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3.16第二更13言情首发
晏决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晏斜正站在一旁看着这个昔日水火不相容的亲哥哥,一身曳撒显得身子颀长,站在床前拉了一道很长的影子。
说是哥哥,却因为成长环境的原因,看起来竟像他的弟弟。
太医院院判齐廷跪在床头,为十七殿下再次诊脉,哦不,现在应该叫他承郡王。
十七皇子晏决如今已是郡王爵位,身份远比往日尊贵,除去新帝而言,晏决在先帝的众多皇子中竟然已是身份最高之人。说到这件事,齐廷难免要在心中感慨一下,如今的新帝实在是个小气之人,三十几个兄弟,没有一个受封王爵的,唯二的两个王爵——十皇子晏让和五皇子晏谛,一个死,一个被削,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郡王竟然成了最高的爵位,当然,先帝那一辈的王爷除外。
由此可见新皇的防备之心,已经到达了后世难以企及的境界。
望着转醒的承郡王,齐廷总算是知道了那日在太后宫中被蒙着眼睛看见的人究竟是谁了,难怪太后那般防备,原来藏着的是朝廷钦犯,他还以为是男宠……看来百姓的传言果然没有差,至少是八`九不离十的。
他还在这边神游,晏斜已然出了声:“承郡王的伤势如何?”
“回陛下,承郡王的眼疾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因为治疗的及时,之前所服的汤药起了作用,只要臣稍加调理,定能早日恢复。”
齐廷原本还想着要不要隐瞒一下之前曾经为他诊治过的事情,又听说太后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向皇帝坦白了,他如果再遮遮掩掩,前言不搭后语,反而会失了陛下的信任。
没想到新皇仍旧是瞪了他一眼,“你为太后办事,倒是忠心耿耿。”
这一句话说得突然,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态度。
齐廷只觉得无形中有什么东西压在了他的心脏上,头皮都有些发麻,正要为自己辩解一番时,头顶的人又说话了:“此时齐院判有大功劳,若不是你听太后的吩咐做事,恐怕要耽误承郡王的病情了,办得好,朕重重有赏。”
心脏好像经历了一场浩劫,还以为要受罚,没想到是有赏,齐廷只觉得这个年轻的帝王太喜怒无常了,一定要早早告老还乡才是……好在新皇没有定他的罪,这也是托太后的福气,如今他才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屋及乌了,陛下重太后,连带着他也跟着有赏。
晏斜顿了顿,果然道:“日后太后但有吩咐,你必尽力而为。”
“是,微臣领旨!微臣先行告退。”捡回了一条命的齐廷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心翼翼退了出去,一点声音也不敢出,留这两个兄弟单独在殿中,悄悄为他们带上了门。
远处传来嘎吱一声响动,晏决虽然看不清东西,却也知道殿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脸色苍白的笑了笑:“陛下亲自探视,臣不胜惶恐。”
晏斜嘴角一扯,淡漠的眼神中多了些牵强的笑意:“兄弟一场,何必客气。”
两人随口寒暄的客套话,掩去了一番计较,晏斜原本还想问问他是如何被纪流云救出来的,又是如何瞒天过海的。最终也都咽了回去。他既然已经答应流云放过他,也不会有反悔的意思。
“臣谢陛下挂念。”晏决撑着手,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如今虽然仍旧身子虚弱,比之前却是好了许多的,至少能够下地走路,只是姚太妃心疼他,不肯让他多劳累罢了。
他这几日也听说了灵芝和明素的事情,心中愧疚万分,只觉得当初自己并没有将此事当一回事情,才惹出这样的大祸,所以便一直没有出门走动,满脑子都是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宫女的歉疚之感。
晏斜继续道:“朕为你辟了一处王府,在离皇宫不远的地方,是由前朝礼部尚书楼升的府邸改建的,那处风水极好,人住着也舒心。过了除夕,你搬过去吧。”
其实这也是纪流云的意思,说他都已经是成年的皇嗣了,原先先帝有这个意思,只不过但是先帝属意他为储君,一时搁置罢了,如今天下已定,也该为他开辟府邸了。
“谢陛下好意。”晏决唇色很淡,嘴上仍旧带着温和谦逊的笑意,“臣想将母妃接进府中颐养天年,不知可否?”
