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刘府显得特别安静,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书房里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杜修竹才道:“昨儿夜里圣上又秘密宣了太医,虽然早朝的时候看不出什么异样,可是下了朝,他咳得很厉害,勤政殿外老远都听得清。”
刘老太爷抬眼看他,既是秘密宣了太医,他是如何得知的?
“圣上的身体到底是不行了,前段时间太子按捺不住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您可有什么打算?”
杜修竹的声音不急不徐,先不论他话里的内容,只这语速,让人觉得莫名安心,刘老太爷说:“我们刘家忠于皇上,其他的何必自寻烦恼。”
“外祖父,我从不怀疑您的忠心,可是圣上是这么认为的吗?”杜修竹唇角微勾,将那日许劲松试探他的话说给他听,“刘家在朝堂上的影响日渐增大,您是两朝重臣,正三品的大员,大舅父是武将,眼下又与邓阁老家结了亲,目前内阁之中,三成都是邓阁老的门生,圣上纵使是他的学生,也不得不忌惮日渐坐大的刘家。”
说着,他看了眼刘老太爷,知道他说的这些刘老太爷都明白,“一个月前我知道太子请了旨要娶佳茵,我知道这事成不了,没有通知您,圣上万事在握,终是借着我那件事推拒了太子,他是不会再让刘家与皇室有牵扯了。圣上看重太子,那是他的嫡长子,同时他也看重四皇子,那是他的宠妃所生,若说之前他也在犹豫,我那事之后,太子和四皇子都让他太失望了,太子不够聪明,四皇子太过心急,他不得不重新考量。那一局,看似谁都没有赢,可最终下棋的人却是圣上……外祖父,您该为刘家的将来考虑了。”
刘老太爷久在官场,听到这里哪有还不明白的,他接过话,“圣上成年的儿子只有四位,除去这两位,还有二皇子和三皇子,二皇子生性豁达,从不在意这些虚名,整日里与文人雅客一道,是真正的不争不抢,至于三皇子,却是让人摸不透猜不着的。”
杜修竹淡淡一笑,“我与他自幼相识,自然是向着他的,眼下刘家也只这一条出路了,不知外祖父是何意向?”
“三皇子势单,将来想要一争军中势必要有能够支持的力量,子固与我多有亲近,又喜好这些,我这才助了他一臂之力,也是为刘家争取个更上一层的机会。”
说到这茬,刘老太爷还是心疼得不行,“刘家有你大舅父在军中足矣,何苦再搭上子固?”
“您还没看明白吗?”杜修竹说:“圣上已经忌惮刘家了,大舅此去必定多有磨难,我让子固跟去,一方面是给他机会,一方面则是让他暗中相助大舅。”
听了这话,刘老太爷才猛然抬起头,显然不相信他的话,他接着说:“大舅才带了十万兵马,西北侯却拥兵二十万……但愿只是我想多了。”
杜修竹回来的时候,屋里犹自上着灯,安宁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书倒在手边,显然是看书看睡着的。
他唇角不自觉勾了起来,轻轻将她抱了放到床里面,才在她身边躺下,这些日子总是在忙,实在没有好好的陪陪她,他不由得抱紧了她。
安宁感觉到动静有些醒了,“回来了,外祖父可有说什么?”
杜修竹摇了摇头,“没什么,安心睡吧。”
安宁点了点头,又睡了过去,等再醒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人,杜修竹又出门去了。
她望着身侧的位置发了会呆,这才起来。
绿菊进来给她净面梳头,收拾妥当,她往刘氏院里去了,前两天谢家来了请贴,八月初二谢安如出嫁,请了她们观礼,她本没放在心上,加上这两天又忙,今儿得了闲,她得去问问。
“娘亲,她嫁过去作妾,这个礼该怎么随?”安宁问。
刘氏有些为难,“这事倒是没有办过,按理说作妾是不会办的,毕竟正主还没着落……朱家不知道是哪样的意思?”
