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之饮恨刀,气壮山河,挹揭星辰,旋乾转坤,并蓄万物。<〈( 纵挥间,横斩间,尽显磅礴大气;
然而岳离之九天剑,岂止天地中的万物?远山海,裹挟日月,俯瞰宇宙,逆光碎世。飘掠时,涤荡时,足见神幻飘渺、更加广袤无垠。
因在这二人的连番杀招下“没有伤、只有亡”,故这条迭起黄沙频传飓风的战路之上,自始至终只有林岳两个人的身影。宋金兵将虽持火或击鼓助威,却都在气浪波及范围外,饶是如此,他俩每次劈砍,观者仍觉失聪,刀剑几度连击,都使心肺负荷……
久之胜负更加了然,无论外表内涵,都是岳离胜出几筹。
经过无数次武斗,林阡也早就清楚,九天剑的意象比饮恨刀要多出两倍,加之岳离固有内力比自己深厚不以“倍”论而以“等级”……所以注定的,岳离是所有人都过不去的一道坎,包括他林阡在内。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战斗几乎都是一样——不在最佳状态的林阡比都不用比,内力悬殊直接被岳离打趴下;
也别希冀走捷径,上次铁索桥之战生过了:林阡在入魔状态下内力虽能提升,但同时心智却处于最薄弱,遭岳离“同化”“反控”则必死无疑;
而处于最好状态的林阡,就像此刻这样武力充足,并很快能进入物我两忘,继而用万寓于一的刀象去和九天剑硬拼,意象与内力的差距暂且由度和“以动制静”来掩过……如此,也只能吃力地持平。
虽然与饮恨刀相融的林阡心志顽强恰好能使岳离无法同化和反控他,但长此以往内力和意象的远远落后终还是使林阡难逃一个败字。
果不其然,渐落颓势。
持刀在手,连砍带劈,“昆仑绝壁”,“盘路云梯”,“万云斗法”,“十方俱灭”。无数刀堆叠而去杀气凛然,锋刃上连闪的光芒前仆后继此起彼伏,使饮恨刀的视觉效果竟一时达到几丈之长,弥漫的刀意冲撞到四面八方回肠荡气。可这些远远不够。炽热的刀芒一遇九天剑便顷刻化为灰烬,冲霄的战意一触九天剑便骤然如星陨落,是的,那逆光碎世手,真能在你全副武装的时候还是会不经意间被击中。被伤及,被震撼!
“意象差他一截,内力不是对手。”寨墙上吟儿觉出端倪。
所以林阡久久受挫,气息略见凌乱,刀意逐渐平庸,更可怕的是,心神也开始游走。
“胜南危险!”吟儿身旁杨鞍大惊。他知道岳离剑的厉害,林阡一走神就糟了。
“备战。”陈旭说罢,妙真郝定都已作动,一个接应一个冲锋。峰回路转的是,当此时岳离眼看便要将林阡击溃,说时迟那时快,林阡回刀迅猛反砍,终是及时恢复心境。寨墙众将当时都松了口气,吟儿也一笑而过,我就说嘛,没这么容易,现在就败。
自然了解林阡,“意象差他一截。内力不是对手”的下一句,是“意象和内力到底要如何突破、越?”
内力、意象。这两个问题确实悬于林阡心头,走神也是因为要考虑如何破局——
内力是不可能一朝一夕追上的,那么意象……
是林阡唯一没尝试过的突破点了:
怎样才能将我万寓于一的意象送进岳离那近乎为零的破绽中去……?
