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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9、第 4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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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青的消息叫柳夜阑竟真的觉得无话可说。

虽然早知道盟鼎是斩梧盟各大势力媾和共同谋利之物, 可当知道那些掌握着无数灵物资源的大势力竟真的能这般无耻,享受着低廉的价格却用垄断的高价来压榨剥削底层修士时, 柳夜阑还是觉得……无话可说。

能说什么呢?

他放眼看去,沉沉天幕悬于头顶, 黑夜如幕遮蔽一切,压得生存在这片天幕下的生灵喘不过气,亘古以来,这一切何曾有变?

没有鼎盟的时候,各方势力对于底层修士的压榨难道就没有了吗?

于柳夜阑而言,那些日子历历在目,因为多挖到一颗灵草而神识惊警提心吊胆, 为了怕炼丹本事引来觊觎而不得不下调的成丹率, 在修真坊市交易之后为了保护自己的储物袋而主动上交的“孝敬”……还有为了摆脱这一切、拼了命也要加入紫罗门而付出的无数艰辛。

这修真界,从古至今,从来没有变过。

只不过,因为这琼氏姐弟之事, 自己躲进紫罗门闭眼不去看的那一切, 以一种更卑劣更无耻的方式重新上演。

而当日在鼎周堂看到戚云烈与上官正的交锋、真正知道那所谓的正义之争背后可笑的利益真相时,柳夜阑才真正由内而外感到狼狈,回想那样的戚云烈与上官正,简直犹如揽镜自照,映出那个已经溶入这黑幕并享受它带来的好处、却虚伪叫嚣着“弱肉强食强者为王”、“修为越高便能摆脱一切”、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自我安慰来逃避罪恶感虚伪掩盖一切的自己。

为何不过是琼氏姐弟之事,柳夜阑与童青会这般愤怒?

琼华虽是柳夜阑至交,可是琼氏姐弟之事会这般轻易挑拨柳夜阑这等苦修士的情绪吗?

一切很简单, 只因为,柳夜阑与童青俱看到了,这件事的前前后后映出那个真实的、享受着这黑暗一切下的利益的自己。

多么狼狈,多么不堪入目。

看到童氏交易之价,童青心中翻涌的一切复杂难辨。

自出生之日起,他便是童氏子弟,能在这样的年纪达到这样的修为,家族提供的资源平台绝不可忽视,可是,这背后……有多少十分之一的交易价浸透自琼氏这样的小氏族的血泪,才筑起了他们童氏子弟天骄辈出的荣光骄傲?

看到这盟鼎,柳夜阑何尝不知整个紫罗门,那些充足的、俯仰即拾的炼丹材料从何而来?

事实上,这血淋淋的一切从来没有改变过,只是,柳夜阑也好、童青也好,当琼氏姐弟这样的弱者们没有真正出现在他们面前,当没有盟鼎将各大势力对底层的压榨以“十分之一”这样赤.裸裸的方式剖开在眼前,他们便可以将继续这一切掩盖在潜意识中去忽略去遗忘。

彷佛有默契一般,这条消息童青与柳夜阑都未告诉琼氏姐弟,天幕黑沉,可若是看不见天幕之后那些吸干血汗的花天酒地奢靡恣睢……至少还能多一些忍耐坚持下去吧。

只是终究,于他二人而言,道心已然动摇。

多少自诘,在幽室闭关之中再难安然平静。

而另一头,作为间接触动柳童二人道心的二人,不同于当日激烈的冲突,戚云烈与上官正却是隔着仙茗的水气袅娜面对而坐,一派风轻云澹的从容自在,哪里还有当日的激烈尖锐。

“上官兄的人马可回来了?”戚云烈利落地问道。

上官正沉默半晌,才道:“戚堂主,你可知晓林洞因何而亡?”

上官正这问题彷佛又将这灵草环绕仙气朦胧的祥和安静蓦然打碎,将一切再次推向不得不面对的尖锐中。

晓林洞的倒下,于紫罗门而说是一件极其微妙之事。

那是紫罗门勃勃野心能够实现的起点,让出了紫罗门竭力想攀上的位置,可晓林洞的倒下,现在看来,又何尝不是在将将攀上那个位置的紫罗门耳边敲了警钟,殷鉴未远,敢不重视?

盟鼎之后,你鼎周堂是将紫罗门推上了晓林洞曾经无限风光的位置呢?还是将紫罗门向那个灭亡倒下的晓林洞更推近了一步?

