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们一起看着洞外群兽飞奔而过,数不清的羊和鹿像跑马拉松一样不知疲倦的狂奔着,汇入这一波汹涌的潮水中。
它们似乎是约好的,或者天性的指示已经告诉它们,今日必须出发,然后便都如同起跑的枪声一响,所有的动物都往固定的方向一起流动,踏入这条固定的轨迹。
她靠在他怀里,两人坐在石头上,望着不远处黑魆魆丛林中川流不息的河。她抬头看他的时候,大灰的表情很平静,但她又潜意识的觉得这种平静下面有太多的情绪。
可是他不说,那么她不会去想那么多了。
他一个狼趴在小溪边,用她做的兜捕捞里头的鱼,她用那种插小树枝的方法做了一个鱼陷阱,每天都会有一些收获,他只要负责将鱼弄进陶缸可以了。
她远远看了一眼,他很听话的坐在那里,捉完鱼以后在给她收集那些柔韧的线榕,在手上缠成一团团的,过一会她再看过去的时候,忽然见一头黑狼凑了过来。
黑狼似乎是疑惑他为什么不跟着族群一起迁徙,还想走过来拉他,大灰朝他呼呼叫了两声,然后比了比手里的线榕,黑狼歪着脑袋打量片刻,然后自己转身跃了回去。
她看到大灰失神的望了一会,然后低头继续团起了线榕。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心疼。
去年冬天的时候她和大灰一起迁徙,以极快的速度狂奔了一天到了大河边,因此她不知道原来这次冬季的动员,只会维持很短的时间。
羊群和鹿群都会不停歇的连续跑一整天,不会过早迁徙也不会太晚行动,姜百灵感觉,这一日有点像人们说的节气,这大概也是动物们长年累月摸索出的大自然的习性。
因为在它们跑走的第二天,她感觉天气骤然冷下来了。
早上从被窝里醒来的时候,裸/露的肌肤忽然泛起一粒粒疙瘩,她搓了搓胳膊,又缩回了被子里。
“呼呼-”他捏了捏她的脸,从旁边的树叉上给她取下衣服,监督她一件件穿好,才肯放她离开被窝。
姜百灵在他脸上亲了口,然后有些恋恋不舍的走出去烧水了。从他伤了以后,他们没再有过亲密活动,不知道是他的繁殖期过去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怎么忽然有些不适应了……
在她生火煮鱼汤的时候,大灰在身后乖乖洗漱,她能听到他咕噜噜喝水的动静,然后是陶器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她正专心扇着火,忽然一块打湿了的布伸过来了。
“呼呼-”他举着那块布凑近她的脸,好像是要叫她擦的意思。
但是她两只手都拿着东西呢,犹豫了这么片刻,他忽然自己伸手捧住了她的脸,然后一脸严肃正经的,帮她擦起了脸。
“平时都不见你自己擦这么仔细。”姜百灵忍着笑埋汰他两句,见他还是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便不说话了。他用温热的布巾擦过她的额头,鼻子,脸颊,下巴,然后眼看要往脖子下面爬进去。
“可以了可以了。”她连忙喊停,然后大灰收回手了。姜百灵用铲子动了下陶锅里炖的鱼,怎么没放糖觉得甜甜的了呢?
然后一个没留神,他忽然凑过来亲了她一下,像早上她做的那样,蜻蜓点水的一吻,然后立刻分开了。
他看她那么呆呆傻傻的不动了,咧了嘴又过来想要帮她,姜百灵冷静了一下,让他坐在石头上往锅下面添柴,他很听话也很聪明,总是能控制好火势大小。
姜百灵正搅和搅和着鱼汤呢,往下瞟一眼能看到他低垂眉眼认真的脸,如刀削斧刻一样的五官,原本修建整齐的头发有几块像是被火撩的烧着了,焦焦的顶在那里,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怜。
她那么看了他一会,心里好似被小鸟轻啄了几下。正巧鱼汤煮好了,她给大灰拿了一个最大的碗,把他赶去旁边吃饭。
“呼呼。”他乖乖的捧着碗,一手捏着根最大的陶制勺子,对着碗里那条大鱼发呆。
“怎么了?不太咸的,你可以吃的啊。”
姜百灵又给他挟了半条鱼身,“你现在伤刚好,这些腥气的东西可以吃点了,要是之前我是肯定不让你吃的。”
不过也是因为家里的存粮实在不多了的缘故。她看着自己碗里的半条鱼,算每日大白都有来接济他们,能省下来的肉也没有多少,她宁愿自己吃的少些,也不想让大灰饿肚子。
“我明天去森林里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果子,现在动物们都走了,该变成空城了吧,也不会有食草动物和我争啦哈哈。”她笑了两声,装作豁达的拍了拍大灰的肩膀,他抬头看她一眼,然后默不作声的又低下头。
家里的熏肉干肉已经见底了,她以为是他不喜欢鱼汤,结果还没过几秒钟呢,他忽然伸过手来夺走了她手里的碗,然后那只装着一条半鱼的大碗被他换过来了。
“百灵,百灵。”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看似很高兴的样子,仰脖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鱼汤,吧唧着嘴三下两下将鱼给啃了,连骨头都嘬干净了。
