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进击的贵妃
一夜之间,统治了帝国四十余年的永昌帝带着无尽的遗憾断了气,原先如日中天、最有希望登位的十七皇子晏决以弑君之罪下狱,至今昏迷不醒。
而在这之前,皇后骤然大薨,五皇子被幽闭终身,这一切的一切,像翻页一样,毫无征兆、却这么迅速地发生完了,好像有人在暗中谋划,却又好像是帝国的命数,无从说起。
七日缟素,三日斋戒,局势并不是一边倒的,朝中大臣飞快地分成了两个阵营。
一是以支持二十六皇子晏斜登基为帝的派系,由镇国大将军纪良为主,间或有人前来投靠,大多数都是五皇子的旧人。
一个是支持齐王,也是荃夫人所生的十皇子晏让的派系。
这位皇子虽然曾经不算出众,势力却也不算是最弱的,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尤其是在五皇子和十七皇子都出局了之后,他便成了不少与纪良交恶的官员最好的投靠对象。
尽管之前出了结党营私的事情,然而现在先帝已然驾崩,许多事情不必放在明面上来讲了,抛开他的这些恶习来说,他手中掌握的势力,并不比晏斜少,尤其是几个手握府兵的皇叔,都站在他的一方。
晏斜尽管再为自己打算,机关算尽,争取了再多的势力,终究有一点比不过晏让,也永远不可能得到的,那是——母族势力。
十皇子晏让贵为齐王,母亲荃夫人虽然位份不高,然而母族势力庞大,连先帝在世时也是忌惮一二的,荃夫人的亲哥哥是正四品的上轻军都尉宋文飞,叔叔是尚书省尚书令宋临江,虽无兵权,然而手握国家军政、经济的决策执行大权,势力不容小觑。
这个宋文飞,本身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旁人或许不会在意,但是晏斜和纪流云若是听到这个名字,一定会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即将他挫骨扬灰,在大昱最终灭国的那场陇城之战中,这位前锋宋文飞,作为临阵投降的积极分子,降燕后尽享荣华富贵,被燕廷授予了一等子爵,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
晏斜此时此刻很头疼,他之前从未将晏让这号人物放在眼里,更没有想到过一个已经臭名昭著的齐王,居然也要来和他争位,这世间最让人头疼的是变数二字,捉摸不定,无从下手。
十皇子晏让。
不过尔尔罢了,不足为惧。
三日之内,他将除尽齐王全部羽翼。
“殿下,”文瑶轻声道,“于公公求见。”
“让他进来。”
晏斜把玩着手中玉臂搁,望着眼前助他一臂之力的大太监于韦,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冷漠的意味:“公公何事?”
这位于韦公公曾是曲太妃宫中的人,一向与他亲善,尽管从未在先帝面前提过他,私底下却是待他极好的。
可他替自己办事,也并不只是靠着往昔的情分罢了,欲|望与贪婪从来都是一个填不满的沟壑,他许诺的东西,太重了。
对于一个太监来说,司礼秉笔太监或许已经是最具权势的职位了,封王封侯、荫蔽九族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所以他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这种事情。
一个能被权势收买的人,难保不会为了更大的权势出卖自己。
想到这里,晏斜的眼中起了几分杀意,片刻之后,却又渐渐掩埋了下去,他很想下手灭口,可是看见他,便良心未泯地想起了几分往昔的情分,那时候他不被父皇所喜,任人欺凌的时候,这位于公公倒是帮过自己好几次。
“殿下,”于韦朝四周看了看,皱起眉,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先帝手中,似乎留有一道封后的诏书。”
“诏书?”
晏斜心头一惊,登时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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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府后门。
“你要上哪里去。”
纪流云刚换上灵芝的丫鬟衣裳被父亲逮了个正着,一时心急,假装没听见便要开溜,却被纪良一把拎了回来,怒道:“大理寺天牢岂是你想进能进的!”
纪流云可怜兮兮地望着父亲,却是一脸的不服:“十七殿下那样光明磊落的人,怎么可能弑君呢?算他真的弑君了,那也是被我拖累的啊,我怎么能放下他不管!”
“你去了又能如何?以你这半瓢水的能力,要为他翻案吗?”纪良平静望着她。
纪流云神情焦急,似乎一刻也不想与父亲多说:“他受伤了……我想找之前那个大夫为他诊治,无论真相如何,至少也要先治好他的伤啊。”
“太医都不被允准进去,你找个医馆的大夫又能顶什么用!”纪良实在是恨铁不成钢,“你爹我现在卷入了党争,你是我的女儿,这般肆意妄为,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可是要让众人耻笑我不成!”
