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把曹王剑直截了当地插在肃州城头放话“先登”,如此挑衅,难免激得一些不怕死的蒙古军纵马出城来追。
罡风直灌后背,封寒护主心切,二话不说回身挑扎,“断浪”“刺穹”枪花连绽,将冲在最前的左右两敌制停。定睛一看,一个完颜瞻,一个完颜彝,果然啊,不怕死的都出自曹王府——
旧年曹王府……
正自心酸,突然一愕,差点敛招:“怎也……”为王爷一身缟素?封寒眼前一亮,你俩,这是要随我们回去吗!?
然而话未出口,就看城内又驰出一人一骑,那个背负双刀的白衣男子,与林阡有着极度相似的轮廓和眉眼……封寒当场语塞,是因为来者只要一露脸、就直接宣告了完颜瞻完颜彝回头无望。
“封大人,当年我们遭金帝除名,颠沛零落却眼中有光,勠力同心‘哪怕战死了其余所有人,都要保一个能抽身去救王爷’……”林陌说起川蜀那段披肝沥胆浴血奋战的难忘经历,印象中他才是封寒的背后相托同生共死,“每个人都不怕死甚至争先死,是因为王爷是我们每个人的信仰所系。为救理想,洒血何妨?”
冷风扑面,熟悉的刀割感,教封寒如何能不忆,那段悲凉却真挚的过往——“临别无酒,歃血壮行!”惊人的是,在起手只有区区几个高手堂的极端情况下,林陌竟真履行诺言把曹王从实力鼎盛的短刀谷里救了出来!还有后来金军在山东与红袄寨鏖战偶有胜利,林陌作为主帅从不居功、屡被贬谪还甘之如饴,也是为了帮曹王帮大金稳住全局。可以说曹王府能不崩、不散、再起,完全是因为他林陌!一声“驸马”,唤的是实打实的救星、恩人、主心骨……
“‘你们都是为了保卫家国才投身于曹王府,跟不跟随我这个人,又有什么关系?何况,我只是退居二线罢了,会扶助林陌从初来乍到到羽翼丰满。’——不知王爷临终时记不记得,他曾说过这句话?呵,他和父亲、天骄、云盟主都一样,对我说的都不算。”林陌面容中极尽悲苦,稍顷,斩钉截铁,盖棺定论,“会宁,城下正欲死战,曹王因私先降,背着我们所有人斩断了他自己的信仰!”
“曹王薨逝”,问谁最悲恸还难以判断,但论谁受冲击最大,那一定是林陌。当初在会宁,他从未想过曹王会抛弃战狼宁成魔亦不屈、用血用命铸就的“林阡是魔,天诛地灭”,反而轻信了林阡所编“木华黎害死战狼”的鬼话。日前在黑水,他也失望于曹王执迷不悟,口口声声说什么镜两端什么等你们过来……但他想,没关系,来日方长,曹王有的是反思的时间,他会给曹王转圜的余地,谁还不能对理想先搁置再拾起?可怎料曹王竟猝然撒手人寰!这意味着从此后他想“整合曹王府”难于上青天,因为曹王不会再悔悟而曹王的替身和继承永远定格在了林阡!!
“理想没变,只是开拓、与时俱进。”封寒收起神伤,是真的不想因私斩断信仰——他知道林陌不畏艰难的性子不输战狼、林陌妄想说服他在这里倒戈相向干掉落单的林阡!
“开拓?王爷瞎了眼了找魔?!”完颜彝厉声打断,对林陌的保护欲之强烈,使他敢于对曹王不敬。
“完颜良左,不知‘死者为大’?”林阡在侧久不开口,瞬然眼中满是杀机。
“死者为大?那曹王又如何对得起段大人,对得起那些在山东、陇陕、环庆、川蜀捐躯的死难!?”完颜彝理直气壮。
“看来身着缟素不是因为爱戴王爷?”封寒失望至极,痛心疾首,“可知道,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不争气的小子,王爷他才会被生生累死!”
“……真会推卸责任啊!”完颜彝先是一怔,倏然眼圈通红,“我怎觉得是林阡的军师命硬,一个在徽县下棋把王爷下败,一个在黑水下棋把王爷下死?!”