安宁摇头,“不知道呢,依了我那祖母的意思,定是要让谢安如风风光光出嫁的,无声无息的给了人,她可不乐意。”
刘氏知道谢家的情况,她想了想,“不管那么多,我们按正经的出嫁随礼,至于下不下得来台是她们谢家的事。”
安宁想想也成,“那我待会先去一趟,当初我嫁过来的时候,她还出了十两银子的添妆,我得还回去呢。”
谢府门前高高挂着两排大红的灯笼,看着十分喜庆,门童见安宁来了,连忙飞身进去秉报。
今时不同往日,杜修竹在圣上面前得脸,官路越来越顺畅,谢府的人都跟人精似的,自然上赶着往上靠。俗话说有什么样的主子有什么样的奴才,看到门童的反应,安宁知道谢家人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了。
不一会儿,门童从里面出来,跟在他身后,竟是朱氏亲自出来迎她了。
“安宁来了,赶紧进来说话。”朱氏笑着将她迎进门,亲切的搀着她的手。
她在谢家十四年,朱氏从未待她如此亲近过,她说:“母亲,我耽搁了这么两日才来,您不会怪我吧,您也知道,现在二房我当家,家里实在忙,这不,一得空我来了。”
朱氏听了不太舒服,她嫁到谢家十来年,谢老太太仍然把着家里的银钱不放手,她到现在也没能当上谢家的家,谢安宁才嫁过去短短几个月,已经当上杜家的家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可面上还得笑呵呵的,“那是你能干,我怪你做什,家里头人手多,你早来晚来都不打紧,你现在也成家了,自然是你的家要紧。”
安宁微微一笑,“如今大姐也要成家了,接下来该是三妹了。”
提到这个朱氏心里更不高兴了,本来四皇子与谢安心的亲事已经定论,眼看着圣上要下旨了,可四皇子参于了杜修竹那事,结果到现在也没见着圣旨的模样,四皇子还因此禁了足。
她想了想,“四殿下因为上次那事眼下禁着足,不然亲事应该定下来了。”四皇子因为杜修竹受了牵连,这事虽然大家都知道,可她还是得提醒提醒安宁,免得她忘了。
安宁拍拍她的手,“母亲放心,夫君心里有数呢。”
谢安如大婚,应了谢老太太的要求,整个谢府上下装扮,到处洋溢着喜庆的味道。
安宁先去谢老太太屋子里请安,谢安如正坐在谢老太太身边说话,祖孙俩低头说着悄悄话,神情肃然,生怕被人听了去似的。
见她们来了,谢老太太赶紧命人上茶,“安宁呐,你大姐过两天也要出嫁了,伯炎虽生在侯府,到底不在圣上身边做事,你得让孙女婿多多提携才是。”
朱伯炎因错过了春季的会试,前阵子,他爹给他在兵部安了个差事,这些日子倒了装模作样的忙上了。
既然来了,这些话免不了要听的,安宁早有心理准备,应了声,才说:“祖母的话孙女一定转达。”她只转达,别的……
谢老太太当然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可现在她的身份不一样了,杜修竹又是圣上跟着的红人,所以明知她敷衍,她也只能装作不知。
说了会子话,谢老太太对谢安如说:“你领着安宁去你院里坐会,今儿她可是来瞧你的。”
老太太这是给她制造机会与谢安宁交好,谢安如明白,虽然心里百般不乐意,还是立即应了领着安宁去了她的院子里。
她的院子离老太太的院子不远,走不了几步到了,以前安宁很少到她院里走动,今日一进去,才发现完全是自己的落月居不能比的,什么好东西都有,谢安心的屋里也是不及的。
果然是老太太的心头宝。
谢安如请她坐下,让丫头上了茶,又端上一盘紫葡萄,“这是今年最后一茬葡萄了,早上刚从架子上摘下来的,甜得很,你尝尝。”
安宁拿了一个来尝,面对着这样的人儿,吃着再好吃的东西也吃不出味,她唤了声绿菊,绿菊应了,拿出准备好的荷包递过来,“你拿着,这是我给你的添妆,二十两银子,虽然不多,但到底是我的一份心意。”
谢安如接过,心里不太高兴,问:“二妹,我听说如今二房是你当家?”
这话里的意思是嫌这添妆少了?
“是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当了家以后我才知道十两银子也是得省好些日子才能省下来的。”安宁笑了笑,“想想当初我出嫁那会,大姐也给了我十两银子的添妆呢,现在想来确实不少了。”
当初谢安如给了她十两,现在她还二十两,谢安如还不满足吗?
谢安如讪讪的笑了笑,心里却是恨到了极点:她谢安宁明明样样都不如自己,偏生命好,嫁了个好夫君,现在到自己面前显摆来了。
前些日子听说杜修竹下了大狱,她和谢老太太还高兴了许久,没成想几天后一个大翻身,不但没有事,还升了官,文渊阁大学士,那可是内阁的大学士啊,大历从未出过二十岁的内阁大学士,谢老太太咬咬牙,当即决定不计前嫌,要与杜家交好,让她也攀上谢安宁这棵大树。
这不,她的婚事成了桥梁,纵然心里再讨厌,再恨极,面上也得笑得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