“党争么……”纪流云忽然低了头,“爹跟他,又是什么时候达成共识的。”
“这些事情,与你多说无益。”
纪流云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眸子看向了她的父亲,“是不是下一步又要将我许给他做皇后?还有秦黛玄,也许给他为妃?”
“何来的又字?”纪良眉头一皱,望向自己的女儿,神情有些不悦,“你这是怎么了?”
难道这是宿命吗,为了那遥不可及的皇位与权势,为了兵权能如烙铁一般烙在自己手上,要将两个原本不相干的人绑在一起,绑了一世,还不够么?
心底忽然生出些许悲凉,纪流云望向眼前一向疼自己的父亲,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父亲过母亲吗?”
纪良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出这个问题,一时哑然。
“我曾经一直以为母亲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她有天底下最好的丈夫、最煊赫尊贵的家世,直到我听了一个故事,才知道她有多可怜,嫁给一个根本不自己的男人,她心里有多委屈啊。”
“您不她,为什么要娶她呢?为什么不放她去更广阔的世界呢?”
纪良心头一震,迟迟没有回答。
“我也一样,我不想再成为你们手中摆布的人偶,我想为自己活一次,哪怕粗布麻衣耕茗相伴,也好过在一个不自己的人身边……母仪天下。”
纪良哑口无言,望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女儿,恍惚间,他觉得女儿好像有什么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了,不至于是脱胎换骨,但总觉得不像是原来的那个女儿了,可是他又实在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容貌仍旧是那样的容貌,声音也没有变。
变的,大概是人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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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姚姝站在天牢门口,满含热泪地望着倒在里面不省人事的儿子,口中喃喃唤道:“决儿……”
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即使曾经有着遇州第一美人的名头,如今也不过是个迟暮的妇人罢了,一双手再比不上往昔那般柔滑,眼神也不比以往娇憨妩媚,却仍旧能看出她昔日的风采。
晏决听不见她的声音,躺在草堆上,昏昏沉沉地睡着,好像外面的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一缕阳光从窗口上照了下来,打在他的脸上,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仍旧是那么温暖恬然。
“娘娘……您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若是让二十六殿下看见了……”
那狱卒的话还没说完,当下被姚贵妃一脚蹬在地上,杏眼横眉,气急而骂:“狗奴才!本宫堂堂大昱贵妃,当朝宰辅的亲妹妹,怕他一个庶子不成!”
那狱卒从来没见过一向温柔的贵妃娘娘发这么大的脾气,当下便是磕头认罪,却仍旧道:“娘娘还是快些离去吧……奴才们让娘娘进来探望,已是死罪了。”
贵妃确实大,宰辅也大,只是这乱世当头,连年征战,再大也打不过手握重兵的纪良将军啊……只是不知道那镇国大将军是何时投入二十六皇子的麾下,他这一站队,便是傻子也能看出谁占着优势了。
“我的决儿怎么可能谋杀先帝!你们这些见风使舵的小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姚贵妃一时生气,便又要蹬他,却被身后的宫女小心拦住了,“十七殿下还未洗脱罪名,娘娘莫气坏了身子啊……若是娘娘都撑不住了,咱们的十七殿下还有谁可以指望?”
“是了……本宫不能倒,本宫是决儿的唯一指望。”姚贵妃平复了一下心情,再次回到了晏决的身边,慢慢蹲了下去。
铁牢前的光影如斜阳半落,一半日头,一半黑夜。
姚贵妃隔着栅栏,痛苦地凝望着他那熟悉的脸,那是她十月怀胎的亲骨肉啊……
“大理寺没有姚家的势力,他们不肯放太医进来,定是希望你在这里静悄悄地死去……母妃多恨自己没学些医术啊,决儿,你的头还疼吗?”
不知怎的,眼前忽然浮现出儿子九岁时的脸,那时便是在秋千下,尽管被石子磕得头破血流,他依然是那般懂事的安慰着她,“母妃不着急,决儿一点也不痛,呼呼好了。”
姚贵妃望着那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的脸,轻而苍凉道:“母妃……母妃给你呼呼。”
不过半晌,眼泪滚滚落下。
晏决的嘴动了动,似乎说了两个字,姚贵妃连忙上前去听,尽管隔得很远,她依旧听见了那飘渺沙哑的两个字。
“流……云。”
姚贵妃愣了一下,擦了擦颊上的泪,想起儿子在那日大殿上的突兀举动,忽然有些了然了。
她一直将他保护的很好,从不曾让他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可也正因为如此,他便比普通人少了许多必经的苦难,他懂事、正直,光明磊落,可是他永远也斗不过一个狼子野心的人,像一望无际的浩瀚天空,在某些方面,是比不上雄鹰的。
决儿,你放心,有母妃在。
没人能抢走属于你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