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夜安静得可怕,眼下入了秋,四周寂静无声,只余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响。
杜修竹掀开车帘,四周打量着,现在他心急如焚,安宁落在朱伯炎手里,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她那样的性子,如何受得了委屈?
身后是东城门,他记得再往前二十里地便是屏山。
“重山,”他似想起些什么,从车里出来坐到前面,接过重山手里的缰绳,“我记得前面山脚一有处朱家的别院,你先去前面探探。
重山得令,瞬间消失在了眼前。
闲情小筑,是朱家别院的名字,小半个时辰前,安宁被带到这里,朱伯炎还算客气,并未真的对她怎么样,真的只是与她说说话。
“安宁表妹,这处别院可还喜欢?”朱伯炎问。
安宁不置可否,却不得不敷衍着,“这里宁静安逸,远离京中的喧嚣,住着应是很舒服的。”
朱伯炎听了笑了起来,“这宅子很大,后面有一条天然的小瀑布,夏天的时候我经常过来避暑,可惜现在天黑着,不然可以带你去看看。”
他不急不徐的给安宁介绍着,仿若安宁是他请过来的客人,而不是被他绑来的一般。
虽然认识许多年,可安宁对他的认知仅限于他是继母的侄子,其他的也和京中其他的人一样,认为他花名在外,纨绔轻浮。
他认真的给她介绍着,安宁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她不由怔了怔,原来他认真起来,身上还是有些武信侯的影子的,虎父无犬子这话果然不假。
可安宁并不想听他说这些,她顿住脚,问:“朱家表哥,你将我带出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嘘~”
朱伯炎给她做了人噤声的动作,继续带着她参观别院,从前院来到后院,再去花园,别院里灯火通明,老远可以看得见。
花园里有座亭子,朱伯炎带着她进去坐下,风吹动亭角的风铃,叮噹作响。
“从前在谢家,你的处境堪忧,我便说等你再大些我将你娶进门,可你不愿意,那时你才十二岁,我不能和母亲说,后来你大些了,却是不肯见我了,我知道定是我与你说的那些话你记在心上了,年前的时候我还想着等你及笄我来提亲,不管怎么样,先将你救出谢家再说,可是我还没有行动,却听说你已经许了人……那些天我便一直在外面喝酒,那日在一石居遇见你,你躲在杜修竹身后,十分信赖他,我知道我终究是没有希望了。”
安宁在一旁听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朱伯炎对她有意思她是知道的,却不知道他原来也为她想过这么多。
夜风寒凉,她不由得打了个喷嚏,朱伯炎解下身上的衣裳给她披上,安宁笑着摇头,他也不强求,放在一边的石桌上。
“后来在集市上遇见你们,我气他下狠手,害得我连会试都没能参加,可一方面我又替他辩解,那是他在乎你才会这么对我,可是你下了车,你的体态还是处子的模样,他既然娶了你,为何又不碰你,难道真如世人所说要你守活寡不成?我气不过,这才当众揭了短……我想着,他若是气不过不要你了,我正好娶了你。”
安宁听不得杜修竹受辱,或许这便是喜欢与不喜欢的区别吧,她说:“那时我还没有及笄,他是担心我受不住。”
朱伯炎闻言怔了怔,唇角才漾起一抹笑意,显得有些凄苦,“……如此倒是我小人了。”
“安宁表妹,今日掳你来不是我的本意,我本只是想与你说说话,可是看到你和绿菊都那样防备,我这才气晕了头,出城前我清醒了,但一想到这样的机会难得,只怕日后也不会有了,索性带着你过来了,这一处别院本是为你造的,原想着成亲后带着你住过来……”他顿了一顿,神情有些黯然,“不过现在总算是让你瞧过了,也不枉费我一片苦心。”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安宁当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他私下竟为她做了这么多,竟连院子都造好了。原本他在她面前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样子,不成想私底下竟是这么认真的,她也与京城所有的人一样,看错他了。
“朱表哥,你知道我们成不了的,我祖母的性子我知道,她是见不得我好,怎么也不会让我去做世子夫人的。”
朱伯炎淡淡一笑,这时候了她竟然还在安慰自己,“我知道,所以我整日装出一副不务正业的样子,连我爹娘都骗过了,可惜……”
安宁心头一震,这也是为了她吗?可是她有什么好的,长得不如谢安如漂亮,又不得家里喜欢,他图什么?
