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延嗣淡淡一笑,冲胡昭说道:“吾亦深爱莲花,吾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站在萧延嗣布身后的陈琳得此佳句,又忙取出笔墨,抄录起来。
胡昭听了萧延嗣这番话,仿佛梦中苏醒,顿时惊呆在那里,喃喃自语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寥寥几句,虽不成赋,却已道尽莲花之美,吾再思索十年,也休想做出如此好的句子,论起文采,吾远不如余。”
胡昭这才收起自己刚才的疏懒无礼,正视起萧延嗣。跟司马徽一样,胡昭又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地把萧延嗣打量了一遍。经过司马徽那一遭,萧延嗣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大大方方地立在那里,让胡昭看个究竟。
胡昭看罢,赶忙整顿衣冠,上前躬身施礼:“胡昭拜见萧驸马,先前胡昭无礼之甚,还望驸马爷多多海涵。”
萧延嗣连忙上前把胡昭搀扶起来:“孔明先生乃奉孝之师,亦是我师,是我萧延嗣该进弟子之礼才是。”
胡昭诚惶诚恐道:“吾观驸马爷之相,贵不可言,贵不可言,胡昭不敢妄言,亦不敢奢望为帝王之师。”声音竟然是越说越小,最后一小句只有萧延嗣听到。
萧延嗣大为惊奇,也压低声音问道:“先生之意,吾有九五之分?”
胡昭浑身一震:“明公之相,贵不可言,为帝为王,皆在明公一念之间。”
萧延嗣朗声大笑:“先生过誉了,吾虽有上扶国家、下安黎庶之志,怎奈智力短少,生性疏懒,要做一个诸侯可没有那么多心思。所以来颍川宝地,寻得贤才辅佐于我,望先生不辞劳苦,前往荆州助陛下一臂之力。”
萧延嗣故意大笑,是想让跟随身后的人们误解胡昭是在称赞他,如同刚才司马徽那样,如此便没有人怀疑到什么天子之分上,胡昭今日对萧延嗣所言若有一言片语流入朝野,萧延嗣必会迅速声名狼藉,自己和刘辩苦心建立的亲密关系定会出现裂缝。
胡昭不禁暗叹萧延嗣之谨慎小心,同时也对萧延嗣心胸坦荡而钦佩。只是胡昭向来喜爱清静淡泊的教学生涯,不喜生不由己的宦海浮沉,所以自从二十岁成名以来,屡次拒绝公府征召,这次也不例外,他虽然看出萧延嗣的命数,但也因为生性疏懒,不愿侍奉权贵,便欲推辞。
萧延嗣见状,忙给郭嘉施了眼色,让郭嘉去劝说他师父。郭嘉便绘声绘色地把萧延嗣刚才跟司马徽交流的一切事情都告诉了胡昭。听郭嘉说完,胡昭的表情甚是古怪。
他在心里深处是接受不了萧延嗣那个“全民教育”的提法,那无疑是断了他这种讲私学谋名誉的学霸后路,但论起公理来,他不得不承认,唯有萧延嗣这样,才能真正教化民众,真正实现儒教治国的仁义理想,若是还像陈荀二家的想法,儒家思想只能曲高和寡,普通民众追逐物欲漠视儒教,远的不说,单说几年前,黄巾贼挟裹流民杀将而来,仁义二字在那群暴民眼里算个屁。
胡昭暗自揣摩,若是有萧延嗣强力的推动,真正实现了儒家思想在社会所有阶层的普及,自己追随萧延嗣成此盛事,那自己的公德善莫大焉,怎么也比隐居山中只教授区区几十人要强得多。
胡昭自然不知道,萧延嗣另一个深层意思是要打破世家对仕途的垄断,为多年后的科举制度做好铺垫。胡昭已经习惯了讲私学谋名誉的学霸生涯,习惯了面对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世家子弟,对于教授寒门子弟甚至贩夫走卒,他并没有半点心里准备,追随萧延嗣的利弊之间,他反复衡量,很快就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
萧延嗣见胡昭陷入沉思,便示意身后躁动的典韦等人安静下来,一群人陪同胡昭静静地站立在荷塘边,等待胡昭最后的决定。
萧延嗣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他不打算就这样放过胡昭,既然不能礼聘之,那就力聘之,就像历史上曹操屡次派人请司马懿,司马懿都托病不从,曹操便说,“若复盘桓,便收之”,司马懿恐惧,只得就职。既然曹操对胡昭徒弟用这个招数,那么萧延嗣对胡昭也可以如此。
胡昭慢慢抬起头,凝视着郭嘉:“奉孝,既然你已经为萧驸马出力,又何须为师前去奔波?为师我只想做闲云野鹤,归隐山林。”
郭嘉冷冷一笑道:“先生,我跟随您多年,怎不知你胸中抱负,不为姜子牙,便为孔仲尼。先生,你却不曾想过,姜太公若不逃离朝歌奔赴渭水垂钓,文王那里认得他;孔圣若不离开鲁国周游列国,儒学安能传遍天下。先生,你隐居山中,却想闻名天下,岂不如缘木求鱼?先生,有史以来,何曾见过如此明主,大好机会摆在先生面前,唾手可得,先生,万不可失之交臂?!”
