主身陨,风云大陆之后整整一年陷入泥淖,听闻四处都有暴徒作恶,无数邪教滋生,亦有要来同月神教结盟的。
之后武林盟主决选大会提前举行,听闻是个叫欧阳林的武林新秀一举夺魁,年仅十五岁的欧阳林铁血手腕,成了史上最年轻的盟主。
再后来,听闻许府意图在混战中分得一杯羹,却因得罪高人而被灭了满门,当年他的那个通缉令也早已被人们忘记。
许府灭门的消息传回月神教的时候,所有人都一致对许香薷保持沉默,让她度过了十年的平静时光。
十年中,荆芥自悟了一套功法,他将其取名为《守香谱》,月神教中处惊槐之外,他再无敌手。
这年立春刚过,下了一场春雨,还带了些寒气,冰池面上的冰还未化完,几只赴春的禽鸟已迫不及待去池边饮水。
许香薷坐在巨松下打盹,睡得正憨时觉得有物事压了过来,睁眼见荆芥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盖在她身上。
揉揉额角,半撑起身子,许香薷问他:“这次可还顺利?”
“嗯。”荆芥应了一声,半跪在地握住许香薷的手,真气从掌心传递过去,在许香薷体内滋养她的筋脉。
“不要操心了。”许香薷缓缓抽回手指,不在意地笑了笑,“我这体质天生不适练武,便是你把真气耗尽,也改变不了。”
荆芥抿唇不语,只固执地将许香薷的手又握了回去,她天生不畏严寒,即便是大雪纷飞的冬日也是温暖至极的。身上的毒解除之后,她果真不再虚弱,只是仍旧在习武之上难有建树。
荆芥试过很多种方法,也去遍访名医,只是皆一无所获。筋骨是天生的,后天的改造几乎不可能,算是他费尽心力替许香薷打通了任督二脉,她也不过是能勉强修得完一套回风剑法。
见他愁眉紧锁,许香薷伸出另一只手去替他抚平:“不是说要做我的剑吗?难道你怕我握不住?”
手掌微微用了力,引得许香薷嘶了一声,他才惊觉冒犯:“小姐,对不起。”
他不是害怕自己无法保护好许香薷,只是有时会见她愁眉不展,怕也是在忧心自己的筋骨,毕竟不能习武的人终究算不得完整。
但他从没将这份心疼表露出来,担心许香薷知道后会更加伤心难过。他这些年来明面上是替惊槐做事,但每次出月神教,他都是在暗自查访修改筋骨的办法。
一时想的出了神,连许香薷跟他说话都没听见,直到许香薷轻轻推了他一把。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没什么。”
许香薷瞄他一眼,才道:“我说我们离家已经太久了,是时候回去了。”
荆芥愣住:“小姐,要回家吗?”
他们都没告诉过许香薷,许府早在两年前已被灭了门,那个曾经重伤他的许大人还被人剖尸挂在城门上,受尽屈辱而死。
“这么久了,爹爹的气怕是消了。”许香薷对她的爹娘的记忆在十年中已经淡化了很多,若非江湖上一直还有关于他们的通缉令,她怕是早想回去看看的。
回应她的,是荆芥的沉默。只是她早习惯了荆芥时不时的沉默,此时也没有怀疑。
许香薷站起身:“荆芥,我们回家吧,好吗?”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荆芥说:“好。”
听说他们准备回许府,惊槐特意招待了好大的宴席,字里行间无不是对于不能留下他们的遗憾。
席上惊槐举起酒杯,面朝荆芥道:“月神教随时欢迎你回来。”
荆芥眼里情绪莫名,亦举起酒杯:“多谢。”
小鱼给许香薷布菜,见她动筷极少,便问:“小姐胃口不佳吗?”
“嗯,不知为何,总是有些心悸。”许香薷寥寥吃了几口吃不下了,她抬头蚊小鱼,“小鱼,你想回家吗?”
小鱼心中自是有答案的,可她不能告诉许香薷为什么,只道:“小鱼说过,有小姐在的地方,都是家。”
许香薷嗯了一声,在闭目歇息,不一会儿竟手支着额头睡着了。
宴席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沉睡的许香薷身上。
她今日身穿最的绯色长裙,头发挽成漂亮的飞云髫,几簇青丝从她的脖间滑下,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
十年时间,昔日看起来还脸色苍白,病弱姿态的小姑娘,如今已是生的貌美。仅仅这沉睡的姿态,迷了一众人心。
在月神教这些年里,她不仅仅是荆芥细心呵护的小姐,还是月神教教众心中的小仙女。
圣姑的催眠术不看筋骨,拥有炼魂体的许香薷正适合修习,比起圣姑简单粗暴的冷血式催眠,他们都更喜欢许香薷温和可亲的循循善诱。
惊槐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你真决定了吗?”
荆芥亦是敛了神色,一双眼放在许香薷身上也不曾离开:“嗯。”
说着,他便走上前去,将许香薷打横抱在怀中,径直往外走。
小鱼朝惊槐拱手道:“多谢教主收留,告辞。”
惊槐挥挥手:“都走吧。”却是仰头灌下一口烈酒,喝完便转头走向后堂,再未看过他们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