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延极快的大火,气势如魔、狰狞凶邪。 烈焰熊熊,直冲云霄,磷光阵阵,横穿林树,沙石纷纷,乱扑刀兵。
天枯山焦,气雾如瘴。人皆像要被毒害被熔化,大汗淋漓,狼狈不堪,丢盔弃甲已不足叙,呼天抢地才是实况。
本能的哭嚎与抗争,嘈杂于耳,悚然入眼,震惊在心,这些受迫崩溃,这些自恐慌,都在火光里扭曲,在尘烟里迷乱;灾难里最从容的永远是祸害本身,静寂中,只见一缕缕烟火升天,不多时就随蒸气干涸不见,不声不响地、留下个红与黑的世界……
那是林阡这一生到此最凶险的时刻,而第二凶险,不过是不久之前的虚空迷宫里——完颜永琏是要有多可怕,一个时辰内就让他经历到了两次“天要绝我”!?而且这一刻具体的部署还是凌大杰代之……
“后面是岳离黄掴纥石烈桓端和束乾坤,前面应是薛焕凌大杰高风雷和东方雨。打哪个?”吟儿抱着小牛犊在他身边略显焦急地问,眼神里却全然“跟着你、不后悔”的笃定,因为终于面临过也抉择了,她比以前更笃定,看淡也看透。
什么是战地女神?看看,打“哪个”,而不是打“哪群”。
他回过神来凝视着她,因为她还在,证明他还是赢了完颜永琏的……所以虽然也深受打击,却没有绝望,没有慌张,神智尚存,心感慰藉。吟儿,这苦难,就当是为你受到的惩处,但我必须带你和战士们一起,渡过去。
“自然打薛焕那一个。”林阡对吟儿一笑,如是决策,下令,“往前冲。不走回头路。”陈旭也点头。但谁都知道,体力有限的他们,这下恐怕是打不过前方的劲敌了。
甚而至于,火势很可能会在他们遇到敌人之前就将他们吞噬——当此时。宋军位于追兵和劲敌的半道,并同时置身于一片火海,脚下处处都被烤成红热,四周全然火星火苗火柱。
火上浇油的是,唯一一个耐力最强的石硅、战斗力还高的石硅、盟军还赖之冲出火区的石硅。竟然最耐不了热,大火中他是第一个被热倒下的。其后,不少兵将也接连不支,战马则部分倒毙。
“兄弟,撑住啊!”海逐*浪背起石硅继续跑,自己也满头大汗都来不及擦;邪后不时与他换着背人,火舌就一路追逐宛若被他们拖在脚底跑……毕生难忘的濒死遭遇,所有人的脸都红、黑,所有人的背脊都时寒、时热。
临近谷口,因树木稀疏了些、火势终于有所减小。宋军的生还机会却不见有大——眼前横亘的阻障告诉他们,即使闯出火场,几百步开外的高处还有金军以逸待劳,果不其然是探子报给吟儿的薛、凌、高、东方四将所领。彼处却是一片肃静,与此地炼狱鲜明对比,亦激得众人求生欲更强。
东方雨就在不远,火光中若隐若现,林阡仓猝运力,正欲提刀去战,却被身右一人挡下。毫无敌意,却是不允他冲锋陷阵。
“可事先说好了,谁有气力谁上。”妙真持枪截住林阡,微笑摇头。劝阻他一马当先,正色道,“师父,你还有我们。”
飘云宋贤也上前:“不忍见主公过分操劳。”“战到这份上了,你继续搏命,我们不答应。”
这些话。真耳熟,不知何处听过,谁人说过……吟儿微微一怔,看着林阡背影,明显他也有所触动,故不曾逞能去战,任凭妙真、飘云、宋贤代劳。除他三人之外,最先冲阵的还有百里笙、林美材,守护在林阡石硅吴越等伤兵身侧的则由盟军自分配、分别是吟儿、闻因、逐*浪。
战士们才刚转身,林阡就险站不稳,闻因正好在他身左,急忙将他扶住,所幸他真没逞能,否则必死无疑,趁这机会养精蓄锐也好。吟儿当即到前给他看伤,原是身上旧伤又在流血。“闻因,扶他站着,我来裹伤。”吟儿说,现下真是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她见他身上的伤真是数以千计了,不免又是揪心,又是难过,又是着急,然则抬起头来正好与 他四目相对时,现这一刻他思绪不在战场,不在盟军,而在她,纵然伤痕累累、千疮百孔,不过化为温馨一笑,和温柔一句:“吟儿,你还在,真好。”便像个孩子一样,对她明明依赖得很。