边想边打。汗水不断流过额头,战衣也被血汗湿透。
欺身肉搏、决一死战之时,才能最近距离地目睹和体验对手。如岳离这般的剑中至尊、登峰造极,林阡此生,荣幸得见。
九天剑比饮恨刀多出来的两倍意象,林阡先前只能说个大致感觉。现在却能清清楚楚——
一倍关乎相反矛盾的统一,灿烂与迷离,光明与黑暗,沸腾与冰冷,岳离能将之尽揽于一剑……还有一倍,则在于虚空,在于有能变无,实能变虚,可能这才是意象辽阔的根源。可想而知,心中的空虚世界,永远比现实中的大。
有可能完颜永琏的迷宫阵法也是参照岳离的九天剑术构造的——虚空可凌驾于实地上,但虚空里的事物却又真实存在。虚实一体,无懈可击。
于是在岳离剑中能体会到:整个世界都是一场无中生有。
综上,“相反矛盾的统一”不过是特色,“有能变无,实能变虚”才是最致命优点——岳离正是以这虚实意象来钻空子、以实现对对手的同化和反控。
正因存在这种将虚实游刃的剑意,使得哪怕在内力相近的情况下,也很少有人能将岳离剑制伏,除了“绝命神网”。其余人等,就只能各种失误被他反控。
林阡心念一动,是啊,岳离并不是不可战胜,绝命神网,他听沙溪清讲过,这是郑王府当年针对岳离研究的乌有之物,能够让岳离行动受制。为何要用“乌有之物”,先前林阡听到没在意,现在恍然大悟。
乌有之物,会令岳离反控不得!试想岳离习惯性借力打力,但如果那力道灵滑、使得岳离根本捉不住……
然而,林阡却没有将虚实操之在手、运用自如的本领——慢着,当真没有吗……从前是没有,现在为何不能造?!
林阡心一狠,便要让岳离这利用虚实来反控别人的本事,成也虚实,败也虚实!
屏气凝息,目不转睛,心趋于停,血赋予刃,只为创出这有史以来最险的刀局——
饮恨刀的激越刀意中,忽而现出了一丝苍然。
岳离察觉他锋刃旁真气的凝聚方式与往常相异,不曾怠慢,亲自来探,却见林阡的刀意极不稳定,时而萧索,时而昂扬,间断往复,凌乱至极。“人的刀意便如脉搏、心跳,暴露出他的心境并不稳定。”岳离因林阡先前走神而判定,这是林阡达到极限不肯认输所以“状态虚飘”的先兆。
林阡的体力确实也已经达到极限。在最后酝酿的这十几刀内他和岳离腾挪辗转,所经之处都滴满了他旧伤绽裂的血。然而就在这近似不受控的忽而萎靡忽而振奋的饮恨刀里,他依然以卓绝刀法兼容并蓄了各种意象,用他这拼斗到最后也保留到最强的内力绘就万物。一幕幕山水、风云、天光乍隐乍现,仿佛刀不再是刀而成线成面成一个规则的天圆地方。
然则这么好的刀法,还是要砍在他自己身上了……岳离忖度他的心志已经不能顽强地抵抗自己,因为岳离可以清晰地看见那规则的天圆地方由于林阡不足以操控饮恨刀而出现了数度不规则;林阡他玩不了把戏,是佯装是真相岳离还分不清楚?
“最后一招……”岳离和林阡都在心里说。
一线之间。落剑强削势惊天,引刀豪斩气浩然。
这一瞬金宋双方目光交汇,就连火把和光线的位移都能凸显壮阔,然而鸦雀无声的战场谁还会注意其余?只看到林阡这一刀坚持要往岳离处强灌,而岳离的九天剑必然也开始反控他的万寓于一。双方气流冲击在一处、从撞上到磨过短短一瞬,谁能想岳离竟没能阻止得了林阡攻势?!
万寓于一?万寓于零!
刀,万物也,以山为筋骨、水为血脉、风为精髓、烟云为性状、天光为构架。
刀,无物也,山不浅露。水不凝滞,风不定型,烟云易散、天光握不住。
世间万事寄黄粱。彷在极近,其实极远。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岳离试图来反控,完全被迷惑,它们并不存在!如魂灵般可见而不可触及!
