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寂静许久。
杜子腾的话让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他不过还只是普普通通一介农家之子,年少时偶尔听说了修真的存在, 一心一意认为自己可以成为翻云覆雨的仙人,在乡人的嘲笑中, 他千辛万苦找到了通向升仙大会的山门,事实证明,他是有灵根的!他果然生来就该修仙!
那个时候,凡间出身的农家小子天真的以为自己找到了修真之路今后便能平步青云,像那些神仙话本中所说的那样从此拥有排山倒海之能、摆脱尘世凡俗,可是,他当真的踏入修真道途时才发现, 天资平平, 没有资源支持的他要前行半步都是那般困难。
那些修真世家的子弟唾手可得的一切,他几乎要拼上半条命才有可能得到;那些天赋卓绝之辈不屑一顾的机会,他不惜奴颜婢膝低三下四哀求许久才能拥有……
天道如此不公,从那个时候开始, 他就对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说, 不论前路将是什么样的,他都不允许自己付出如此之多而轻易退却。
无奈他在修行上的天赋如此之差,再如何拼尽一切,很快将耗尽寿元却一无所成。
直到那个时候,他听说了一个轰动诸界的传奇诞生――斩梧渊中诞生了一位符阵大师。
只因为那位墨部部首,符阵的威力被诸界前所未有地认识。
彼时的他,还不过叫着凡界带来的、可笑的、粗鄙的名字, 几乎是如饥似渴地去查找任何与那位墨部部首有关的一切消息,他不知道自己在符阵道上有没有天赋、有没有机缘,可他知道,这也许是他最后的机会,因为没有人说得上来符阵上的天赋机缘是什么样的,也许就没有人能够轻易否定他。
他赌了自己的一切,途中几次差点死去,终于辗转抵达了斩梧渊,可他随即绝望地发现,想向那位斩梧渊墨部部首求教的人那么多,天之骄子、宗族嫡脉,那些骄人的天赋、闪耀的家世,愿意为了求教而付出的一切资源……他统统没有。
瘦骨伶仃的炼气小修士站在斩梧渊门外,天际大雨淘淘,他看着那位年轻的斩梧渊渊主在众多天骄的簇拥下踏进门中,周身被细密庞大的灵气护卫,雨不沾身。
而他只立在雨中,浑身湿透,比凡界那些落魄的野兽都不如,他体内经脉数次断落、丹田内灵气十不存一,兜中甚至连续一续灵气的半点灵物都没有,连挪动一下躲避大雨都生不出半分气力。
前来驱赶他的斩梧渊仆从看着他的眼神都透着嫌恶,像在看一团发臭的垃圾,他亦知道自己的不堪,彼时绝望地站在雨中,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踏上修真之途,也许他就该听他那凡间父母的话,老老实实地种几亩田地、过几年娶上媳妇生几个孩子,凡俗百载岁月纵有千般挫折亦绝抵不上这修□□中的苦风厉雨,叫人魂销骨断永世再难燃起半点希望与热忱。
就在此时,那个远远的声音传来:“门外那是谁?”
拎起他准备扔出去的仆从不得不回答:“回部首……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子,小的这就处理……”
而那个时候,他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勇气,鼓起全身的力气几乎是撕心裂肺般地喊道:“我是来学符阵的――我是来学符阵的――我是来学符阵的――――――”
年轻稚嫩的声音在雨声中破裂干哑,无比刺耳,墨部部首周遭只传来无数窃窃嬉笑,好似在想这么个落魄得不成人形的小玩意儿竟然也想学符阵。
可那位部首只回首看了他一眼,然后微微一笑:“既然想学,便也让他进来吧。”
那个时候的墨部,天骄满堂,部首讲经之时,向来座无虚席,他混迹在其间,却更绝望地发现,也许他与这些人的差距不只是在出身、在地位……因为部首所讲的一切那些天骄们都能侃侃而谈,他却犹如听天书一般,茫然无措。
这远当日站在门外不得其门而入更叫人绝望。
多年之后回首,大衍已然记不起彼时自己所用的姓名、又是如何熬过那段艰难的岁月,记忆中最深刻的只有师尊垂头问他:“你……可是听不分明?”然后是一个已经氤氲在时光中的温暖笑意:“既如此,便到我堂下扫洒吧,多听几次总归会有进益。”
那个人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是他的弟子,可是在他心目中,那个人就是师尊。
想到这里,大衍面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来,不只是他,就是那些自认为已经登堂入室、得其指点的天骄们,谁又敢站出来说自己是他的衣钵传人?!
