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有些耳熟，好像在很久之前，曾听别人对自己说过。
周如斯还没细想，裤子上的布料被人扯了扯，他撇过头看，矮个子的小鬼头过来抱着他的大腿问：“饺饺哥，原来你认识他呀？”
周如斯抬头看了看边翊，笑着把小鬼头抱起来：“是呀。”
他才抱了没三秒，边翊伸出手：“我来。”
周如斯听他语气认真，顺手把孩子给了他，结果小鬼头到了对方怀里，身子一颤，动都不敢动。周如斯看那孩子趴在边翊的肩头上身体都僵了，紧紧抿着嘴巴，好不可怜，赶紧让边翊给人放下了。
孩子一落了地，牵着小伙伴的手直冲冲地往前跑，跑的时候还回头喊了句：“饺饺哥，我们先去上面的凉亭玩儿了！”
周如斯应着，然后扭头笑边翊：“看你凶的……”
边翊没说话。
周如斯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了。
两人开始慢慢地走着。
周如斯看了下手里提着的衣服，想起他之前的话，突然问他：“你刚刚不是说要亲我吗？怎么又不亲了？”
边翊的脚步停了下来，目光暗沉地凝视他。
周如斯的眼睛亮亮的，嘴角微微翘起，在边翊失神之际，蓦然凑了过去，挨着他的脸亲吻了起来，边翊还没来得及去触摸他，对方很快离开了。
那个瞬间，从远处看的话，像是两个站在一起私语着什么趣事的少年，美好纯净。
周如斯逗完人，用手哈了一口气，问他：“说说，你怎么来的？”
边翊摸了摸自己的脸，顿了一会儿，才回答：“坐车来的，我爸妈知道后，今天早上也来了。”
周如斯被那句话惊到了，瞪着他道：“你爸妈？”
边翊继续说：“他们很久没来这里了，要来玩一天，年前得回去。”
“你……你爸妈来过这里？”
边翊奇怪地看了他一会儿，又不说话了。
周如斯再次看向盒子里的衣服，他来来回回想着不久前边翊对他说的话，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一个片段，瞬息，周如斯将边翊的脸和记忆里那个古怪的小男孩重合在了一起……
居然毫无违和感。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开始不稳了：“是你？”
边翊：“……”
周如斯笑：“不可能吧……”
边翊复杂地看了他两眼，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相片给他。
那张相片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镜头中，微笑的女人和穿小西装的男孩站在一起，虽然后者的表情很僵硬，但两人的姿势都很自然，背景是几棵松树和凉亭的局部，与之不搭的，则是一个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的小男孩，他的衣服有些脏乱、看上去快要摔倒的样子，婴儿肥的脸上布满惶恐，似乎下一秒会哭出来。
那小屁孩儿不是他是谁？
周如斯把相片还给他。
边翊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意，揪着他的手不让他继续走。
周如斯终于说话了：“你可别告诉我，你一直都知道那是我！”
边翊想了想，说：“初一才知道的。”
“……”
“那时候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也不知道你住在哪儿，什么都不知道。”
边翊望向周如斯，将他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里。
童年时的很多感觉都是模糊不清的。
向来不喜欢和同龄人亲热的边翊，那时候却因为寥寥几眼，从心底想去亲一亲那个小男孩。
后来，父亲没把那张相片删除，因为他觉得这个画面是给了他创作的灵感。
他让父亲洗出两张，然后拿着其中一张收藏起来。
他最喜欢看照片里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有时看得久了，还会伸手去触摸一下，仿佛是在赞叹一件精致的工艺品。
——
远处传来小鬼头们让他们跟上的喊声，周如斯低头看着边翊握着自己的手，突然说不出话来。
如果不是看到了这张照片，他到现在不敢相信自己原来那么小的时候跟边翊见过面了。
在他不知道的那些过去里，他们到底有过多少交集？
“上去吧。”边翊拉着他往石阶上走。
山还是那座山，凉亭还是那个凉亭。
男孩也还是那个男孩，只不过被年华拉长了身体。
十九岁的周如斯跟小时候比，体力不要太好，他轻轻松松跨上三层阶梯，笑着问边翊：“要不要让哥哥背你上去？”
边翊瞅了他一眼，一字不发地拿过他手中的盒子，抬脚往上面的石阶迈。
“我自己拿。”周如斯把盒子夺了过来，两人步子都很大，不一会儿到了山顶的凉亭前，小鬼头们正在哈哈笑着在走一字步，互相指正对方的错误。
周如斯把手中的东西放在一旁的石头上，然后从口中摸出那盒从小鬼头手里得来砂炮，歪头看了边翊一眼，将其扔到了远处的水泥地上。
砂炮“啪”地一声炸了。
