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然懂得利用百姓,懂得制造舆论。今日公堂外那么多人眼睁睁看着,她说的又字字句句都在理上,不给自己一毫可趁之机。难啃啊!
虽然他做官以来干过不少缺德事,指鹿为马,逼良为娼,诬陷良善,但是那靠的都是智慧。他不是没有脑子的蠢官,堂堂天子脚下,官声还是很重要的。贪污受贿徇私枉法什么的都是技术活,不仅要做,而且要做得漂亮,总不能你每做一件都让百姓们看得清清楚楚,两三件事情下来,你还能有好的官声吗?肯定不能了。
本来这些小老百姓就喜欢在背后说当官的坏话,你别看他们当面恭顺,其实背后能把你编派的一钱不值!你若是有两三件枉法的事被他们看在眼里,岂有不说不骂的?
当今圣上又有一个喜欢微服私访的毛病,哪天兴致上来了,找百姓们聊聊天,听说你是个贪官昏官,你说你的位子还坐得稳吗?
就算皇帝陛下心知肚明,这天下无官不贪,无官不昏,但你是被百姓惦记上的大贪官,皇帝还能把你留在任上吗?肯定不能啊,否则天下的百姓该说你皇帝治下怎么尽是昏官!要知道,官就是皇帝的面子。这天下间,皇帝是最要面子的人。
所以说,他做官这些年来,可是把这个为官的精髓都推敲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了,宦海打滚不是白混的。
正是因为他为官精明,所以眼下,他为难了,他不能当着堂外那么多百姓的面不讲道理地将堂下这个女孩子随便处置打发,必须找出一个好的由头,一个能够让百姓们信服的由头将这女子处置了。
但是,他找的两条最有用有效的由头已经被这个女子化解了。
他现在是黔驴技穷了呀。
京兆尹想了又想,最后确定采取怀柔政策,他声音温和地对着堂下道:“冯姑娘,你今年多大了?”
宝珠是何许人?她见过的大官小官没有成千也有上百,这个京兆尹的确精明,但在她看来,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今日所以敢于来此,早就看准了这个京兆尹虽然唯利是图,但却也爱惜名声。讲白了,就是又想当又想立。
只要一个人有所求他就有所惧!人所以会卑躬屈膝是因为所求太多。有一句话叫做无欲则刚,反过来也能说得通,若是欲望太多,那么这个人的腰是直不起来的。
宝珠只听了他的话头就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话,因此不客气地道:“看来大人要以我年龄小为由,让我慎重行事,不可草率吗?”
京兆尹瞪大了眼,真是见鬼了,连自己心里想什么都清楚。
看来,今天这个状纸他是不能不接了?他想了一想,算了,先接着,过个几日,来个无疾而终就是。就算接了状纸又怎样,回头告诉她查无实据,反问她个胡攀乱咬,她一个小小女子,岂奈他何?任你狡诈如狐又怎样?还是太嫩!
顶多接了状纸后,去向冯府陪个罪,再多打些包票就是!
拿定主意,京兆尹烦恼也没有了,身子也坐直了,案上惊堂木再次一拍,还挺像那么回事:“既然如此,这个状纸,本官接了!本官向来执法严明,手下从无冤假错案”
宝珠拜谢,不过她却又微微一笑道:“大人,小女还有一件事情,如今我来衙门揭发武乡候一家罪行,他们定不会善罢甘休,小女如今安危堪忧,大人身为百姓父母,既然要为小女做主,还请好人做到底。”
得,得寸进尺,这还赖上他了!
京兆尹看了看堂外围观的百姓,捋了捋胡子:“话虽如此,不过你离家多日,冯府曾来衙门具说你逃婚在外,让本府查找,如今既然将你找回,自然要送还返家。”
宝珠道:“大人是要将我送入虎口,好洗脱自己干系,逢迎上司吗?”
京兆尹干笑一声:“话不是如此说,你是冯府走失人口,今日本官既然找到,若不送还,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呀!”
“大人此言差矣。”宝珠字字吐出,如珠落玉盘,掷地有声,“如今我揭发冯家罪行,与他们可以说是恩断情绝,还谈什么亲人?何况今日我状告于堂上,同他们已经是凶手与被害原告的关系?大人可曾听说过有原告住到凶犯家中的吗?二者既为仇敌,何能共处一所?大人若是送我回去,同送入虎狼之口有何区别?恕我直言,大人此种做法有借刀杀人之嫌。为大人清明着想,小女子也是万万不能从命的!”
京兆尹听得直瞪眼,说到最后竟然还是为他着想!原来话居然可以说成这样!要说他也算是不要脸的人了,今天居然遇到一个比自己还不要脸的人!却是这么一个娇滴滴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好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京兆尹却还是不死心,为难地道:“不是如此说,你本就是冯家人口,情况特殊,自然不能平常而论!”
“大人。”宝珠淡淡言道,“小女只问一句,是国法重要,还是情理重要?”
京兆尹不解其意,据实而答:“国法大如天。”
宝珠微微一笑。
京兆尹看到这个笑容觉得自己肯定回答有错,却不知道哪里错了?
就听堂下女子用一贯平静淡然的声音道:“我与冯家的亲属关系,情也,而我们之间原告与被告的关系,法也。何者为大?不言自明!”
得,京兆尹到此时已深深明白一个道理,堂下这位小女子口舌太过锋利,自己绝非敌手。与她辩论,实在是自取其辱!
于是,他保持了沉默。
宝珠站在堂下纹丝不动。
京兆尹见此,以为无甚事了,举起惊堂木,便要退堂!
宝珠却叫了一声:“大人!”
惊堂木停在半空,缓缓放下,京兆尹不耐烦:“你还有何事?”
宝珠笑道:“小女在等大人吩咐。”
京兆尹不解:“什么吩咐?”
宝珠答曰:“如今状告冯家,与其仇深似海,走出这个衙门之后,何以保命?”
得,居然还没忘记这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