萧延嗣从胡昭的表情里也看出了些东西,直言不讳的说了出来:“看来先生是担心我说的事都是自己擅自做主,没有得到陛下的肯许,那你就错了。这些都是我和陛下在洛阳的时候就商议好的,你老不是说到了庞德公给你的私信吗?那上面应该给你解释了一切!”
胡昭像是没有听到郭嘉在说什么,直愣愣地看着郭嘉的面目,过了半响,才低声叹息道:“奉孝,前几****曾为你观过相貌,虽遇明主对你言听计从,然而你却有壮年夭折之命数,活不过四十岁,但是今日再看你相貌,却有高寿之运,活到八十岁不成问题,而这改运之人,算来算去,便应在驸马爷之身。你一旦追随与他,厄运瞬间改换,如此英主,竟能逆天改命,我胡昭胡孔明,敢与天公比高否?!不如顺应时势,辅佐陛下吧!”
胡昭应该有相面之能,想想历史上他曾做司马懿之师,当时司马懿身为世家子弟,恃才傲物得罪了一个同学,那个同学便想伏击司马懿,胡昭翻山越岭,赶去劝说那个同学,司马懿才安然无恙,想必当时胡昭已经看出司马懿的贵相,而胡昭在历史上拒绝袁绍、曹操的征召,也许正是看出两人各有各的不长久。
胡昭应该通晓谶纬之学,谶是秦汉间巫师、方士编造的预示吉凶的隐语,纬是汉代附会儒家经义衍生出来的一类书,以古代河图、洛书的神话、阴阳五行学说及西汉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说为理论依据,将自然界的偶然现象神秘化,并视为社会安定的决定因素。光武帝刘秀曾以符瑞图谶起兵,即位后崇信谶纬,“宣布图谶于天下”。当时用人施政、各种重大问题的决策,都要依谶纬来决定;对儒家经典的解释,甚至也要向谶纬看齐,以至于出现了一个悲剧性的谶纬“代汉者,当涂高”,刘秀也深信不疑。
胡昭应该也通晓易学,东汉时期的马融、郑玄、荀爽、刘表、虞翻、陆绩都是易学大师,尤其是荀爽的易学,采集当时的九家易学合成一编,故在后世研究易学中,经常有提到“九家易”或“荀九家”。据说,袁绍家传家之学便是京房的象数易学,易学跟谶纬相互照应,才让他们对“代汉者当涂高”深信不疑。荀爽在颍川书院讲易学,胡昭应该跟随听讲多年,悟透了易学奥秘,反倒是荀家子弟荀彧荀攸投得曹操却落得了被逼自杀的下场,从这点便可看出他们不通易学。
胡昭给郭嘉讲了话后,对萧延嗣道:“其实庞德公的信上确实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只是我有些疑虑罢了。今日能够得到萧驸马亲自上门拜访,我胡昭那里还需要考虑的。”
胡昭想通后,遂整顿衣冠,走到萧延嗣面前,行了一个大礼,接着朝向南面荆州方向拜倒:“胡昭拜见陛下,愿奉陛下为主,至此一生,忠贞无二。”
萧延嗣喜,他没有听清胡昭跟郭嘉说的最后一段话,还以为是郭嘉劝服了胡昭,便上前准备把胡昭搀扶起来。胡昭坚持拜服在地:“还望驸马爷代天子宽恕胡昭盲目拒征之罪,天子若不宽恕,胡昭不敢请起。”
萧延嗣笑道:“孔明先生,不瞒你说,我已经做了礼聘不成就力聘的准备,不论先生意愿如何,我都不忍心见先生如此大才空落荒野。请先生暂且恕我萧延嗣莽撞之罪。”
胡昭不是一个拘谨的人,一听萧延嗣这样说,便径直站起身,笑道:“驸马爷请放宽心,我这轮明月是不会照向沟渠的。”
萧延嗣却淡淡一笑:“世间唯有孔明先生这般有慧眼的人才有明月照九州之名,那些有眼无珠明珠暗投之辈恐再无明月照九州之分。”
胡昭、司马徽、徐庶三人都要留在颍川劝服家人,收拾行装,都需要十多天的时间,萧延嗣便拨给他们三十名赤卫队员,说是帮忙守卫,其实也暗含监视之意,虽然言谈投机,但萧延嗣也怕夜长梦多,他们身在世家子弟密布的颍川书院里,再被其他口才矫健的世家子弟说服一下,执意不跟萧延嗣混了,该如何是好呢。
处理完颍川书院的事,萧延嗣准备带着郭嘉等人一起先行抓紧时间赶往豫州首府谯郡。徐庶突然想起一个人,便拉着萧延嗣:“明公,徐庶想再推荐一个人给你。石韬,石广元,此人虽无惊世谋略之才,却也通晓农艺,明公有大兴屯田之远谋,石广元当可助明公一臂之力。”
萧延嗣也恍然想起,石韬石广元,乃是徐庶在颍川书院好友之一,在历史上也跟随司马徽、徐庶到了襄阳,跟诸葛亮、庞统也相交甚笃,号称诸葛四友,后来随同徐庶一起投效曹魏,先做典农校尉,后做一方郡守,再后来诸葛亮伐魏时获悉徐庶任御史中丞,石韬任郡守时,不由感慨道:“魏殊多士邪,何彼二人不见用乎”,为徐、石二人仕途不畅而鸣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