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医院。
冯微询问完医生往病房走去,结果刚到门口脚步停了。
她驻在门外，望着里面的情形，很久都没有进去。
病床上的人昏睡着。
边翊坐在一旁守着,他的脸上去了大半的血色，里面有护士同他说话，他却仿若未闻,像是丢了魂,可一双眼却没半分懈怠，牢牢地注视着那个人的脸。
冯微背过身，她靠在墙边疲惫地揉了揉眉头。
杨菲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冯姐,现在有时间，咱们好好谈一谈吧。”
“不用了。”冯微看到她想走。
“为什么？”杨菲拦住她。
冯微嗤笑：“为什么？你无非是想说服我,可你也是一个妈妈,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可能不明白。我要阻拦的并不是他们,而是那个会让我的孩子过的比别人辛苦的人生。”
杨菲微怔,随后点头：“是，同性恋的生活当然会有些辛苦,如果真那么在意,光世俗的眼光有够受的了，但其实现在的社会已经没那么苛刻了，而且走到这一步，我觉得他们能够承受这些，也早有觉悟，可冯姐有没有想过，你的做法，可能只会让他们更辛苦甚至痛苦……”
“够了！”
“不够！”杨菲眼圈忽然发起红来，“冯姐你知道吗？在饺饺出事后我第一个担心的并不是他，而是我的儿子！这话你可能觉得有些可笑，但我养育他这十几年，我还不清楚他吗？如果饺饺真出了什么事，那小子绝不会让自己好过！他们用情多深你看不到，我看得到。”
冯微瞪着她。
杨菲也瞪了回去：“你你的儿子，我也我的儿子！”
冯微一愣，突然不再说话了。
廊道很安静。
仿佛一场紧张的对峙，两人这么面对面站着。
谁都不想放下自己的坚持。
周如斯恢复意识时，在正中午。
外面光线太强，护士拉上窗帘后，跟床边的人说了几句话出去了。
随着关门和走动的声音，周如斯掀了掀眼皮，他偏过头，看到一个人侧对着他在倒水的人，由于视线模糊看不太清，他试探地叫了一声：“边翊？”
那个人瞬间僵在原地。
周如斯这个时候还有些糊涂，分不清虚实，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哑着嗓子说了声对不起。
他叹了口气，正准备扭过身去，一个人影忽然压了下来。
无比熟悉的感觉。
周如斯蓦然睁开眼，在看到对方面容时，心脏都快跳了出来。
他和那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边翊。”
“饺饺。”
病房里的空气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周如斯向来不喜欢这种味道，可此时却觉得这是世上最让欣喜的味道。
这个味道，证明他还好好的活着。
周如斯伸手紧紧搂住边翊，似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他从未如此惶恐过。
那个封闭的房间里发生的一切，都历历在目。
“是我没保护好你。”边翊隐忍地贴着他的脸，发出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我当时怎么都找不到你，如果再晚一些……”
周如斯抬头去看他：“没有晚，没有晚。”
两人都有些语无伦次，那样的情感无处宣泄，彼此只能紧紧拥抱着，仿佛要把对方镶进骨子里、钉在血肉里，最好此生都不要再分开。
谁都不敢想象如果最坏的结果已经发生，自己到底要怎么办。
边翊先冷静下来，他帮他掖好被子，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见他摇头，眼睛看着一旁的水果盘，边翊当即坐下去给他削水果。周如斯抿着嘴看着他削，他动作还算流利，可好几次都险些削到了自己的手。
周如斯坐了起来：“你、你别慌……”
边翊看他起来来，放下手中的东西过来扶他。
周如斯去看他的手：“没事吧？”
边翊凝视着他，没说话。
周如斯又去看他的腿：“我记得你当时好像从别人家阳台跳过来的，有没有受伤？那可是七楼，如果……呸呸呸！没有如果，不过你以后可千万别这么冲动了。”
边翊愣了下：“我从没做过那么理智的决定。”
周如斯心酸地说不出话来，他紧紧抓住边翊的手。
边翊在他身边坐下，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然后摸着周如斯的脸道：“那段时间你是怎么过的，告诉我。”
“……怎么过的？”周如斯望着手中的苹果，用力咬了一口，他弯下眼睛，“是被关在那里，其他没什么，然后你来救我了。”
边翊俯身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气息微乱。许久之后，他突然道：“林焕死了，失血过多。”
周如斯嘴角轻轻一颤：“嗯……我……知道。”
“他父母本来已经带他出国了，他这次是逃着回来的……”
周如斯又咬了一口苹果。
边翊不再说了。
“有点冷。”周如斯把苹果放到一旁的桌子上，“你帮把窗帘打开吧，我想晒晒太阳。”
边翊：“今天很热。”
“啊，我都忘了现在是夏天了，感觉好长时间没见太阳的感觉。”
边翊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起身去将窗帘一把拉开。室内明亮得刺目，阳光大片大片地洒进来，周如斯缓慢地仰起脸，他觉得自己在阴暗中发潮的身体终于暖和了一些。
很久之后，边翊凑过来擦去他额头上的细汗，周如斯抬起眼，他这才发现边翊整个人都汗淋淋的，现在是六月份，正是热的时候，而从刚刚开始，边翊一直站在他床边，观察着他是否有什么不舒服。
周如斯这样近距离地看着他，看他的眉眼轮廓，看他细微的表情变化，突然趁他不注意，轻轻在他唇边印了一个吻。
“亲的，再帮我把窗帘拉上吧。”
出院之前的那段时间，冯微难得没再驱逐一直待在周如斯身边的边翊，但也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而之前一直在中立态度徘徊的周正言，在这件事之后，明显开始有了偏向。
他时不时会问边翊一些问题，大多都是家庭或私人方面的，例如父母是否开明，他之前是否谈过对象，将来又有何打算等等，边翊不耐其烦一一回答，冯微对此意外烦躁，怼了周正言几次也怼不住，索性不再跟他一起来医院。
她只会趁人少时提醒边翊两人之前的约定。
那个约定，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冯微说：“提前告诉你，我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改变态度，不过这段时间你想照顾他的话，我不会干涉，但也仅仅是这段时间。”
边翊往往只是失神一会儿。
“我知道。”
周如雪得知周如斯出事后也立马飞了回来，医院见面的时候差点没把人给勒死，抱完又哭，哭完又笑，周如斯拿她很没办法。
同样嗅着她味道的陈狗鼻子也很快摸了过来，天天变着花样给周如雪带吃的，周如斯正好跟着改善伙食。
小小一间病房，很是热闹。
他躺回床上，窗帘拉了一半，能看到对面阳台的紫茉莉已经开了，娇俏自然，如果离得近，还可以去摸一摸，闻一闻。
周如斯下意识地偏头去看边翊，却与对方的目光撞个正着。
他愣了下，嘴角轻挑。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