只有眼前这个家伙。
大衍的目光定定地看向杜子腾,符阵大师锋锐的视线犹如淬火之后的利器,闪着冰冷的寒光一寸寸临摹过杜子腾的轮廓,眉目,鼻唇……
久远的时光将太多的东西浸润模煳,可是有的东西却越来越鲜明,熟悉得就彷佛昨日。
想到方才那为了演示波光盾而一闪而逝的法天大阵、自己初次得知有人能够得到此阵认可时的复杂心情,大衍不由苦笑。
墨部部首的失踪在斩梧渊内乃至诸界掀起轩然大波。
可身为那位部首身边为数不多、一直服侍追随的人,大衍与郭临一样,清晰地记得,一切的异常都是从第二次进入墨池之后开始。
墨部部首第一次进入墨池便令斩梧渊上下震动,始知七池之外斩梧渊尚有第八池,而且是闻所未闻的符阵道打开的第八池,所以才会有斩梧渊之主赐下墨帜,才会有大名鼎鼎的墨部部首名震诸界。
然而,哪怕就是那些号称追随墨部部首得到符阵真传的许多人都不知道,墨部部首第一次打开墨池之后,中间间隔了漫长的岁月,他一直都锲而不舍地想打开第二次。
是的,发现墨池的墨部部首想打开墨池亦是十分艰难,更勿妄言像其余七池般可以随意进出、并且利用七池来进行修行了。
那一日,回想起来亦是历历在目,部首那样高兴,因为一次顿悟之后,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再次进入墨池之事终于有了眉目,他是那么开心,甚至对着彼时还只是个洒扫童子的自己笑道:“阿言,若是能打开墨池,今后你们再修行的时候也许就能借助墨池之力了。”
那个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时间过去了那么久,他竟是半点也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部首做了许久的准备,墨部大阵上几乎等同于重新翻新一遍,就是那些有教无类的弟子讲经亦是中断了数月。
整个墨部里,少少几个知晓此事的人莫不是期盼着部首出来之后能够完全打开墨池、再次震撼诸界,可是后来……
大衍久久仰望天际,隔了那么久的时光,旧事依旧让自己这般心神不宁,看来果真是修行不够。
或许,他视线收回看向杜子腾,只是这越来越相似的面孔、还有那些似曾相识的话才勾起了自己的旧事。
法天大阵……想起自己当日一口一个师弟时,三分调侃七分缅怀,不过一时戏语,何曾想过一语成谶?
那个在第二次打开墨池之后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沉浸在上古离奇传说中、渐渐将斩梧渊抛诸脑后、将墨部上上下下扔在身后、离开斩梧渊游历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时间越来越长、最后终于不再回来、甚至被斩梧渊完全除名驱逐的人,在那些漫长的、没有任何墨部之人追随的游历之中,是怎么流落到漩镜界那样偏远之地的?又怎么会和那小小的妖异宗门里的女子留下血脉?
如若不是在漩镜界一时好奇想要追溯这位御兽宗宗主的一切,看到那所谓合欢宗的故地旧址中,独属于墨部部首的手迹,还有这位杜宗主从来也不屑于掩饰的出身事迹……也许自己永远也想不到。
可一旦明白了真相再回头看去,自己昔年是得蠢钝到什么样的地步才会对一切线索视而不见。
符阵天才?
这是何等巧合才会前后有这样两个天赋不想上下、同样震撼诸界的符道天才?!
还有法天大阵、墨部传承、那依稀相似的轮廓……太多太多,可他竟然全都视而不见,真是何其眼瞎啊……
可是,知道了杜子腾的身世亦未能令大衍好受半分。
他有那样多的疑问,胸膛中有那么的情绪,他想再追上那个人一次,一次就好!他只想大声质问对方为什么抛下所有人、抛下整个墨部不顾,想问一问对方知不知道郭临耗尽神魂亦在守护着他的一切,对方可有愧疚,可有在意……却始终没有机会,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哪怕是那个同他有过姻缘、诞下血脉的女子也已经不在世上,不能回答他的问题。
而眼前这个孩子,大衍看着对方眼神坚定明亮,彷佛因为心中的信仰整个人犹如天地间唯一的光源般令人不敢直视亵渎……那些问题,便都悉数咽了下去。
这个人,是杜子腾,不是墨部部首。
他的心地手段,所作所为,都已经超出大衍期望中的故人之子太多太多,哪怕不是故人之子都是极其欣赏的同道,他怎忍将昔年旧事翻出来让对方再跟着纠结一场?