所以这万寓于零,第一次冲破了岳离的意象……然而冲破岳离防线时,风还是风。烟云还是烟云,天光还是天光,实实在在,俱是杀伤。刀就是刀!
林阡并没有佯装、没玩把戏。所以岳离确实没被他的眼睛骗。林阡如常借了万物,只是借了万物“不定”的那些意象,使得它们在刀意中时见时不见罢了。宏观呈现的正是那种诡异的凌乱,岳离被心欺骗以为那是林阡“状态虚飘”,虚飘和虚招,一字之差。谬以千里。然而说是虚招,说是无物,其实仍是万寓其中——
是最险的刀局,比和完颜永琏的剑斗还算豪赌。适才,只要岳离捕捉到一丝丝真正的气力,那林阡的所有内力都会功亏一篑一股脑全数被岳离的九天剑收拢继而倒灌向自己,粉身碎骨……但明明这些气力就在这条刀路上,怎样才能让岳离看见了却又忽略了、排除了、没有去反控、无法反控住,然而刚放弃控制它们就真的显现了,而岳离,却再也控制不到了……
恐怖的刀意,炽烈的刀魂。反反复复,瞬间就骗了岳离三次!好一个“万物不定”!
若非岳离急急调运内力将他攻势封停、只恐林阡要一雪前耻!纵使如此,能让这岳离转攻为守多不简单!齐良臣也在阵前,回味着适才刀局意犹未尽,而缓得一缓,林阡被岳离内力伤及后退数步,岳离亦因调力过猛而力大减,竟呈两败俱伤之迹。趁此机会,林阡重回无法无天,虽败却抹血而笑。
“杀!”宋军大盛,在郝定统领下当先冲驰,纥石烈桓端则不紧不慢、严阵以待指挥若定。
齐良臣率军从另一路攻袭而来意欲杀上宋方寨墙,杨鞍祝孟尝即刻应战有备无患。
妙真带兵接应之前,林阡与岳离仍在战斗当中,吟儿远远望着那一幕,那两个男人,一个刀控山川万物,古往今来,一个剑揽虚实真幻,阴晴晦明,竟已渐渐靠拢向一个层次。一个层次的高手,林阡虽还不过他,但已能缩小与他差距。
又一度的黄沙百战、气吞万里。
“伤势可还好吗?”吟儿目睹妙真等人将林阡带回寨内,他在她身边勉强坐定时已无力去指点战局。
“是最后的那一剑,岳离的内力太强。”林阡苍白的脸上透着一丝笑意,“不过,饮恨刀上,也终溅了他的血。”
“好一个厉害的万寓于零,把岳离给骗了过去,若适才他不予反控、直接等你体力透支,内力早已胜过了你,好过如今多此一举。”吟儿见樊井说无事。终放下心来,微微一笑,赞他刀法玩转虚实,把状态虚飘演绎得似是而非。
“对了。适才我在战局中走神,现虽早,力道却差点不够,幸好有人助了我一臂之力。”林阡说。
“哦?是哪位高手?”吟儿一奇。妙真道:“师母,您也认得的。”
“段女侠。请现身吧。”林阡话音刚落,吟儿循声看去,只见一女子上得寨墙,原是跟在妙真队伍里一起回营。正是那位在迷宫之内对他们有救命之恩的豫王府高手段亦心。上次是素衣女子,圣洁端庄,这回则浅绿衣裳、蓝色披风,威严稍减,更显倩丽。
林阡在阵中乍一看她这身装束时,一下就记起了她是谁,因为对这种搭配方式很熟。辅以容貌后登时就对号入座。年少曾有一面之缘,不过她未必还记得了。故林阡提也没提。
“段女侠!安好无恙!”吟儿大喜,即刻抛下林阡上前,围着她看了一圈,“上回说有缘自会再见,我还以为你和林阡都太乐观,幸好没出什么事,否则可真没法报这救命的恩情……”唠叨了一大段。
“上回的也不算什么恩情,救盟主是机缘巧合,救盟王则是不想让他挡着我和高风雷对话。”段亦心笑了笑。说。
