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薛蟠强抢香菱,与冯渊发生争执,到指使薛家家奴行凶等一系列作为皆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目睹之人众多,可谓铁证如山,容不得他抵赖,很快薛蟠的罪名定下了。
杀人偿命,且薛蟠事后仍不思悔改,歪曲事实、以势压人、贿赂官府逃脱刑罚,更应罪加一等,故判秋后问斩。
便连那帮助薛蟠胡乱判案的贾雨村亦栽了,紧接着薛蟠之后被贬了官革去功名下了大狱,最终落得个流放宁古塔的下场。
这消息一传回来,薛姨妈便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醒来拼命哭求贾母、王夫人及其兄长王子腾搭救。
只可惜的是这次却仿佛踢到了铁板,无论是贾府的名头还是王子腾的脸面都不管用了,到处奔走前前后后银子搭进去了好几万两,却什么都未能改变,只得了个探视的机会。
短短数日,薛姨妈变得憔悴不堪,连薛宝钗向来略丰腴的身材也纤细了不少,却是眼圈发黑面色苍白,显然这些日子她也未能睡一个好觉,被折磨得不轻。
甫一进入牢房见着薛蟠,母女二人便落下泪来,“蟠儿,我的儿啊!你受苦了……”
却见那薛蟠竟已没了人形,进来时身上华丽的衣裳都被其他犯人抢了去,只给他留了条亵裤,整个人蓬头垢面浑身又脏又臭不说,竟是鼻青脸肿几乎都瞧不起模样了,右腿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只躺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哼哼。
薛姨妈和薛宝钗见此情形登时心中大痛,痛哭流涕不止。
“哥哥……”
薛蟠听到母女二人的声音,顿时暗淡绝望的目光一亮,连滚带爬的来到她们跟前,哀嚎一声,“妈,妹妹,救我,救我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蟠儿,你放心,妈一定想法子救你出去,妈绝不会眼睁睁看你去死的!”
薛蟠闻言略微安下心来,流着泪哭道:“妈,你快些救我出去,我受不了,他们都欺我,日日对着我拳打脚踢,还抢我的饭,我已经好些日子不曾吃过东西了,还有我的腿,我的腿仿佛也被他们打断了!”
薛姨妈这才想起来,连忙打开自己带来的食盒,将里头精心准备的饭菜拿出来递给薛蟠,看着他拼命狼吞虎咽的样子更是心痛难忍,“我儿莫急,慢些吃,别噎着。你的腿可还疼?宝丫头快去寻衙役,你哥哥需要看大夫。”
薛宝钗闻言忙抹了泪出去,片刻后归来却道:“妈,他们不同意。”
薛姨妈紧皱着眉,“你可塞了银子?”
“塞了一百两,可他们收了银子却不肯松口。”薛宝钗面露恼恨道:“他们说哥哥是死刑犯,能容咱们来瞧一眼已是开恩,更莫提看大夫治病了,他们还说反正哥哥不多时也该上断头台了,看了大夫也是浪费白搭。”
薛姨妈闻言登时气了个仰倒,“欺人太甚!”又哭道:“想当初在金陵时咱们薛家何等威风,谁人敢不给咱们几分面子?如今却竟是连小小的衙役都敢欺辱咱们了,作孽啊!”
薛宝钗不语,只暗自捏紧了拳头。
薛家又如何?不过只是一介商贾,刚刚便是她抬出了荣府和王家也未见那些人给她半分脸面!
想到方才的羞辱,薛宝钗更坚定了要出人投地的念头。
很快,探视的时间便到了,薛姨妈和薛宝钗只得一步三回头流着泪离去。
回程的马车上,薛姨妈两眼通红忧心忡忡道:“你哥哥如今的模样实在耽误不起了,咱们必须得尽快想法子将他弄出来,可贾家和王家却都使不上劲儿,这可该如何是好?”
薛宝钗沉思了半晌,道:“妈,咱们去求求林家妹妹罢。”
“林家?”薛姨妈一愣,“为何?那林如海虽有些能耐,却也未必比得上贾家和你舅舅,况如今他还远在扬州,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妈你糊涂。”薛宝钗叹道:“你忘了裕亲王府了?那裕亲王府可是每个月都会给林家三姐弟送来不少东西,处处关心时时惦记着他们,可见林家和裕亲王交情不浅,倘若林家妹妹愿意去求求裕亲王,或许裕亲王能给个面子伸把手呢。”
“哥哥这案子虽说麻烦了些,但以裕亲王的身份地位却委实不算什么,只要他愿意帮忙,哥哥一定能救出来的。”
薛姨妈闻言皱紧了眉头,犹豫道:“可那林家的三个小崽子向来与咱们不亲,尤其是林瑾瑶那死丫头更是牙尖嘴利冷心冷情得很,先前还同我们有些矛盾,这回咱们家出了这样的事指不定她躲哪儿笑呢,她能乐意帮忙吗?”
提及此薛宝钗也有些头疼,若是可以,她也不想舍下脸面去求林瑾瑶他们,只这却是她眼下能想出的唯一一条出路了。
四王八公瞧着威风显赫,然而有点眼力劲儿的人都知道,这几大家族已经没落了,如今几大家族中的子弟还掌着些许实权的寥寥无几,更多的,不过是承蒙祖荫在混日子罢了。
“不管如何咱们总要试一试。”薛宝钗淡淡说道:“我记得咱们家在小汤山有个不错的温泉庄子,等会儿妈找出来带上咱们去求求林妹妹他们。”
薛姨妈心里膈应,但是想到自己苦命的儿子,她还是同意了。
抱着个小匣子,薛姨妈并薛宝钗便匆匆来到了凝香院,一见着林瑾瑶,薛姨妈二话不说拉着她的手哭开了。
林瑾瑶眉头微蹙,抽回了自己的手,“薛姨妈这是怎的了?”