说穿了,墨部的一切,与他何干?
可真的无关吗?如果不是因为眼前人与那位部首的关系,他又怎么会对对方在立场上对于妖族的亲近而暴怒?又怎么会因为对方方才那番众生平等的震撼宣言而心神动荡勾连旧事?难道他敢否认这一切没叫他想起彼时那位名震诸界的墨部部首广开门庭、有教无类的心胸?没有因此而内心慰贴、乃至释然?
大衍心绪起伏难定,眼神中亦是透出重重复杂心绪,杜子腾却只静静在原地,对这一切复杂难辨的一切一无所知,好似只单纯等待着一个可能志同道合的战友,而不知战友身后可能与他所有的重重牵碍。
好半晌,大衍平息了所有情绪,才恢复了一贯的尖锐刻薄,或者不如说借这尖锐刻薄粉饰太平:“所以,你所谓换取那一视同仁之地的做法就是去给妖族送兵器?果真是好一个一视同仁!”
彷佛一直在等待大衍这句反驳,杜子腾微微一笑便道:“我曾经想过很多,可是诸界太大,我能做到的不多,也许能做到的只在联盟、只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
而大衍内心深处却知道,不论杜子腾能给出什么样的解释,只要杜子腾开口,他的请求自己都很难再去拒绝,哪怕杜子腾真说自己是妖族埋下的后手,或者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
可终究,杜子腾的回答令大衍内心渐渐安然,这家伙只要不像他爹,突然抽风,一直这样下去,便是天道诸神护佑,做什么都好,他都认了。
杜子腾并不知道大衍的沉默是因为欣慰,他反而细细解释起来:“大衍大师,你身在诸界时日比我长,恐怕对于如今局势应当比我更清楚,若是此战持续,你觉得斩梧盟与万妖军,谁先倒下?”
这个问题很尖锐亦很清晰,叫大衍也不由自主全神贯注思索了半晌,才道:“如今两方大军对峙,前线打得界域崩塌,便是双方大能,恐怕亦难断分明吧。”
杜子腾却摇头:“其实,打到现在,战局再如何如火如荼都是假的,如今这战,打得不是前线,而是后方。”
人妖两族之战,是关系到诸界最终走向的大事,到了这会儿,听到杜子腾的论断,大衍心神亦被全数牵动:“打的是后方?何解?”
“战争到了现在,其实考验的是双方的后勤,修士这方需要的是源源不绝的丹药、法器、灵石,只要供应不上,前线的修士再如何浴血,再如何投入,恐怕亦是无解;妖族亦是一样。”
大衍皱眉:“可妖族与修士不同,它们依仗得更多的是己身的本命妖术,能支持妖族持续战斗的灵物并不多,妖族太多亦不依赖。你的后勤之说……”
杜子腾摇头道:“不,一样是后方之事。妖族没有把物资运送到前线,而是执行大军轮休之制。”
听到臭名昭着的万妖军轮休制,大衍面色沉峻,没有一个人族会在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不脸色难看的,实在是因为这个制度太血腥太残暴,极少有人族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同族在妖族的□□杀戮下还能平静的。
杜子腾只道:“所以,现在只看哪边的后方先坚持不住,是被晓林洞的物资剥削的斩梧盟属地?还是被轮休妖军重重□□的万妖军属地?”
大衍忍不住嗤笑:“物资盘剥耽误修行好歹并不直接要命。”
杜子腾面色始终平静:“当真?那王氏要不是我及时插手,会不出人命?”
如果杜子腾不插手,王氏全族都会在张氏压榨之下,送上王氏女儿为宠姬也许只是一个开头,王氏族人在张氏盘剥之下到底能活下多少……恐怕并不好说。
大衍是听过这段故事的,此时亦沉默。
杜子腾只叹道:“可是你说得对,好歹王氏还有条活路,但在轮休妖军之下,那些界域能有几个活口真不好说,所以,我们必须要改变万妖军作战的方式。”
大衍皱眉:“改变?”