姜百灵想再分给他一些肉,他却拖着伤腿走到洞外去了,看似是又要去掰柴火。
“你别动了,脚还没好全呢!”她探着脖子喊了他两声,大灰却只是往后招了招手,他不能久站,只好吃力的半坐在石头上,伸长手臂去掰那些树枝。
因为大火,这附近一片的树林全部都变成焦炭了,也算是个好处了吧。她烧火有了许多的天然木炭,有些不完全燃烧的用来做饭比树枝要好的多,不过每次都会搞得一手的黑灰是了。
她看他用宽树叶垫在地上,再用细细的藤条将碳化的树枝捆起来,这样她再使用的时候不会那么脏,不过他这样的姿势非常不利于平衡力气,对他刚养好的腿也很不好。
“够了够了,这些我可以烧很久了。”她担心他过劳,很想拉他回去休息,但是大灰却执拗固执更甚,他哄着她让她回到山洞里,自己还坐在那里干活,这一坐是一下午。
她真的觉得,大灰是在害怕什么,因为整个森林剩下他们两个人,他害怕不能照顾好她了。
“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在乎。”姜百灵心疼他,却又无能为力。
他们彼此徜徉在寂静的海里,他是一艘船,她也是一艘船,波□□他们的轨迹合在一起,他们可以往一个方向行驶,但是每一个起伏都是唯一的,她无法复制他的思绪,也无法左右他。
这样过了几天,大灰替她收集了一个多月可用的树枝,一堆堆的码在山洞对面的空地上,活像一座堡垒。
他把小溪沿岸所有的线榕都收集起来了,卷成一团团的像是毛线一样挂在屋檐下面晾晒,姜百灵把它们放下来的时候,倒像是一座绿色的线帘子。
后来,他甚至连采摘树叶的活都要和她抢着干,她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去干扰她,有时候她正垫着脚割宽叶椰子的叶子呢,他已经快速的把身后一整棵的都扯下来了。
“呼呼-”他把那些叶子叠在一起推到她面前,没等她说话,又自发的去摘下一棵树的,好像一个不要工钱的黑工人。
她说不出话来,因为长时间的直立行走,他脚底的伤口又裂开了,血迹渗出绷带和草鞋,她于是看到了留在他身后的,一步一个的血印子,大概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忍下来的。
到后来,他已经开始拒绝让她帮忙换药,每次换完的绷带,他也会自己拿去小溪边洗了,回来的时候总是一脸带笑的,不管她给他再大的冷脸也好,他坚决不让她再碰她。
而且,大灰的伤势又开始加重了,原本结疤的伤口全部挣开,她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某一天她才离开了一会会,回来看到了他一头冷汗的趴在地上,身下血肉模糊。
“你到底在做什么?”这是她唯一一次对大灰冷言相向,她怕极了,她想摸摸他的身体,才发现自己的手早已颤抖的不成样子。
“你到底在做什么,大灰?”他满脸都是汗水,疲惫的睁眼看她一眼,尚且算是保留了神智。
“难道,亚种狼族还在这里,它们回来找你了?”姜百灵脚下一软瞬间跌坐在地,她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正好滴在他手背上。
大灰看着她一眨不眨,他眼睛里绿盈盈的,似乎是心疼的想要摸摸她的脸,手却只能抬起来一半那么高。
“呼呼-”他轻轻将手覆盖在她膝头,好像在说:我没事。
出了这样的事情以后,姜百灵一直有两天都没有出去寻找果子,她把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都留给了他,只是大灰并不要,只要她不吃,那么他也一口都不肯动。
她可以饿着肚子不吃东西,但大灰一个重伤员,她害怕他会严重到晕厥,于是只好硬着头皮顺从他,只是这样很快他们已经弹尽粮绝了。
正好这天没有捕到鱼,姜百灵决定去森林里碰碰运气。也或许是大概老天爷可怜他们,她收获了一树叉的野果,还找到了一些掩埋在草丛中的锦花鸡鸟蛋。
他不能吃发物,她决定等他养好了伤再吃,正高高兴兴的往家跑了,忽然听到一阵极度压抑的狼嚎。
“这附近已经没有狼族了……”她只反应了半秒钟立刻拔足狂奔,那狼只发出了这一声嚎叫而已,像是根本忍不住了才吼出来的,后来一直到她跑回家,都没有再听到第二声。
不过她也不需要听到了,因为她看到了大灰。
他正在变身。
皮肤翻开长出毛皮,再从皮毛寸寸褪去变回人类的皮肤,这样一个过程她从未想象过它的可能性,平时他的每一次变身都在几秒钟之内完全,速度快到她根本来不及细看。
可是如今,他的每一个过程都像是放慢了几倍,也痛苦了几倍,他不断重复从狼变回人,又变成狼的举动,因此她也能看到他身下的伤口一次次裂开,像疯了一样,变得皮开肉绽。
“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