在这样的问题面前,戚云烈却只是洒然一笑,他轻轻挥手,石松很快奉令入内。

戚云烈笑着问道:“刘将军那头如何了?”

石松恭敬地向戚云烈与上官正见礼之后才回禀道:“刘将军果然不愧是上官真人亲自调.教出来的干将,黄氏一族尽皆伏诛,没有遗漏。”

上官正蓦然抬头直视戚云烈,那目光浓烈直如穿云射日要撕裂一切般!

可戚云烈面上的澹然微笑却连弧度都未变化一丝,夹在其中的石松神识早已经在瑟瑟发抖,然后竟是咕咚一声倒在地上七窍流血生死不知。

上官正这才收回那可怖视线。

戚云烈彷佛这才摘下那微笑的面具,流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冰冷与阴森:“上官正,你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不过以为此事是我一力撺掇掌门与诸位大长老,一切皆是我为了揽功而起。可你有没有想过,放眼这斩梧盟内,不进则退,若是紫罗门不往上走,若是其他门派登上晓林洞之位,紫罗门连落得晓林洞的下场都将成为不可能!”

然后他露出一个冰冷却又愉悦的笑容来:“你也看到了,这便是我紫罗门如今的能耐,斩梧盟内,我紫罗门定下的规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是,你上官正在前线出生入死,为我紫罗门在斩梧盟内立足立下了汗马功劳,可若只是凭你上官正在战阵前牺牲我紫罗门那么多弟子可换得来这一切?!”

上官正冷冷看着戚云烈,却默然不语。

他确是无可辩驳,前线弟子再如何牺牲,也只能让紫罗门在斩梧盟内位置稳固无人可撼,确实做不到像现在这般……一个偌大的家族,要其生便生,要其灭便灭。

彷佛知道上官正在想什么,戚云烈脸上流露出厌恶的神色:“我都已然给了他们十分之一的交易价格,似这等贪心不足、不守规矩的,再来一百个一千个,也必是要悉数灭了!这是我紫罗门定下的规矩,绝不容任何人挑衅!”

上官正静静听着,黄氏虽不是斩梧盟内什么显赫的修真家族,却也是一方势力,不过是在盟鼎发布之后未曾停下暗地里的交易便落到这般下场,若是那黄氏家主地下有知,知道因为自己一时贪婪而变成那给猴看的鸡,不知会否悔恨?

是,这样的感觉很好,翻云覆雨手握这样恐怖的生杀大权,一个修真家族说灭就灭,连眉头都不必皱。

可上官正却依旧清醒:“晓林洞……当日也未曾这般。”

这种大权太过容易叫人沉迷,不知道自己拉了多少仇恨,遭了多少愤恨,当年,紫罗门不就是这嫉妒者之一,并将仇恨嫉妒化为了行动吗?现下他们这般行事,又会在暗地中生出多少个紫罗门来?

戚云烈却是哈哈大笑:“上官正啊上官正,你这般真叫我羡慕,难怪掌门会将你放在前线战阵中。”

也只适合在前线战阵中。

然后他起身,居高临下睨着上官正道:“你以为晓林洞是因何而亡?是因为地位太高引得嫉妒?是因为太过贪婪引来仇恨?还是因为门中管理不利?”这咄咄逼人的追问中,不待上官正回答,戚云烈自己就已经说道:“都不是!”

在上官正皱眉思索中,戚云烈已经微笑道:“你莫要忘了,当日,晓林洞最大的罪名可是――贻误战机。”

因为土晶与土精的材料调换,从中盈利才叫前线那些城池轻易被妖族攻破……这才是晓林洞最大的罪名。

可这背后,难道不是晓林洞上下贪得无厌,才会拆东墙补西墙,引来这泼天大祸吗?

上官正看着戚云烈,要听听对方还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道理来。

戚云烈却压低了声音诡异一笑:“看来你还当真是那般认为的,我告诉你,晓林洞会亡,是因为……斩梧盟要它亡,它不得不亡,否则仅凭我紫罗门上蹿下跳……嘿嘿。”

这番话古怪诡异,却叫人说不出错处。

当日晓林洞所做一切确是在斩梧盟内引起巨大公愤,议事会当日所有修士俱都参与了对晓林洞的围剿,说是斩梧盟要它亡,确实无错。

可上官正依旧不知道戚云烈是何意,但在前线上,无数生死一瞬,已然磨砺出了这位军中主帅的脾性,他面上竟没有流露出半点不耐,他已经隐隐感到,今日戚云烈要说的一切,对于他、对于前线战修、甚至对于整个紫罗门,恐怕都极其重要。