杜子腾冷静地道:“私以为,万妖军高层并不是不知道他们现在的轮休制是在饮鸩止渴。毕竟,后方就算多为人族,也是他们的地盘,再这么践踏下去,崩塌只在眼前。但在这样危急的战局面前,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这般,又或许,万妖军手中除了前线战局之外,还有别的牌,只等着在一个恰当的时机出手,可是,我们不能坐视待到那一日,因为万妖军的后方恐怕支持不到那一天。如果有朝一日,联盟能够占领更多的地域,我也不希望我们得到的都是哀鸿遍野的废土,苍生何辜?与其等到战局有变数的那日,不如我们自己创造变数,让妖族不再依赖于后方的轮休之制,转变他们的作战方式,让他们依赖武器!”
大衍面色古怪:“就像人族一样?”
杜子腾回首看到大衍的表情:“你担心他们未必愿意改变?”杜子腾嘲讽地一笑:“放心吧,我会让万妖军高层求之不得的。”
大衍:……
这口气,怎么听起来好像万妖军高层是你家手下一样拽?
不过,鉴于对杜子腾的了解,知道杜子腾的身世亦不能在此时影响判断,杜子腾极少做没有把握之事,恰恰相反,很多时候,这个人的判断都敏锐到不似人类。
而且,杜子腾方才的观点亦说服了他,万妖军后方大片界域中人族的凄凉下场,大衍身在联盟中亦在诸界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何尝没有听闻过?这也是斩梧盟中层层盘剥亦从来没有人真正站出来反对过的原因之一,因为人族别无选择,如果落到万妖军手中,与地狱何异?倒不如接受斩梧盟的盘剥,起码打赢妖族,换条生路。
这样想来,大衍便不再迟疑:“如果你是希望妖族使用,此次随行皆是符阵师,炼器师不够,恐怕你需把炼器学会搬来才行。”
杜子腾摇头:“此地有诸多炼器师,你与他们倾力合作。”
妖灵器师全部被抓,但是,百城界炼制妖灵器的基础却是在的,只是少了核心,杜子腾之所以让大衍过来,而不是别人,便是因为联盟所有人中,恐怕只有大衍的道境才能对生产妖器、迅速培养出一支顶替妖灵器师的队伍最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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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杜子腾与大衍将如今万妖军、斩梧盟之间的形势辨析清楚之时,泱泱诸界,亦不只有杜子腾一个人看得分明,同样的对话亦在斩梧盟某处进行着。
碧血界。
“我今日奉盟内之令前来,亦是希望我晓林洞诸位能在此轮大战中有所建树!”
晓林洞这几个洞主互相对视几眼,如今前线大战如此紧张,能将他们七人聚到一起的,显然在晓林洞中、甚至代表晓林洞在斩梧盟中的地位都不可能太低,对于对方的话,几个洞主眼中都有迟疑。
天一洞主便直接开口问道:“长老,非是我等不肯在大战中出力,前几轮盟内亦召集我等加强了几轮攻势,我等亦是全力以赴,可那万妖军亦非等闲,非是我等不尽全力,乃是那些妖族皮糙肉厚,我等洞中儿郎毕竟是血肉之躯,与那些力大无穷的妖族相拼……连番折损的可都是精英弟子,实是太过心痛。再者,这几轮大战中,消耗颇剧,后方收集物资的同门亦是苦不堪言,我等亦是库中艰难……长老,我等定当配合盟中行事,可其中艰难到得此时也是不得不让您周知啊!”
卢森只将手中杯盏轻轻置于桌几之上,合道修士之能,这些许动作没有半分烟火气息,那杯盏犹如轻烟般浑不受力,可这清雅出尘的动作却叫场中几个气息凌厉的洞主俱是屏气凝神,不敢出声。
卢森澹然道:“笑话!”
然后这晓林洞中上九洞里,除了轮值两界、不敢轻离的天三、天五两个洞主,在场的七个洞主皆是同时起身连声告罪,先前出言的天一更是头顶汗水涔涔。
卢森视而不见般地道:“在本座眼前哭穷,你们可真是长能耐了!真以为盟内诸位大能看不见吗?!天一,既是你说物资艰难,那我问你,前番大战,你可是截了一批灵石?哼,你本事倒是不小,斩梧渊弟子的东西你都敢截!”