“新年快乐！”
说着，周如斯将手中的砂炮递给边翊，边翊低头看了看，也拿了一个扔出去，却没能摔响，周如斯默默地走过去跺了一脚，那根砂炮这才炸响了，他回头看着边翊勾起嘴角，“乖，用点力。”
边翊重新拿了一根抛出去，这次很成功。
周如斯笑着走到他跟前：“真棒。”
边翊伸手抱住他：“新年快乐。”
小鬼头们跑到了凉亭的第二层，周如斯能听到上面咚咚乱跑的脚步声，时快时慢，还有他们嬉笑时稚嫩的嗓音，他和边翊依偎在一起，思绪慢慢开始飘远……
这一年发生了那么多事，最困难的时候，他险些想那样放弃了自己，任自己沉迷在过去无法解脱算了，后来他在周如雪的帮助下走出来，决定好好生活，可对曾经的许多事依旧心存芥蒂，表面作出无所畏惧的姿态，心底却还是不敢碰触……
现在回头看来，那些事，好像都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偏过头，开始端详边翊的侧脸。
边翊的轮廓坚毅立体，他觉得自己闭着眼睛摸一摸他的脸，能在万千人群中认出他。
这是他不久前正思念着的人，而此时，在眼前。
周如斯的心柔软起来，他轻声说：“乖，到时候跟叔叔阿姨一起回去吧。”
边翊愣了一秒，随后抓住他的手问：“你想让我走？”
周如斯笑了声：“过年嘛，肯定要和家人在一起过，不然你以为叔叔阿姨是真的想来这里玩？”
边翊看着他，眼神郁沉沉的。
周如斯勾着他的肩哄道：“别愁眉苦脸的，哥哥很快会回去了，你到了家有时间记得复习……再这样给我板着脸，我可不放你走了！”
“……”
那天回家后，周如斯将那件衣服藏在了行李箱的最里层，晚上睡觉前又拿出来摸了摸才重新放进去，再躺回被窝睡着了。
夜里他做了个很美的美梦，梦见在过年的那一天，老家堂屋的饭桌上坐了满满一圈的人，有坐在正中间的周奶奶，还有冯微、周正言、周如雪，而他们的正对面，居然是边翊、杨菲和边海，大家其乐融融地说着话，完全没有他所害怕的场景出现，窗外有人在放鞭炮，把电视机里春晚主持人的声音都盖了过去，大家喊着干杯，火锅里的香味飘到了屋门外面……
再醒来，手机在震动，有几个未接来电，边翊发来信息说他要回去了。
周如斯快速穿上衣服冲了出去，脸都没洗，寒风刮在脸上，刺咧咧地疼，有风从下巴灌进脖颈里，他往上面摸了摸，这才发现忘了戴边翊的那条围巾。
心里忽然有些空。
周如斯跑到度假村的时候，边翊家里的车已经不在了，他拿出手机开始拨边翊的手机号码。
很快通了。
“饺饺？”
周如斯努力扯了扯嘴角，说：“走了吗？早上吃饭没？路上要注意安全呀。”
边翊在那头没有说话。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他说：“等着我。”
“好。”
——
过年前一天，周奶奶一直在家里忙活着，冯微和周正言没事在村里跟人走动，为的是周奶奶能多被人照看着点，周如斯除了给周奶奶帮忙外，在自己屋里背背英语看看书……
周如雪回来的车票订在今天。
下午两点左右，周如斯出了门去车站等人，结果到了点也没见着人，他给周如雪打电话，也没人接。
又多等了一个小时，依旧没见着人影，周如斯有些不安，他正要继续给周如雪打电话，先接到了冯微的来电。
冯微的声音格外气愤，周如斯问了好几次，才知道周如雪现在是在她朋友的家里，好像是出去的时候意外撞见了自己男朋友跟其他女人暧昧，结果没赶车跟人闹起来了，手机也不小心丢了……
冯微说完开始不停地骂那个男人，什么衣冠禽兽的词都用上了。周如斯此时也不顾不上复杂的心情，安慰了冯微几句。
冯微让他不用等人赶紧回来，说完两人挂了。
周如斯没有回去，他去了附近的吧，上了□□发现周如雪在线，立马发了视频邀请，对方开始拒绝，后来看他不停地发，这才接了。
屏幕里，周如雪正醒着鼻涕，强装镇定地跟他嗨了一声。
周如斯说：“你还好吧？”
“挺好的。”她把手中的纸巾捏成一团，鼻子一缩，“我现在想宰了那对狗男女！”
周如斯也没安慰她，直接道：“我刚刚给你买了下午五点的票，晚上火车能到站，你现在赶紧给我去坐车，我在车站这儿等你。”
“别等我了，我不回去。”周如雪揉了揉肿胀的眼睛，声音悲惨起来，“戴着绿帽子回家，太丢人了……”
“丢人的是他，不是你。”周如斯看了看时间，话也急了起来，“最后说一次，快出去打车，不然赶不上了！奶奶准备了很多你吃的菜，还在家里等着你……”
本来还忍着哭的周如雪一听到这句话，一下子狼嚎起来，紧接着视频里闯进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应该是周如雪的朋友，担忧地问她怎么了，周如雪吸着鼻子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哽咽着四处摸着东西说：“琴琴，快快帮我收拾东西，我、我要回去找大部队了……”
周如斯这才关了视频。
他无聊地刷着页，几分钟后，页面刷出了陈响的一条带图微博。
微博图片是一张今天的机票。
目的地是s市。附文：我来了！
周如斯差点没坐稳。
s市，周如雪工作的地方。(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