“嗯。我想通了,不会再纠结。前世的人事,再怎么纠缠,缘分尽了都是尽了。”她轻声说。时间很紧,但他听得懂,一时动情,握紧她双手。
闻因在旁看着这幕,虽然不解其意,仍感动于这情感的交流,因此一句话也不曾说,只是静静看着他俩。
彭义斌、江星衍两个正待承接妙真飘云等人也上去攻坚,孰料才勉强行了几步,前上方便有乱箭齐,如雨而至,来势汹汹,直冲刚裹完伤的林阡方向,吟儿闻因都是大惊,心忖根本不足以抵挡,孰料强光消散之际,到面前的数量只剩三分之一还全是强弩之末,定睛去看,原来是星衍飞戟相助。
不同于以往单纯的无一虚,这次星衍的飞戟是既稳又快更狠;当然,更不容小觑的是那快如闪电的不屈剑,吟儿余光一瞥,义斌剑扫之处别说箭无全尸了,就连粉尘之类都荡然无存。
“星衍,义斌,做得好。”林阡由衷称赞,自肺腑笑起来。当遇到接二连三凶险,能激出层出不穷潜能。他们虽无甚战力,此刻仍各显神通,正是这些人,足以令他无为而治,有了时间儿女情长。不过,英雄气,也全因他们所激,短不了。
江星衍远远听得这赞许,眼前一亮,百感交集:盟王,盟主,我不会告诉你们,姜蓟去世后的日子里,我曾连飞戟都握不起,后来一直不曾走出阴影,割下梁宿星头颅去祭他的时候,都没有此刻这样完成自我的感觉好。原来为一个人报仇的真谛真的不是自我归咎和自暴自弃,也不仅仅是杀了仇敌,更加要活出意义……
那边厢,东方雨已把妙真飘云压着打了下来,高屋建瓴,气势凌人,义斌星衍立即补位去拼。此情此境金方只有四大高手与一半军兵,宋军战力却仍无法突破——也就是说,林阡的虚高战力,曾为他们遮挡了近半风雨,如今换他们为他杀敌,怎能不为之全力以赴冲出困境。
攻上去、翻过这道由金军构筑的坚壁、是目前唯一的生存之道。不是不走回头路,是别指望走回头路了,虽然火势没有一味变大而是趋于稳定了,但乘着风势这场火要烧完宋军是绰绰有余的。
“可惜这里跟岭西的地形不同,否则,倒是可以不怕这火乘风势。”吴越叹了口气,说。
林阡吟儿心念都是一动,林阡知道新屿说的是什么,岭西特殊的大片低凹使得北风之下、火反而能借火药往北去、逆向烧也能成功;然而岭东此地却不是那种地形,无法故技重施、将这南风转成北风,甚而至于相较金军所在的高地,现在处在谷口的宋军才算低凹之地,根本不可能找到更低凹的地方放流淌火河、把火都以流淌的形式引到最低的地方去烧、而无视平地上山谷中的风力。
岭西,冬季,宋方主导;岭东,夏季,金方掌控。真像一场命运的对决。
而吟儿想到的,则是流淌火河,她曾问海将军怎么使用,她也记得这是向将军掘的妙用,片刻前陈旭对她提起“劫持”策略来自范遇,她知道参与这一战的人真的不止新人旧人,还有许许多多的故人。
然而她心知肚明,流淌火河不会有用,因为客观条件不允许……
现在的宋军也别指望能用什么劫持策略了——为防宋军再次拖着他们一起死,金军吃一堑长一智这回全都没冲下来,他们又不傻,只要等着宋方被火烧完即可。红袄寨上去攻坚的虾兵蟹将,他们以逸待劳也好打得很。
“逐*浪,身上还有流淌火河吗?” 林阡却这样说。吟儿一怔,回神看他,逐*浪也愣了愣,还是把流淌火河取了出来。
“莫让火停。”林阡道,“还有谁身上有火药、火器?”
“怎……怎么了……?”吴越也是愕然,自己兄弟这是疯了吗。“师父,我有!”妙真正巧回来,身上带着不少。
“这是要?”闻因看出端倪,林阡这么做一定有他用意。
“火乘风势,不能变风了,就只能改火了。”林阡说。
吟儿一笑,好吧,谁比林阡更懂玩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