天一嘴角蠕动,他想辩解,那不过只是个元婴小儿……
卢森却彷佛读心一般冷笑道:“你莫不是真以为你是分神,他是元婴,你便可肆意欺压?容我提点你们几句,”他凌厉的目光令场中七人人人元神动荡,话语犹如滚滚雷霆响彻几人耳畔:“元婴?那可是斩梧渊嫡系弟子明昱!这个名字你们都听过么?要是没听过,本座现在告诉你们,那是斩梧渊渊主、如今的斩梧盟盟主钦定的未来承继之人!你们可知上番我在盟主前遇着他师尊的时候提及此事的情形吗?!”
合道修士舌绽天雷之下,账内一切俱是化作烟尘渺渺而下,几个分神修士俱是灰头土脸地跪伏在地,却没有一个人胆敢动用灵气辟尘,只有面皮发紫、额上淌汗……若真是明昱这样的斩梧渊来日继承者被截了灵石,那明昱的师尊又是在盟主面前提及此事,可想而知,彼时卢森有多么尴尬,叫卢森受这样的窘迫,他们有几个脑袋敢这般行事?
天一更是将那为了讨好于他而特特截下物资的宠妾家人在腹中翻来覆去地骂个狗吃屎。
卢森冷笑一声,目光如电看向底下,彷佛若有所指地瞥向天一道:“你们那蝇营狗苟的勾当都给我收敛些!拿人的好处、听谁的枕头风本座不管,下次若再敢将门中的律令视若无物,犯下同样的事来……你们的道号可是洞主间代代相传,换了人可也是一样!”
这语气之下的森然酷烈叫七人俱是不寒而栗,齐声应是。
天一更是心中战战,知道自己那点私心被这位大长老看得清楚分明,心中已然决意此次回去便将后营那些混账事撕掳清楚,绝不再耳根发软。
卢森见这几人俱是明白过来,知道给了大棒还需怀柔,长袖一拂,这俱是齑粉的帐中竟又回复到方才桌椅齐全的周到模样,这手大还原法术未见得多么高深,可卢森举手投足间举重若轻,更显实力深不可测。
然后他便澹然捧起恢复原状的杯子道:“好了,都坐下,好好说话吧。”
七人唯唯而已,起身谢座,却不敢坐实了,生怕稍有不慎又是雷霆降下。
卢森却语气平缓:“适才天一所言,几轮大战的折损,我虽身在盟中时日居多,毕竟是我晓林洞的修士,又岂能不知?但尔等亦要深悉,如今眼看我晓林洞如日中天,那些眼红者又岂在少数?何以能在盟中安然至今?便是因为前线尔等功勋赫然之故!这一桩桩一件件,不只是我,便是掌门,便是盟主亦俱是看在眼中,尔等可不辜负掌门、盟主的一番厚望。”
这温言抚慰令吓破胆的七人只觉受宠若惊,连连立誓要拼死效命。
卢森更将此事点破:“盟主心中早有考量,怎会叫你们白白损耗,哼,前几番大战,你们莫不是以为那万妖军没有折损?我们人族经营诸界万载,方才有了如今盟主这许多强大门派在支应着,妖族传承断绝千载,既无物资积攒,又乏根基支持,早已是强弩之末,这几轮大战便是在耗尽妖族后方支持之力,依盟中判断,万妖军……猖獗不了几时了!到得大胜之时,论功行赏,才是尔等功誉加身之时,到了那时什么没有?都给我把眼界放长远些,不要总盯着眼前这蝇头小利,没得因小失大!”
这番话算是将许多事情说得透亮,能在前线顶着晓林洞天字号洞主身份征战如此之久,几人俱都不傻,听完卢森这番剖析,俱是心中一凛,尤其是最后那句“因小失大”,可不是如此吗?若是贪图那点物资好处而失却门派中的信赖,那才是大事!
几人此时俱是心服口服,恭送卢森飘然回往斩梧渊中复命。
卢森身影消失之后,天一回身扫视几位同僚,突然出声道:“诸位,既然大长老亲身前来传令,我等务要好好备战!”
几人口头响应却是心中疑惑,备战便备战,又不是第一次应对大战了,无非就是厉兵秣马,何须你再来这般多此一举地提起?