“承郡王有如此孝心,朕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拒绝呢?”
晏决却敛了神色,目光空洞的看向了床尾,没有要与他继续寒暄的意思,倒是晏斜又加了一句话,也不知是刻意还是不经意的一句感慨:“肃王若是有你一半风度,也不至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地步了。”
肃王晏谛,便是前几日因弑君罪论处的五皇子,死的轻贱,毫无尊严,在史书中也只有寥寥的几句话——五子晏谛,勾结内监,弑父弑君,人神不容。
晏决依旧带着那样谦和有礼的微笑,只是那样的笑容里多了些讽刺的意味,“五哥纵是圣人再世,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吧,陛下心知肚明,又何必多言呢?”
他总是这样的,无论他的身份有何变化,曾经深受先帝宠时也好,如今在晏斜面前不过是个臣子也罢,永远不会因为身份的悬殊而修饰措辞,他想说什么,也便说了。
不会因为地位的高低而怯懦,也不会因为时局而变得圆滑,他总是这样。
“皇图霸业险中求,你比朕更明白这个道理。”周围宫人已经遣了出去,晏斜好像也不忌讳什么,淡淡道,“十七哥是君子,光明磊落,见不得这些阴暗的勾当。可是你觉得我们那位父皇是个怎样的人呢?他的执政能给大昱带来什么?除了加速灭亡,拖垮帝国的命数,几乎一无是处。血缘是障碍,但这一切总要有人来结束,你做不到,肃王做不到,朕却能做到。”
这几乎是他们两人第一次面对面的交谈,晏决什么也看不见,却已经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定是和小时候一样,冷漠又坦然。见他如话家常般与他谈论了起来,晏决便不再用尊称。
“父皇一生亏欠你与姑姑,我知道你心里恨,此事不作评价,可五哥并不欠你什么,他从前是脾气差了些,可他罪不至死。”
听了这番话,晏斜眉眼飞扬,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他,望着这个曾经很讨厌的哥哥,说了很多话:“有时候,朕常常不明白,你是怎么在这肮脏诡谲的宫中平安长大至今的,你的善意,只会成为别人要挟你的弱点。懂得权衡利弊的人才能在这个乱世中生活下去,如果没有姚太妃的庇佑,像你这种为了道义而生的君子,是活不到今天的。”
“可我还是活到了今天。”晏决倚在床头,目光直直望向前方,那里一片虚无,却又一片清明,“哪怕我如今一无所有,至少从来都没有违背过自己的原则。”
“原则?”晏斜穿着一身紫色曳撒,站在床前英挺而俊朗,说出口的话却是那样让人不寒而栗,“朕也有原则,朕的原则便是用最低的代价完成朕想要的一切,这很划算,不是么?”
晏决转头,问道:“那她呢?”
晏斜被这最后一句话噎在了原地,一时语塞。
窗外似有飞鸟掠过,发出一声凄厉的长鸣,撕裂了皇城的上空,那样的刺耳。
“她?”
这世间有一个很可怕的词,叫做心照不宣,他知道他在说谁,他也知道眼前这个人也对这个人有着同样的情愫,可他不能直接在明面上说出来。
最终他只是淡淡道:“她不一样。”
这样的回答,让晏决很意外。
恍惚间想起许多年前延光殿的门口,小女孩捧着心的匣子站在少年的面前,耷拉着脑袋问:“你不喜欢么?”
那时的他只能躲在树后,悄无声息地望着他们,望着女孩满怀希冀后的失望表情,望着弟弟面对这样珍贵的心意仍旧淡漠的目光。
然后晏决道:“有件事情,我可能还没有禀告过陛下。”
“你说。”
晏决目光所及,只是一片漆黑,可他说出口的话,却完全与他此刻的身份背道而驰:“我可能不会把流云让给陛下了。”
晏斜一怔,眉间隐约散发着些许怒气,沉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臣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流云想要的东西,我给不了,陛下也给不了。”晏决声音淡漠,带着无边无际的寂寥之感,“但总有人能给得了。在这之前,我希望流云是快乐的,没有负担的。”
顿了顿,继续道。
“臣如今虽然手无寸铁,目不能视,却比从前更要清楚自己的内心。如果陛下执意要为难流云,臣也只好,为难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