“那……”吟儿一怔。
“最后放你们走,是因我看他在明知会死的情况下竟然一直坚持,仿佛在等着我出手相救似的,便救了。”段亦心回忆说。“即便战到一身是血,也不想战友或爱人受任何伤,那种威武不能屈的感觉,若豫王府有,豫王府又哪会走起下坡。”
“豫王府有。” 这时林阡说,段亦心一愣。吟儿也点头,“段女侠就是。”
“曹王再多招降几次,只怕也就不是了。我也惧我将来成为自己最鄙视的那种人。”段亦心轻叹一声,显然想起了齐良臣。
“段女侠,不知曹王在你们心中,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林阡问。吟儿一惊,也上了心。
“权臣,枭雄。”段亦心想了想,说。
吟儿猜得到这个答案,这已经是对父亲最客观的评价。
“他并不像你们以为的那样穷兵黩武。”林阡道。
“纵然是所谓社稷肱骨,纵然你林匪祸害河南,也改不了他趁人之危、散我豫王府的事实。”段亦心说,“他不懂人各有志,硬生生折人志向;大材小用又如何,总好过不忠不义。”
“唉,大义小义,有时不能兼得。”吟儿叹了口气。
“怎么,你们与他打着打着,竟也惺惺相惜了起来?为他说话。”段亦心听出音来,笑。
“只是不希望段女侠成为他们说的那种愚昧,‘是非不分’‘黑白颠倒’。我们这些,也着实是段女侠的外敌。”吟儿说。束鹿三兄弟的地盘已然于河南扎根,虽然目前还只限于与官军共存、相安无事。
“我就是他们说的那种愚昧,乱世中总要有人愚昧。”段亦心说,“没希望的主就不是主了吗,照样要一路守着,保驾护航,哪怕为之畏缩一生、惊险一世,都是值得的。也许将来我也会站到宋金对峙的大战场上,那也一定会是以豫王麾下的名义而不是曹王的麾下,这个界限必须要明,大义小义?也许终有一日曹王会危及我主性命,那时兵戎相见难道对旧主倒戈相向?……尤其在这种,他们所有人都已离开、再不肯回头的时刻,我就更不能放弃。”
吟儿彻悟,不禁肃然起敬。林阡也是那时才懂她的实际想法,她的决心竟比想象中还坚定。
“我与你们也确实非敌非友,今次之所以和盟王一起来,只是想来见识这些坚持不懈的红袄寨寨众罢了,我想看看闻名天下的南宋义军为什么这么顽强,若能学到一二团结之法,也省得将来曹王继续挖墙脚。”段亦心笑而说明来意,“只需在战士们之间便好,任何重要战事都不会插手,盟王盟主你们看如何?”
“自是可行。吟儿,先帮段女侠安排个营房住下。”林阡见敌人攻势又猛,拔刀要走之前,对吟儿说。
“好。”吟儿将段亦心带离寨墙之际,林阡便投入了第二波战斗中。
吟儿一路向段亦心打听,知岳离真的曾将齐良臣打到重伤卧床,显然岳离的武功比齐良臣高,当夜告诉凯旋而回的林阡时,林阡则说“不可掉以轻心”。
实战中林阡遇岳离多而齐良臣少,故面对岳离愈挫愈勇,受伤越多经验也就累积增多,使得经此一战岳离不再难以捉摸。倒是那神倒鬼跌的齐良臣,拳术离奇,破绽难寻。
“是啊,没有经验。”吟儿蹙眉,林阡能突破岳离的这一次,是积累了百余次的战斗才妙手偶得的,而且还不算赢,只是亮了一回。
“我与齐良臣打斗的时间甚至都不如你长。”林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