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不再耽搁,熄灭火把,沿着密林掩映的小路提气急纵,摸黑往枣岭方向奔去。
李玄自君王山崖死生洞下山,几番与人相斗,要数在龙虎潭畔收获最大。那一役,他虽然被风行雨施计拍中,口吐鲜血,却并没有因此受伤,反而胸口轻松无比。
更难得的是,李玄此次在紧要关头得遇燕无敌的指点,不但对如何打通任督二脉有了六七分的心得,更明白如何以丹田内息驱动招式,使之出手招式圆转如意,行云流水。曾几何时,他与段啸天联手相斗假的胖龟包林,虽拼尽全力,依然完败,那时,若非得遇到沈无惧指点,怕早就身死在客来喜酒店。如今自己竟能与风行雨这般高手对决上百十招!他念及宝源秘笈与三十六技击武功的无穷威力,心下不免欣喜激荡,待又想到燕无敌所说的宝源秘笈修习之缺陷,不禁为之黯然。
李玄心中暗道:“以燕无敌一身难以匹敌的内力,尚不满足,还要费尽心机寻什么妙方,落得被风行雨引诱,皆因是无休无止之贪念。现下想来,当真让人悲叹。”
他心下叹息着,暗暗道:“若依燕无敌所言,我是因修习宝源秘笈不当,在体内留下了祸根,从今后岂不依旧生死难料?”感慨一番,转念又想:“既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便该顺其自然的活下去。嗯,我武功本来低微,虽误入江湖,却将死又生,如赤身光脚的汉子,天不怕地不怕,何苦还将鞋袍之事挂在心上呢。”
李玄正暗自思量着,不知不觉已与唐冰入了一大片枝桠遮蔽的茂林,奔进一条极为狭长的山谷。夜黑路茫,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李玄见山谷小路,静幽玄冥,岂敢大意,紧紧牵着唐冰的手,谨慎前行,张目四顾时,见这处山谷尽管高耸,但两侧山坡甚是斜缓,天然生成密密匝匝的树被微风吹动,便有淡淡的枣香飞入鼻端。他示意唐冰放慢脚步,侧耳倾听片时,似有发觉,又仔细看了看周遭情势,见两侧枣树极为稠密,乌泱泱的向山谷上峰而去,一片连接一片,没有尽头。
唐冰见李玄神情凝重,便也学着他的样子,侧耳倾听。
山谷寂寂,除了秋风吹过茂林,不时地发出‘呜呜’的声音,却哪还有其他声音!
唐冰顽皮心起,附在李玄耳畔轻声道:“有人藏匿于此么?”见李玄轻轻点了点头,疑惑道:“是不是哪个山神女鬼在哭泣?”说着,将一口气吐在李玄耳朵里。
李玄被她兰香般的气息吹得耳朵痒痒,低声笑道:“不是野鬼哭泣,是女神吐气。”
唐冰听他赞自己是女神,开心不已,故意做了鬼脸,吐着舌头,道:“女神变野鬼啦......”说话间隙,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山谷陡然被照得明亮起来。其后,一阵烈风呼啦啦吹起,泥土的腥气愈来愈重,正是大雨将至之前兆。山雨欲来风满林。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寒意猛然袭上李玄心头。为何山谷两侧隐隐有十几道呼吸声,难道我已经进入黑云逸的埋伏圈了么?嘿嘿,长空如墨,正是夺命之夜啊!
李玄不知这条谷间小路虽然从属枣岭,却只是通往枣岭的山路之一,且是条抄近小路。
要知枣岭是地处君王山与圣女山之间的一处山岭狭长之地,隆起的山岭好似一条巨蟒,是陕西通往河南与山西的抄近之途。而眼下这条谷间小路,是枣岭最为险要的小路,素有‘喉管’之称。千百年以来,这里曾引得无数谋略家在此排兵布阵,逗引埋伏。因此这路上无论是三尺黄土还是密密的枣林根下,埋着无数忠勇血骨。
山云幻变,阴晴随风,烈风吹动时,发出的声响像一头垂死的牯牛,声音悲凉而沉痛。