她不由得看过去,他却没有看她,只看着前院的方向,喃喃道:“他……应该快来了。”
说话的工夫,杜修竹的马车已经到了门口,他下车,仔细打量这座别院的门眉,大门两端高高挂着灯笼,暖黄的灯光照在大门上,将“闲情小筑”四个字照得透亮。
绿菊上前敲门,大门应声而来,门童听说是杜修竹,连忙将人引了进去。
杜修竹缓步走了进去,他现在反倒不着急了,重山没有回来找他,说明已经找到安宁了,现在安宁至少是安全的。
“我们少爷说了,请杜大人稍待片刻。”门童将他引进正堂,上了茶,退下去了。
不一会儿,朱伯炎领着安宁过来了,杜修竹连忙站起来,将安宁拉到身边看了又看,“他有没有为难你?”
安宁摇头,他那样吃醋,那样的话出何能让他知道了,“我没事,先前朱表哥没有说清楚,只是带我来看看他的宅子。”
朱伯炎带安宁来看他的宅子?
杜修竹目光更沉了些,牵着安宁的手不由得用力,“朱世子,不知你将杜某的妻子掳来是何用意?”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这样压了下来,那种无形的压迫力,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朱伯炎却似不在意,淡淡一笑,“杜大人莫要生气,本世子有些想法与家父相左……来人,带杜夫人下去用饭,绿菊,去陪你家小姐。”
朱伯炎说话的时候隐有气势,与平日里见到的都不相同,杜修竹不由得皱眉,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吧?京里生活的人,每个人都有几副面孔,对着不同的人得用不同的面孔。
安宁有些担心,毕竟朱伯炎身上是有两下子的,而杜修竹则是个十足的文弱书生,万一起了冲突,朱伯炎下了狠手可怎么好?虽然朱伯炎之前对她说了那些话,可越是如此她才越是担心。
朱伯炎看出了她的顾虑,微微一笑,“杜夫人不必担心,我若要出手不必等到现在。”
安宁这才往外走,他对她的称呼都变了,看来是真的打算放手的,可是他们两人有什么可说的呢?
安宁惴惴的想着,缓缓往前走,想听听他们说什么,可她一出来身后的人将门关上了,哪里有一丝声音露出来。
跟着下人来了西次间,不一会儿,桌上摆了十几道菜,菜色样样精致,绿菊给她布菜,她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的衣裳,竟是污了很大一块,“这是怎么了?”
绿菊摇头,看到小姐没事她心安了,自己那事当被狗咬了一口,何必再来烦小姐,“没事,是摔一跤。”
安宁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知道定然不是这么简单的,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暂且不提也罢。
稍稍吃了几口放下碗筷,她实在没有心思吃饭,不知那边二人说了什么,谈得怎么样?
绿菊将后来的事情告诉她,略过了自己被辱那一段,她抬起头,问:“黄大学士家的黄小姐?”
绿菊点头,“今日多亏了她姑爷才能这么快赶来,小姐,表少爷没怎么……”
安宁摇头,绿菊这才放下心来,总算是没有经历和她一样的遭遇,安宁说:“他待我还算好,只是与我说了些话,过两日去谢谢黄小姐吧,不知家里是什么情况了,娘亲知不知道这事,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担心着急?”
刘氏突然打了两个喷嚏,她正焦急的等消息呢,这都三更的天了,还不见安宁回来,她早派人去过谢家,谢家的人说安宁傍晚的时候离开了,几个时辰过去了,人怎么不见了呢?
杜修竹也是,听门人说原本都到了门口了,却被一辆马车拦住了,下来位小姐,与他说了几句话,他急忙调头走了。
她再派人去打听,知道是黄家的小姐,可黄小姐只说是代人传话,其余的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刘氏现在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闲情小筑里,杜修竹和朱伯炎终于从正堂里走了出来,安宁看了看二人,杜修竹来时脸色沉得厉害,现在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了,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朱伯炎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实在不知二人在里面说了什么。
“后面有厢房,你们可以在这里住下。”朱伯炎说。
杜修竹看他一眼,还是点了头,虽然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可夜风寒凉,又折腾了这么久,他担心安宁的身子受不住,牵了安宁的手,“带路。”
朱伯炎瞪了他一眼,还是乖乖的给二人带路。
安宁打了个冷颤,这二人看起来怎么比之前剑拔弩张时更怪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