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立德花费了大约半个小时,向那两位大致说明了他们琼海军推出了加强外来人口管理的新政策,以后对于外移民,不会再象以前那么放任自流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那两位使者脸上果然都显出不太好看的神色——作为两家派驻于此的特使,他们可是从每一个安南移民身上都有抽成的。短毛这条新政策直接断了他们一路财源,这脸色能好看才怪。
阮朝势弱,又不象郑朝那样可以出口煤炭,对海南的贸易平衡全靠出口粮食,木材,以及私下里的人口贸易对冲,失去这条财路对他们打击其实很大的。但那位阮使倒是颇能沉得住气,听完后并不开口,只是默默喝了一口茶水——因为他知道有人必然会冲在前头的。
那位郑使果然沉不住气,率先发难——其实郑朝官方根本不指望靠这个赚钱,他们光靠出口煤炭就可以过得很舒服了,连做大米木材生意都是三心二意的。但也正是因为如此,郑朝官方对于派驻这边的使者要求就比较低。而郑使则可以专心致志为自己捞好处——同样做人口生意,他赚到的钱除了必要打点之外,大头可全都塞进了自己腰包。
自己的奶酪被人动了,当然会跳得更高一点。
“赵阁下,这是什么意思?专门针对我们安南人?”
赵立德也懒得计较他乱七八糟的称呼,闻言只是放下手中茶杯,微笑道:
“怎么会,新的政策对所有外来移民都一视同仁。事实上,你们大概也听说了——主要是有人往咱们这儿贩运了一船昆仑奴,而非洲大陆里我们这里并不算太远,如果不加控制的话,这样的事情以后可能会经常发生。我们可不希望将来看到这里遍地都跑着黑皮肤的,棕皮肤的……或者其他黑的白的人种,所以决定在这方面做些限制。”
“这与我们何干?我们安南可是素来号称小中华,服饰习惯,皆与大明无异。往来之人,也向来遵守大明法度。”
“确实如此,但是从法律上来说,他们依然是外国人——我们的政策只能以国别来分,若是直接以人种区分,就有种族歧视的嫌疑了。”
那两位使者难得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都显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刚才还说不想看到黑皮肤棕皮肤在本地到处跑呢,这会儿却又一本正经说什么“不搞种族歧视”,这自相矛盾的虚伪口吻……还真是让人吐槽不能。
虽然觉察到了他们的轻蔑情绪,但赵立德并不在意——他原本就不指望这个时代的人能理解现代人的担忧,连本地议员都听不懂,这些安南人当然更是如此。
他们只需要老老实实执行政策就好,琼海军以往制定政策,也常常会遇到本地人难以理解的情况,这很正常——反正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短毛才是这里的统治者,这一点绝对不容质疑。
不过赵立德做事素来稳妥,为了缓解由此产生的不满情绪,他也为对方准备了一些糖果:
“当然,咱们合作那么长时间了。说起来这一回你们也算是遭了池鱼之殃,所以作为补偿,我们将会在贸易政策上放宽一些限制……”
话音未落,对面那两人同时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渴望的情绪:
“可以买武器了么?”
“火炮什么价钱?”
——两人同时问出了差不多的问题,显然他们后台老板最感兴趣的便是这方面,不过问出话之后才发现要对付的目标就坐在旁边呢,不由颇为尴尬的互相看了一眼,但脸上的热切之色却丝毫不减。
赵立德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抱歉,武器不卖,这一条基本原则并没有改变。”
“为什么?我们也不要你们的火铳,就是用上好钢铁制作的刀剑,和锄头镰刀之类一个样的,对你们来说其实毫无差别啊。”
这一回却是阮氏使者在说话了,估计先前在试图利用海南进口铁料自制武器时怨念极深,但赵立德却只是耸耸肩:
“当然不一样,武器是杀人的。而镰刀锄头只是生产工具而已——我们希望贵国能够把主要力量放在生产上,这样才能卖给我们更多商品。可如果你们内部自相残杀的太厉害,人口锐减,没人种地伐木了,我们找谁买大米木料去?”