枣林不住摇曳起伏,月光游移晃动,就在李玄凝神之时,突然谷中小路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何人暗夜骑行于此?李玄虽知今夜枣岭之行势必事事蹊跷,但此时突闻单骑之声还是吃惊不小。他看了唐冰一眼,见她神色也是惊疑不定,便使力握了握她的手,轻轻抽出神舞兵刃交给她,示意她待在原地莫动,而后暗自提了一口气,闪身跃到路旁怪石后面。与此同时,小路上一人单骑已匆匆而来。
山谷的月光虽然柔柔淡淡,但照在那人脸庞上,面目仍依稀可辨。李玄远远见了,眸光一亮,除了惊喜之外,心下更有一丝温暖掠过。原来这一人单骑不是别人,竟是在客来喜酒店跟随沈无惧的姚子空。沿着小路而来的姚子空,原本是打马急奔,不知何故,却突然勒住坐骑,向山谷两侧张望。两个月似长又短,纵故人相逢,或因时过境迁,一切将变得不可预料。李玄打量着远处的姚子空,见他骑在马上,左肩高,右肩低,似乎受了伤,无论神情或是举动均比先前迟滞了不少。
他见姚子空在原地迟滞了刹那时分,明显觉察到了附近暗藏危险,不禁暗自替他捏一把汗。也就在这时,姚子空似乎下定决心,要快马冲过这条极具危险的小路。
就在姚子空夹着马儿还未纵起之时,却听两侧的枣林怪石后,蓦地传来几下两掌轻轻相击之音。两掌相击之声虽轻,但突然发生在幽静的山谷间,便如晴天霹雷在耳畔炸响一般,让人闻之欲丧,心跳加快。李玄听闻双掌击声,身心也是一震,暗叫不妙,在身侧怪石一拍,凌空跃起,仍不忘叮嘱唐冰道:“你且在原地莫动,小心保护自己。”说话时已如飞起的大鸟扑向姚子空那边。李玄人在空中,击掌之声戈然而止。枣林中‘呼’的一阵大响,已有百十支羽箭密集地穿出枣林,暴雨般袭向姚子空。人在空中,最难发力,何况事出仓促,羽箭之势快若电火。
李玄见自己离姚子空尚有七八丈远距离,鞭长莫及,而羽箭又来得迅急,百忙之中,长袖一抖,一招‘隔岸观火’第三式,凌空中拍出超远距离的一掌,只听‘嘭’的一声,三五十支羽箭被他浑厚的掌风扫中,四散飞溅。姚子空毫没想到密林中人会选择他与坐骑刚刚纵跃的瞬间射出羽箭,微微一愣,羽箭已然扑面而来。
也就在这时,李玄一掌拍到。
姚子空得以刹那余暇,因而不待羽箭近身,‘嗖’的一声隐于马腹,所以余下的羽箭虽将他的坐骑射成刺猬,但却没有伤他半分。迅疾的箭雨堪停,枣林中已蹄声大作,突地冲出五匹长着羊头模样的怪马。怪马低矮,速度奇快,加之怪马上的人儿个个健壮彪悍,一色儿的黄衣蓝带,蒙着黑色面罩的脸上露着凶顽的眼睛。
这些人是鬼?为何令人生畏!
为首怪马上人斜刺冲来,晃摇手中的兵刃,疾如劲风般直指藏在马腹下的姚子空。
姚子空见胯下坐骑倒地不起,一个箭步从马腹底下窜了出来,岂知他还未站稳,便见刀光霍霍闪动而来,忙足下发力,陡然拔起丈余,手中朴刀挥舞得密不透风。
为首的怪马上人见姚子空如此勇猛,将手中兵刃一举,盘旋数下,削向他双足,同时胡哨一声,示意余人散开。姚子空身在空中,无处借力,只得将朴刀下探,与怪马上人手中兵刃相击瞬间,略略借力,身子倒翻,惊险避过双足被削之险境。
姚子空刚落地,其余的五六匹怪马也已冲了过来。
霎时间,七八匹怪马上的人兵刃齐举,将他团团围了起来。而此时李玄已近前,单足轻点,身形闪过,双手不停疾探,将围住姚子空的马上二人拿住,直掼出去。
姚子空这些年随着沈无惧闯荡江湖,身经百战,尽管开始被眼前的怪马惊吓到,但见有人现身帮助自己,大喜之下,勇气倍增。这时见为首的马上人又纵马扑向自己,不由得冷哼一声,低声道:“擒贼先擒王。你来得正好。”不待对手奔近自己,手中朴刀一挥,直劈向那人面门。那人本以为瞬间便可将姚子空射于马上,不曾想幽夜荒路又杀出一个武功高强之人,心下岂不焦躁!他见李玄已然近身,正与其余怪马上的人斗在一起,眼中不由精光大盛,双腿一夹怪马,怪马嘶鸣,瞅见姚子空朴刀砍了过来,竟不闪不避,顺手将手中方头快刀插入马鞍旁的刀鞘。
怪马上人为何临战不用兵刃?