看到这样的上官正,戚云烈心中是极佩服掌门的,对于紫罗门忠心耿耿却并不迂腐守旧,难怪会将前线重任悉数托付,此人确是当得起。

今日既已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戚云烈便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了,盟鼎已然发布,今后他与上官正互为犄角,必是要文武相济、守望相助,共辅紫罗门大业,绝不可生出嫌隙来。

戚云烈重又坐下,端起茶盏道:“在我看来,晓林洞该灭!”他一双眼睛射出冰寒光芒:“因为它从头到尾就拎不清,他晓林洞在斩梧盟中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什么征集物资、什么物资交易……嗤,不过都是幌子,”戚云烈澹漠道:“晓林洞本就应该是斩梧渊用以驾驭斩梧盟的一只狗,可笑主人给了这条狗荣耀地位,这狗便夸夸自得,觉得自己凌驾余人,可以为所欲为,甚至生出身后那华丽宝车是自己所有的错觉,渐渐将主人抛之脑后,它不死谁死?”

如果晓林洞是斩梧渊的狗……那如今的紫罗门又是什么?

上官正的眉毛不悦地皱起。

戚云烈嗤笑:“怎么?不信?当日如果那位,”他食指朝天空一指:“只要那位发一句话,晓林洞现在依然可以嚣张跋扈叫我紫罗门嫉恨却无可奈何,你信不信?”

上官正皱起的眉毛又不得不在默然中松开。

“敛财、嚣张、跋扈……对于一只用来驾车的狗来说,主人都不会在意,可狗绝不能忽视主人的意图,忘却了狗的本分,你问我晓林洞倒下的缘由,这便是缘由。”

上官正默然中又反问道:“你便能知道那主……那位的意图了?”

万载修行,深不可测,那样惊天动地的大能,如何敢揣测?

戚云烈的回答坦率到上官正无语:“我自然不知!”可他随即一笑:“可我却知道,一条好狗,除了拉车之外,更要替主人看家护院,守好车上的财物!”

“你以为盟鼎是什么?将所有修真者、所有修真势力的交易情形纳入盟鼎……不过是将整个斩梧盟的灵物重新收归‘主人’手中,交易价格不过是主人手中的鞭子与骨头,不听话的便抽,听话的就赏,我们不过是替主人看着这鞭子与骨头而已……”

然后,戚云烈转头朝上官正露出一个笑容:“你信不信,似黄氏这般的家族,我们灭上十个八个,也绝不会动摇我紫罗门半点的地位?”

这样忠心明白的狗,主人怎么会轻易舍弃?更遑论利用那鞭子与骨头,这只狗已经将其他狗全部牢牢绑到了主人的车上! 在前线战况那般乱七八糟的现在,这一点简直太过重要,重要到主人绝不会吝惜大力嘉奖想出这主意的狗儿,赐它前所未有的生杀大权!

上官正听到这里,后背竟是阵阵发凉,然后好半晌,才长长出了一口气,看着戚云烈的目光十分复杂,不知是钦佩还是忌惮。

戚云烈神情中却是满不在乎,转而问到最开始的问题:“上官兄,说说吧,你的人马收获如何?”

上官正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盟鼎才将将发布,私自交易者不在少数,其中还有不少确是因为无法承受交易抽成与物资征集,迫不得已才会私下交易的。”

戚云烈却微微一笑:“上官兄,你不必太过纠结,只需叫你手下的把这些人交给我便成。”

上官正再次沉默。

黄氏那样一个庞大的修真家族都沦落到族灭……这些违背议事会命令的修士会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上官正此次收到鼎周堂要有大动作的消息急急返回门中,确实带了不少人,也正好能用上来执行掌门令:在紫罗门所辖范围内抓捕违令者。

可在这样的情形下将这些修士全部交出来,上官正确是有些过不了自己这关。

戚云烈无奈摇头道:“上官兄,你莫要忘了,你此次回到门中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自然是为了前线所有战修之事!

盟鼎之事,如果不是上官正收到消息及时赶回,恐怕现在都会蒙在鼓里,就是上官正心中对于盟鼎有再多想法,也不得不承认,有了此物,紫罗门手中资源将再上一个台阶,而前线因为他的及时赶回,必然也将得到更多的资源倾斜。

带兵打仗的,从来都目的明确,这一点上官正想得十分清楚,弟子们跟着他在前线出生入死与妖族拼命,绝不能短了他们的待遇,至少,绝不能比戚云烈手下那帮只知欺压修士的家伙待遇差!

