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鸿觉得自己漂浮在**白色的海里。
她飘在没有边际的海洋中, 像是躺在母亲的子宫里,免除了一切的嘈杂、烦忧, 令她轻快放松地可以像个孩子一般无忧无虑。
她便这么静静睡着, 直到有人自天空而降,她有着一双雪白的翅膀, 雪白色的长发,穿着繁复、只有那些神话故事里才存在的仿古衣裙,足尖轻轻点在了海洋之上, 便这么凭空立在海上, 而后轻声唤她。
黎鸿本不愿意醒来,但呼喊她的人却极为有耐心, 她一遍遍的, 不厌其烦的唤着:“黎鸿。”
黎鸿恍惚间微微睁开了眼, 而后她便见看见了一只纯白色的鸟。
是的, 纯白的、托着长长尾翼, 像是褪去了所有华色的凤凰一般的鸟。
这只鸟的身上却坐着一名同样属于白色的女人,她的须发皆是白色, 身着白裙, 背后更是一双纯白色的羽翼。若不是她的嘴唇尚有些粉色, 黎鸿怕是要将她当做白色堆成的雕塑。
这个女人见她醒来,微微歪了歪头,笑着道:“初次见面, 你好呀黎鸿。”
黎鸿看着她, 只觉得记忆都开始混乱, 她脑子乱糟糟的,只能直起了身,问道:“你是谁,这是哪儿?”
白色的女人闻言微微向后看去,而后才答道:“这里是弱海,是孕育万物之所,最适合修养了。”
“至于我……”她的神色忽而微微一变,轻笑道,“他回来啦,我可不想和他打架,下次再和你聊吧。”
黎鸿捂着发痛的脑袋,急急问:“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
白裙的女子因此微微顿下脚步,她向黎鸿灿烂一笑,虽为素白,却似乎全身都在发光。
她说:“鸿鹄,我的名字,叫做‘鸿鹄’。”
“——伊休妲!”
黎鸿猛地睁开了眼,大口的喘着气。她的胃部忽而一阵翻涌,使得她想也不想推开了床边的人,张口便吐了来。可她吐出来的却不是什么食物,而是黑色的鲜血,甚至夹杂着写硬块——她连想都不敢去想那些东西是什么。
她满头大汗,喘着气。恩利尔坐在床边一手端着干净的水,一手轻拍她的背脊。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他讥诮道:“我说过了,现在的你和桑达尔对上太早了,如何?我说错了吗?若是我晚到了一会儿,一切就都成空了。”
黎鸿漱了两三次口,才勉强将嘴里铁锈一般的腥味给除了。
她依然疼得满头大汗,根本听不清恩利尔在说什么,也根本无法回话。恩利尔感觉到自己手下的背脊在微微颤抖,看着眉头紧皱,满头大汗的黎鸿,手指忍不住蜷了一瞬。
他低低问:“很疼吗?”
黎鸿合着眼,沙哑道:“疼。”
只是一个字而已,但恩利尔却好像自己也中了龙牙,满心满肺都被毒液灼得火烧火燎的疼。
他面无表情地反讽:“这就是我们的王,非要身先士卒的下场。”
黎鸿听清了这句话,却因为十足的疼痛而懒得去搭理他。恩利尔见黎鸿整个人都恹恹的,转头就质问起森里斯:“你这就是解毒?她看起来比昏迷着还要糟糕。”
森里斯为了引导出她体内的毒液,简直可以用焦头烂额来形容。然而他刚结束这场可以用“细入毫发”来形容的“手术”,病人家属竟然就开始质疑起他治疗的效果——这让森里斯不由有种“就不该救”的气恼。
他没好气道:“能在‘龙牙’下保命,已经无愧于我的神格了!要是没用,你的王已经死了!还能和你喊疼?”
恩利尔面不改色:“但她确实不舒服,你有没有办法,没有办法的话,我就只能——”
森里斯就怕他提起冥府,连忙表示这个话题结束,他想了想:“她会疼,是因为我只能把致命的那部分给驱除,剩下的、已经渗入她的脏腑。”
“不过我能开些止痛的药剂,但这药剂产生耐药性后,还是没办法。”
恩利尔“嗯”了一声又道:“除了药剂之外呢?你既然没说没有办法,就是有办法对吧?”