天一神情一肃:“我晓林洞前线三界相比其余门派,未见得兵强马壮,物资却最是齐备不过,何不趁此机会,将这些许优势放大?”
余人对视之后,皆是大惑不解:“那依师兄你的意思……?”
天一便侃侃道:“我等往昔各自皆有信得过的下属供应大战损耗物资,此次何不将各自物资比评一番,优中选优,好叫你我尽皆获益?”
到得此时,其余几人才明白天一的用意,敢情这家伙先前被大长老一番臭骂,骂他胆敢截明昱的东西,此次他胆子小了,便想叫上众人一道行事,以免再出意外!
真他娘的太会算计!
可话说回来,这主意本身并不坏。
天一不小心截了明昱的灵石,那是被底下的蠢货不小心坑大发了,而底下的人……说实话,要是没拿那些家伙的好处,他们又怎么会把这为前线征讨物资的好差事给他们呢?
说来说去,大家屁股都不干净。
这次大长老亲至前线传达战意,想必或是盟中、或是门派里,对于这番大战十分看重,不容不失,且大长老虽然只骂了天一一人,可若较真起来,他们人人逃不了干系。
集中战备资源、比评之后优中选优,少些猫腻,优化战备,也是为大战考虑,同时也是给大长老做个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的姿态。
几人的算盘在这一瞬间俱是拨得啪啪响。
天二几个神念来回间,当即便应道:“师兄美意,却之不恭,我们枫晓界定当紧随其后。”
天四亦是笑道:“各位同门如此踊跃,我涛灵界岂能落后,三师兄亦是一般的意思。”
几人商议间,便将这军备评比之事定了下来。
按照天一的意思,既然是评比,那便几人将自己手上的人,甚或是更远些的示好的家伙都叫到一处,有什么好东西都拿出来亮亮。
天一哼笑道:“我晓林洞最不缺的便是灵石灵物,好叫这些家伙们知道,有好东西能供上来,我们有的是好处给他们!”
七人哈哈而笑,俱是觉得这番做秀讨好了上头,完成了手头的军备之事,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充实战力,若是运作得当,打些招呼还能从下面那些家伙手中克扣出更大的好处,绝对亏不了,亏不了!
晓林洞确实财大气粗,在斩梧盟后方许许多多大小势力眼中,那都是金主中的金主,哪怕要巴结上晓林洞外门一个小小的常事都不知要费多少功夫,可这次居然是上九洞的大佬们放出话来说要为前线采买好东西……但凡能同晓林洞沾上点边儿的势力俱是闻风而动。
听到弘宇爽朗的笑声自那头传来,杜子腾不由好笑:“便是咱们看场好戏,也不至于叫你这般开心吧?”
弘宇连忙摆手:“宗主你可不知道。此次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动向,我费了好大的功夫可算打听到了消息,皆是那张氏惹下的祸。”
杜子腾挑眉:“张氏?一个小小的张氏能叫上九洞同时有大动作,未免太看得起它了吧?”
弘宇便将张氏家主如何为了讨好天一而擅自截流明昱那批灵石的事说了,随即乐不可支地道:“那张氏亦是脑子不够使,本来嘛,上九洞在晓林洞内地位尊崇,他打着上九洞的旗号协助征集物资就已经能揩些油,这些落下的油水除了讨好天一也足够他们张氏消受了,他偏偏贪得无厌、想出截流这等馊主意,这次便不是不小心摸到老虎屁股……他也不想想,能在前线得到晓林洞真真灵石供应的又岂是等闲,不是明昱这样的人物,也会是别的他惹不起的人物,只不过,此次确实不凑巧……居然是明昱,哈哈哈哈哈哈……”
杜子腾听完亦不由得失笑:“王氏之围顺势而解,亦是意外之喜吧。”
弘宇点头:“这是自然。”
杜子腾沉吟半晌,突然笑道:“当真是瞌睡了他们送枕头,我原本只是想略微动弹一下,既然他们自己这般不甘寂寞,那咱们便再多伸展一二,也好叫这人妖二族的前线热闹起来吧。”
弘宇闻言眼前一亮:“但凭宗主吩咐!”
杜子腾笑得不怀好意:“既然上九洞都这般诚心诚意地想做好军备之事了,他们可咱们未来的大客户,我们岂能不配合一番?”
然后,一个深坑就此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