“他俩身着缟素,只是暂时而已。是代父亲完颜乞哥、弟弟完颜望,向旧主尽一份情谊。”林陌与其说回答封寒,不如说在防止蒙古军猜疑——成吉思汗虽重点肃清宋谍,但对金谍并非不调查。
“也是代小曹王完颜君剑……我之所以戴孝,是不忍见曹王无子送终。”完颜瞻看似真心实意,谁知是否冷嘲热讽?四字一出,林阡痛脚遽然被戳中,大怒挥刀把完颜瞻劫持:“什么无子送终,曹王国士无双,薨逝国之大殇!”
封寒正待劝阻林阡莫开杀戒,一分心自己脖颈一凉,大惊,何时起林陌竟也出手如电?永劫斩照镜般把封寒劫持:“国之大殇?国何在?封寒,会宁之战你们如果打出血性,何至于今日认贼作主寄贼篱下!”他和完颜瞻完颜彝这些不在场的都不同,作为主帅,他林陌当然有资格说会宁之战没打完!
可封寒也有资格反驳,因为他当时一样身处前线:“会宁之战以前,我军大部分都是被林阡七擒七纵的俘虏……打出血性?谁给脸打?!”
“这不过是林阡的攻心之术、为的是不战屈人之兵!若非王爷不战而降,林匪至少再死一半!”
“那我们呢,我们就活该死光!?”封寒骂骂咧咧,激动起来差点自己伸脖子往刀上抹,林阡见势不妙,即刻作出要把完颜瞻往林陌右侧推的架势:“放!”
林陌担心完颜瞻久矣,见状求之不得,但怕封寒弄鬼,遂狠狠把他甩出个四脚朝天。电闪之间,却看林阡双刀多一束流光,轻飘飘带飞了完颜瞻和不远处完颜彝的头上白布:“心不诚,就别戴孝。”
看似轻快,力道强硬,以至于完颜瞻完颜彝都来不及反应。两块白布一块荡然无存俨然粉身碎骨,另一块不知是否天定、刚好掉在一个才到场的白衣女子脚边。
那女子揉着惺忪的双眼,头发蓬松像还未睡醒,其实是半夜曹王说完遗言后被聂云打晕在地所致。为什么要打晕她?因为她状态不稳、刚表现成吟儿就又要变回狗鲨,聂云怎可能让曹王走得不安心?
“暂时只能把绝地维持在狗鲨为主、妖妇第二的状态。”小律子曾坦言,虽然他和花无涯合作修好了绝地武士,但开启和操纵绝地的权力尚在花无涯;而由于他和花无涯方法有所冲突,绝地武士醒来后多出一个意想不到的主人格。也就是说,吟儿的躯体里以前只是个男人,现在稳定人格是一男一女,但都不是她自己。曹王病榻前的不稳定人格,是过分动情才稍纵即逝。
“今夜已努力洗去了妖妇的大半记忆,希望能逐步恢复成从前只有狗鲨的状态。”小律子说,那妖妇擅长搔首弄姿,不适合存在于盟主躯体内。
“可否强拆了绝地武士,让所有人都变回原样?”“不可!强拆了盟主会死!只能一步步来,我会再寻其它办法。”林阡得到否定回答后,只能让绝地武士从哪来回哪去。
毕竟,本来就不该把绝地武士盗出,其一不能动盟军之心,其二,若殃及花无涯,必牵累莫非。
此刻肃州重逢,还得假装初见:“绝地武士?果然醒了?”到她身边,俯身捡起白布,平和地在她额上为她系紧:“这偌大一个蒙古军,只有你需戴孝。”
狗鲨大惊失色,一手要摘一手拔剑,林阡当然不对“吟儿”动刀,运足了内力将她摁倒在地动弹不得,以不容置喙的口吻说服:“戴着。她父亲去了。”狗鲨一愣,停止挣扎,林阡虽眼圈微红,却对她温柔微笑:“听话,黑发人该送白发。”
“好吧,我……她戴了就是。”狗鲨倒也有良心,吟儿算他再造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