森里斯迟疑的点了点头,他停顿了一瞬,道:“‘龙牙’能杀神,是因为我除去的那部分。剩下的那部分,对神是无效的。”
恩利尔眯起了眼:“你是说——”
这回终于轮到森里斯面无表情了:“是啊,我就是这个意思。她身体里其实有一点神族的血脉,但那点太微茫了,唯一的用处就是不会对我们的血产生排斥,要用来抵抗‘龙牙’还是太无力——但是,如果她再拥有些、属于神的血脉,应该能清掉那些余毒。”
森里斯竖起了两个指头:“两个办法,她孕育有神明之子,这法子一劳永逸。再或者,还有个次一点的办法,你记得用自己的血养她一辈子。”
“我看你不是挺喜欢这位乌尔克的王吗?应该不介意?”
恩利尔竟然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的可行性。
他笑着问黎鸿:“要不要嫁给我?”
黎鸿面无表情地推开了他,冷静道:“您不要再我开玩笑了,我相信医药之神还有别的办法。”黎鸿当然不认为恩利尔会用血为她来镇压疼痛,神的血里蕴含着他的力量,这也是为何一开始恩利尔渡给她的那点儿舌尖的血足以帮她压制片刻“龙牙”的原因——因为血里有暴风神的力量,龙牙再毒辣,也需得逼退一刻。
但她却觉得,森里斯绝对没有说实话。
按照传说,他指点了英雄格尔贡设计得到了曼德拉的毒液,而后用毒液杀死了邪神。但既然森里斯知道“龙牙”能杀神,没道理不知道解药是什么。这世上就不会存在绝对的一边倒的事物。平衡是万物繁衍生息的根本。
被黎鸿用这样的眼神幽幽盯着,森里斯有种被看穿的错觉。他本来就是不善于与他人交流的神祇,被这么盯着,三两下就丢盔弃甲,咬着牙道:“生命树……生命树大概能解开。”
黎鸿松了口气:“那东西在哪儿?”
恩利尔道:“生命树你就别想了,这是冥界的东西。哪怕只是前往冥界,都会被死亡女神赫尔剥一层皮,她就是这种人。冥界是她的地盘一切都得她说了算。”
他看向黎鸿:“赫尔平生最恨漂亮的女人,你要是去了,过不了冥河,就会被她下令丢进河里喂了那些尸骸。”
黎鸿:“那或者我可以——”
“没人会愿意的,我说了,哪怕只是去冥界,赫尔都恨不得能从来者身上剥皮。更何况你还想问她要东西?”恩利尔微微笑了,“你怎么不想想,当年邪神提亚中了毒牙,为什么没去冥界求她呢?”
“因为提亚很清楚,求赫尔这个女人,远比死还可怕。”
森里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冷战。
恩利尔漫不经心:“恐怕就算是恩力格斯去求她,也会被她要求留下太阳神的神格吧。她就是死亡本身,谁也不能杀了她,杀了她会使得世界崩溃。正因如此,所有人都拿这个阴郁的女人没有办法,只能避免踏进冥府。”
“这样一位女神,你觉得谁会替你去讨药?”
黎鸿:“……”日哦,那我不是完了
黎鸿沉默了下来,恩利尔倒是笑着道:“脸色这么难看,医药之神不是提供解决的办法吗?”
“分你点血而已,既然是利益共同者,我不至于连这点都舍不出去。”
这话说出,不止是黎鸿,连森里斯都有些惊讶。
他沉默一瞬,忍不住提醒:“恩利尔,恩力格斯可盯着你呢。”
恩利尔漫不经心,他抽出了自己腰间那柄雪亮的匕首:“那也得他有这个胆量。”
说着,他拿着匕首在自己的胳膊上轻轻划了一道,凑到自己的唇边将血允了进去。黎鸿见到他舌尖舔过自己的伤口,那道伤口便愈合了。
黎鸿当时并未惊讶于神明的自愈能力,她惊讶的是神明的血液也是红色……她胡思乱想着,还以为会是金色呢。
黎鸿因为疼痛整个人都恹恹地,倒在恩利尔的怀里,看起来倒是十分乖巧。
但恩利尔却不太喜欢她这幅苍白的模样,捏着她的下巴,将自己的血液渡了过去,好在神明的血液虽然与人一般都是红色,但却没有浓厚的腥味——相反,黎鸿甚至觉得有点儿甜味。
正如同先前暴风神将血渡给她,帮她压制住了龙牙的感觉一样,他的血就像是一场飓风,将她体内肆虐的毒素瞬间击垮溃令其溃不成军,黎鸿也慢慢从指间起恢复了因疼痛而麻痹的指尖触觉和温度。
黎鸿恢复了气力,便默默推开了恩利尔,认真的询问:“能不能用杯子。”
恩利尔看着她,弯眼一笑,意味深长道:“看来我们的王确实贪心。你知道一杯的神血,就足以让深渊疯狂吗?”