这一点确实也做到了,当日召他二人前去,掌门便已经下令保证了这一点,否则,上官正与戚云烈二人又怎么可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

戚云烈点了点上官正道:“上官兄,你莫忘了,前线那些灵物资源从何而来,如果没有这盟鼎,就算掌门一诺在先,以我紫罗门现在的情形,也绝不可能做到!”

那是因为你们非要驱逐那什么掌中宝!

这话上官正只在心中呐喊,他知道再如何这话也绝不能说出口。

可这却是他内心深处知道的事实,十分之一价格可以买到的法器丹药,到了自己门中,却要以十倍于之的成本来制造,质量还未必能保证,为了充裕前线资源,岂不是逼着要加大前线资源吗?

可再如何,这要命的资源捏在一个来历不明的势力手中,便犹如被黑暗中的不明人物扼住喉管,确是不妥……可却引来这许许多多问题,真是叫上官正措手不及,哪怕是在前线战到经脉干涸粉身碎骨,也比这些问题叫他觉得轻松。

彷佛为了断绝上官正对于掌中宝的妄念,戚云烈澹然道:“我已经将黄氏处理之事回禀掌门,按照掌门接下来的安排,刘将军将在盟中逡巡查探,那样一个能将这么多门派精英轻易灭杀的不明势力……不只是我紫罗门这番大计将受波及,若是放任不管便是议事会也觉得寝食难安。”

所以,那什么掌中宝的法器,你就不必再想。

“刘将军所率队伍可不只是我紫罗门弟子,按议事会的提议,各大门派俱将抽调长老与精英弟子加入,务要在最短的时日里查清那股势力到底是什么来历,将其彻底清除!”

上官正默然,却也知道议事会与掌门的决策是正确的。

戚云烈话锋回转:“上官兄,我紫罗门在盟鼎上的受益我鼎周堂又能消耗多少?不瞒你说,我鼎周堂弟子再怎么优待,一载所需灵石也不过是一个定数,可你手上多少战修,在前线与妖族遭遇之时什么样的情形不可能发生?盟鼎每为门派多赚一个灵石,便是在给前线的弟子多一重保障,哪怕不是看在门派的份儿上……你也得多为那些出生入死的儿郎们想想吧?”

上官正的神色终于动摇。

那些被抓的修士确是可怜,可是,人心总是偏的,与他上官正一道餐风露宿出生入死的弟子们毕竟才是他最为牵挂之人……

到得此时,戚云烈终于流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来,给了上官正最后一击:“上官兄,若是你能将此次同你来的战修弟子留在我鼎周堂协助今后的抓捕之事,这一批修士我便可承诺你从轻发落,如何?”

上官正看向戚云烈,到现在,就是他也不得佩服戚云烈的心机之深。

整个斩梧盟内,不愿意使用盟鼎的修士将来必是千千万万,哪怕只看他们紫罗门的属地内,也必是难以计数,光靠鼎周堂的弟子想要维护这套铁律,累也累死了,而出身前线的战修们相较于后方的修士而言,本就战力卓绝,更重要的是,他们纪律严明、军令如山,执行命令那必是雷厉风行绝不迟疑,简直是最好用的执法队,从头到尾,戚云烈除了要与上官正消弭分歧之外,恐怕心中一直在打这批战修的主意。

戚云烈笑得十分亲切:“上官兄,我待堂中弟子如何你是知道的,难道还不比前线提着脑袋的日子来得舒坦吗?我还可向你承诺,只要你一声令下,这些弟子你随时可以收归前线!……”

虽然知道戚云烈空口无凭,说得天花乱坠将来也未必会兑现。

甚至,这一批弟子留下来,手上恐怕还将制造更多杀戮……可思及鼎盟于紫罗门、甚至整个斩梧盟的重要性,再如何冰冷残酷,依在前线锻炼出来的战阵思绪,上官正也不得不承认,在鼎盟监督之下,整个斩梧盟的资源必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累积,前线战事也将得到前所未有的巨大支持……

上官正终于点头道:“好。”

戚云烈大喜过望,上官正心中纠结难平,却最终归于释然。

这二人,一个从头到尾都道心坚定,另一个终于找到了道心的平衡点,慢慢归于坚定,而整个斩梧盟内,因为今日这番沟通会生出多少冤屈多少残酷……似乎在所谓的大局大义面前,都已经不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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