“只要贵方愿意相助,我主扫除叛逆易如反掌。待我大黎朝全土重归一统之后,自然便会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到时候全国上下心无旁骛,自然便安心种地,岂不比现在各有顾忌要强得多。”
那郑氏使者嘴皮子耍得倒是挺溜,脾气也真是傲,当着阮朝使者的面照样敢大言不惭。但赵立德岂会被他虚言哄住,闻言只微微一笑:
“两位都是聪明人,所以咱们也没必要说那些虚的,不妨实话实说——倘若我们琼海军当真决定介入到安南战局中去,你们觉得会是好事?”
这句大实话顿时让那两位使者为之一愣——他们在这里虽然挂着个商人名头,但实际上在各自朝中可都是正儿八经的官员,地位还不算低。能被派驻到这里担任使者,其政治水准自然也不算太差。至少,“狐狸分饼”的故事总还是听说过的。
见那两人神色微动,赵立德便也不多啰嗦,仍然扯回原来话题:
“我们将会提高对安南的出口额度,每个月分配给你们两方的货品配额,在现有基础上增加百分之二十,以此来作为弥补你们在这项新政策下受到的损失。”
——由于海南岛上琼海军生产的东西太受欢迎,尤其是诸如钢铁制品,机织布料之类只有短毛一家能生产的东西,由于其产量有限,素来是供不应求。一般没关系的人,就算是拿着钱也未必能买到货。
所以要说在这里的外国客商们最在意的,恐怕还是“配额”二字。以每月为单位,各家商户能够拿到的货物皆有定量,这边阮郑两家亦是如此。以前他们出口至此的商品,换取的银钱,其中只有一部分能够买到正宗“琼海牌”商品,其余的,只能去市场上找杂牌充数。
当然这年头敢做外贸生意的都是老字号,不会有刻意以次充好的现象。在他们当前技术所能达到的条件下,质量上其实不会相差太远。如果市面上都是相似的,那客户倒也没什么好挑拣的。
可俗话说得好——不怕人比人,就怕货比货。在琼海军用超越时代技术和理念生产出来的商品面前,明朝工匠的产品就显得无比粗糙了。就算他们可以借鉴设计,抄袭创意,可在需要近现代物理,化学,机械等技术手段支持的方面,那些传统手工业者哪怕再怎么努力,也只有绝望的份儿。
所以如今在琼州府的市场上,商户们对于“短毛货”的追捧是怎么吹都不过份。只要是打着船形钢印标志的“琼海牌”货品,哪怕连一刀纸都能比本地作坊出产的贵上好几倍去。而且还是有价无货。本地人就是想要造假都造不出来……
——还是以造纸为例,短毛用化学药品处理纸浆纤维,拿出来的成品可以保证雪白挺括。而本地作坊纵然偷学到了这道工艺,却弄不到相应的药品。造出来的纸怎么都做不到纯白,又往往偏软只能写毛笔字,那价格自然提不上去。
此刻听到短毛同意给他们增加足足二成的供货量,阮郑两家的使者倒是挺动心的——他们这里买到的货物,运回国内后,肯定也都是提供给王室以及达官贵人们使用。现在安南国内也都认那个船形牌子。正宗短毛货的增加,就意味着他们手中用于结交那些有力人士的资源随之扩大,对于他们在国内开拓和维护自家势力很有好处的。
这样一来,虽然少了条赚钱路子,或是在金钱上有所损失,但能买到的正宗短毛商品却增多了,那他们在各自的朝廷内部也能交代得过去——本来贩卖人口的资金,也正是用来在琼州府买货的。从海南岛出去的商船,基本上就没有带着银钱离开的。
有了这个好处封口,他们对于短毛禁绝人口贸易的政策也就不那么抵触了。不过这两位使者好歹顶着商人的名义在琼州府待了那么久,多少也是知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手段。
于是双方又就具体优惠条款你来我往的讨论了一番,而赵立德一直很有耐心的跟他们交涉着——由于蒸汽机开始投入使用,虽然当前阶段还是优先保障军品,但民用商品的生产终究也从中得到了不少好处,在这方面的产能有了很大提高。提高供货商的配额,本就在贸易公司的计划之内。
惠而不费的事情,空头人情尽管做就是。买得不如卖得精,这句话是永远不会错的。
……在装模作样,咬牙切齿,号称给了个“砸锅卖铁”的超级大优惠之后,赵立德终于艰难万分的把配额增量给提升到了百分之二十二。
于是皆大欢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