黎鸿:“……”那你滴在杯子里几滴也行啊?
森里斯有些奇妙的看着恩利尔毫不在意的亲吻了这位乌尔克的王者,等了好半晌也没等到他发火或是翻脸不认人,观察了好一会儿,才不敢置信地说出一句:“原来你没和我开玩笑啊。”
恩利尔回头看他,微微眯起了眼。
森里斯抽了抽嘴角:“行了,我问题解决了,别在找我了。”
说罢,这位神明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他走了两步,忽得又对桑达尔道:“我没有破开时空的力量,你把我拉回来,什么都没让我带,好歹得送我回去吧?”
恩利尔看了看黎鸿,她的面上已经恢复了血色,方才勉强点了头,算是肯定了森里斯的功劳。
他起身,对森里斯道:“去外面。”
森里斯很想说“在屋里给我直接开个门怎么了”,但他看到了还未完全康复的病人,秉持医者美德,便先出了门去。
他刚一出门,便遇见了被黎鸿的侍女拦住的桑达尔。
桑达尔见到他,也十分惊讶,但想了想智慧和医药之神森里斯曾经亲口赞誉过“卢加”,此刻“卢加”中毒,他来帮忙好像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于是他行了礼:“森里斯大人。”
森里斯见到对方愣了一瞬,直到他凭借对方的装扮猜出了对方的身份,正因猜出了身份,他异常惊讶:“桑达尔王?”
有关桑达尔的传说即使森里斯久居丛林也听闻一二,他惯来敬佩勇者,自然也会对这位半神之子给予神明的尊重。正是因此,当他认出对方时,才越发惊疑不定,“你,你——”属于你的那部分神性,你作为神之子证明,足以让你不死不灭的太阳之辉呢?
桑达尔看出了森里斯想要询问的东西,他略过不谈,直问:“森里斯大人,乌尔克的卢加,她如何了?”
森里斯困惑:“卢加?他也病了吗?可我并没有听到他对我的祷告?”
桑达尔一怔,眉梢微促,他几乎在瞬间明白了情况,转而问:“那屋里的病人——”
恩利尔不耐烦的走了出来,刚出庭院便伸手替他开了前往森林的空间之门,也正好听见了森里斯的回答。
森里斯道:“是伊斯坦王中了毒。虽说你们是敌对关系,但这个时候,我真诚建议你别轻易妄动,因为——”
恩利尔接了口:“因为你父亲不在这里。”
森里斯的森林里的风从打开的门中吹来,似乎还有森林精灵们的欢歌笑语。忙碌了一天的森里斯只想快点甩掉恩利尔这个麻烦,话不说完,抬步便走。
他一离开,原本扭曲的时空顿时复原。
桑达尔仍然在。
恩利尔怀着兴味打量着桑达尔,不得不承认,这位半神之子,大概是恩力格斯这辈子最出色的孩子了。他的眼睛能够看见这位王者平静甚至有些苍白的躯壳下,熊熊燃烧着的灵魂。那般耀目的光辉,似乎能灼伤他的眼睛。
太阳之子,名不虚传。
只是……
恩利尔问:“属于你的神性呢?”
他看见了桑达尔手里捏着的水晶瓶,眉梢挑起:“你去了冥界?那是生命树的汁液吧?你将自己的神□□给了赫尔?”
恩利尔十分可惜:“这真是可惜,‘太阳之子’啊,你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吗?”
他侧头看向屋内,笑道:“为了敌人?”
“并不是为了敌人。”桑达尔回答,“而是为了朋友。”(8中文网 .8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