薛姨妈道:“方才我与你宝姐姐去看了你那不争气的哥哥,你是不知道啊,你哥哥这回可真是吃了大苦头受了大罪了!整个人被打得浑身是伤不说,那腿也给人打断了一条,眼瞧着竟是去了半条命啊!”
林瑾瑶眨眨眼,神色不变,亦未接话。
薛姨妈暗自咬牙,只骂这死丫头果真是个冷心冷情的!
然而面上她却不敢表露出来,只继续哭道:“你哥哥虽行事荒唐了些,心地却最是善良不过,素日里连只鸡都不敢杀,他哪里还敢杀人呐,借他个胆子他也是万万不敢的!当日之事他虽有错,却也是那姓冯的故意挑衅在先,你哥哥气不过才叫家奴教训教训他,谁想家奴下手太重竟将人打死了,到头来竟还将这罪名扣在了你哥哥的头上,真是作孽啊!”
林瑾瑶依旧不语。
一旁薛宝钗见状咬了咬牙,直言道:“林妹妹,往日里咱们姐妹间相处确有些许不愉快,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说着便起身冲她行了一礼。
“今日我与母亲前来叨扰妹妹不为别的,却是为了我那不成器的哥哥。”薛宝钗红着眼哽咽道:“我知道妹妹或许亦厌恶我哥哥平日的荒唐张狂,只他再如何不好,对我和我母亲却是极好的,父亲去世后便只剩我和哥哥、母亲相依为命,哥哥便是母亲的命根子,是我们家的顶梁支柱,倘若哥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和母亲只怕也是活不下去了,是以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上断头台。”
说罢,看了看林瑾瑶,接着在她惊愕的目光中便“咚”一声跪在了地上。
“宝丫头!”薛姨妈大惊,忙欲去拉她。
薛宝钗却撇开了她的手,只看着林瑾瑶,说道:“我的请求应是强人所难了,只是如今我却已走投无路,除了林妹妹,我不知还有谁能救我哥哥了,林妹妹,我求求你,帮帮我吧。”
林瑾瑶轻声道:“宝姐姐还是快起来罢,连贾家和王家都束手无策,我不过只是个小姑娘家,又哪里能有那般能耐呢?”
薛宝钗说道:“不,只要妹妹愿意,便一定能帮得上忙的,裕亲王……”
“宝姐姐的意思是希望我去求裕亲王出手相助?”
“我只是希望妹妹能给福晋带个话,只要能救出我哥哥,薛家定有重谢!”
薛家的确只是一介商贾,也的确是开始走下坡路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旁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这“珍珠如土金如铁”说的便是皇商薛家,可见其家产之丰厚,纵然如今已不如过去,却亦不可小觑。
如今薛宝钗这番话,便是打定主意想破财免灾了。
“自然,妹妹辛苦一番,我亦不会亏待了妹妹。”薛宝钗推了推那桌上的小匣子,说道:“我听闻妹妹甚温泉,恰好我们家在小汤山有个温泉庄子尚且过得去,妹妹若不嫌弃,便收下罢,不管结果如何,只当是我这做姐姐的送给妹妹的一点小小心意,倘若妹妹能请动裕亲王出手,事后姐姐定然另有重谢。”
薛宝钗很聪明,她知道以她和林瑾瑶的关系,套交情是不管用的,而以林瑾瑶的冷心冷情,打同情牌亦是白费心机,只有利益,她坚信财帛动人心。
林瑾瑶沉吟了半晌,轻叹一声,“好罢,明日我便往裕亲王府递个帖子,只结果如何我却不敢保证。”
薛姨妈和薛宝钗齐齐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不管如何,我先谢过妹妹了。”
裕亲王府那边很给面子,林瑾瑶才递了名帖,很快便得了福晋的接见。
林瑾瑶去裕亲王府的那日,薛姨妈和薛宝钗整日皆坐立不安,却直到日落西山,林瑾瑶才回到贾府。
“林妹妹。”薛宝钗满眼希冀的看着她,“如何了?”
林瑾瑶叹道:“今日刚好赶巧,裕亲王也在府里,我便直接同王爷说了,王爷说这种事原并不算什么,只不知为何,仿佛有人在盯着,如此便不太方便做些动作了,毕竟裕亲王虽位高权重,却也不能太过张扬,当今圣上最是英明神武,极度厌恶弄权之事,倘若叫人发觉了给捅了出去,便是裕亲王也讨不着好。”
话落,薛姨妈和薛宝钗几乎都要绝望了。
却又听林瑾瑶说道:“我与王爷恳求了许久,王爷方道可试一试,只这风险……”
薛宝钗立即闻弦歌而知雅意,“妹妹直说便是。”
林瑾瑶伸出了一只手。
母女二人倒吸一口气。
不过未纠结多久,薛姨妈便咬牙道:“我答应了!只要能救我儿,便是倾家荡产我也认了!”
薛宝钗动了动嘴唇,却也并未说什么。
林瑾瑶默默弯起了嘴角,笑容甚是甜美,(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