李玄与唐冰及姚子空见这些怪马巨大的鼻孔喷着白沫,虽然低矮,但体躯甚为粗壮,特别四蹄如海碗大小,踏在地上,好似铁锤擂鼓,声威壮极,不由暗暗吃惊。
按说,似这样粗壮低矮的怪异马种,身体灵活必然不够,但事实上这些怪马不但极为灵活,而且有着极高的通灵性。这些怪马及马上人来自何处?李玄暗暗思道:“除了药王谷谷主南宫真师能育出此种怪物,世间还有何人能做到?”他轻功虽高,身形灵活,但除了先前出其不意将两个马上人直掼出去外,此刻在五六匹怪马中间,横冲穿插数次,每次手起掌落,竟被马上人灵活避开,这让他惊讶不已。但愈到这种状况,李玄愈加沉稳起来,凝神恶斗间,发现这五六个马上人之所以能避开自己的招式,皆因胯下怪马极为灵活之故。想通此节,李玄长啸一声,矮下身来,拔出鬼泣剑,使出移筋煅骨身法,辅以浑水摸鱼招式,专削怪马蹄。
移筋煅骨功夫厉害处,不但可缩身成二尺之躯,更可四肢暴长,击到对方做梦想不到之处。而浑水摸鱼招式要求施者手臂、肘部、腕间、手掌、指尖无一不千变万化,出手沾之即退,退而化实,实而成虚,虚中有变,每一变化均需虚实相扣,阴阳相生。
李玄此时突然想到以移筋煅骨的功夫迎敌,皆因先前在龙虎潭受了燕无敌的启发。
与马相斗,专削马蹄,看似简单,其实亦需非凡功夫。不过,李玄已将三十六计技击武功融汇心中,因此每每出手,不但击打的方位匪夷所思,而且威力无匹。这样一来,怪马虽然灵活,但毕竟是牲畜之类,加之原来七八个马上人所使的攻防招式本是一套阵法,却在开始之时便被李玄破掉二人。环环相扣,缺一不可。因此,这二人的缺失便如一条铁链丢了两个环儿,任你精钢铸就,却已是残缺了。
片时工夫,李玄已将五六匹怪马的马腿或斩伤或削断。
马上的蒙面人失去了胯下怪马,便如没了翅膀的鸟儿,在李玄穿来插去,左冲右突之下,没抵挡上三两招,便被他疾如闪电的手点肘撞、劈胸打背招式,打的七零八落,横躺在地。那些怪马被李玄斩倒在地,自然不甘,依然顽强中悲嘶不已,瞪着一双圆鼓鼓的怪眼睛,梗着粗壮的脖子,呲着如狼般的尖牙,呼哧哧的喷着血沫,在地上扑腾个不停。李玄看得惊异,但知危险远没解除,得手后毫没停歇,轻身跃起,闪电般纵入枣林。顷刻间枣林中呼声大作,拳脚相击声此起彼伏。
不到半盏茶时分,李玄施施然从枣林中走出,见唐冰也已近身过来,正瞪着一双眼睛焦灼望着自己。唐冰见他安然无恙的从密林走出,展颜一笑,神情甚是欢悦。
李玄平静道:“林中还有二十几人,已被我点了穴。”唐冰点点头,长舒一口气,口中直道:“这是些什么人?骑着怪马,瞪着煞神样地眼睛,毫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怎么如地狱中鬼魅一样......啊呀......你无碍就好,可真真是吓煞我了。”李玄微微一笑,心中既有感激又有安慰,揽住唐冰的肩头,上前给姚子空掠阵。
姚子空见对方不但将手中快刀归入鞘内,而且双臂舒展,径直过来夺自己的朴刀,忍不住冷冷笑道:“这真是半夜遇鬼,而且还遇见一个想要再死一次的亡命鬼!”
为首那蒙面人放弃手中方头快刀,刹那间,以空手入白刃的手法与姚子空缠斗了二十余招。李玄不知,蒙面人此次所受命令,是率领手下诸人埋伏于此,阻断并擒住从枣岭上往来的每个人。先前他见姚子空一人单骑,神情沮丧狼狈,本打算只派出训练已久的‘八卦怪兽骑手’攻击他,但这次是他第一次执行如此重要的任务,为了万全,这才临时决定亲自率队出击。可事与愿违。让他没想到的是紧急关头竟然现身出一个毛头小子。此人形貌陌生,不言不语,内力极强,不但出手极为利落,破了‘八卦怪兽骑手’的连环快弩,还以自己见所未见的奇妙功夫将八名视死如归的骑手及天下无二的怪兽斩落在地。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这个毛头小子竟一鼓作气,突入林中,将自己埋伏好的其余刀手,悉数点倒。这人是谁?
要知训练这些‘八卦怪兽骑手’可是花费了一位奇人二十几年的心血,莫说被毛头小子一下子破掉,即使当世高手名家,如能在三五十招内将之击溃,也是极难之事。
还有,林中那些刀手,个个彪悍非常,虽不敢说是武功卓绝,但每个却也是身手利落,刀法精奇之人。如今竟被对方摧枯拉朽般打得一败涂地,岂能不让他心下骇异!
为首蒙面人眼见所有优势已变成劣势,自己不但成了孤身决斗,还被毛头小子和一个不知底细的姑娘虎视眈眈的环伺在左右,心知情势已逆转。凶险既已在眼前,唯一的办法便是快速击倒眼前这个小胡子身上有伤的年青人,向附近的另一伙同伴发出信号。
他主意已定,双腿一夹怪马,怪马负痛嘶鸣,扬起海碗大的四蹄,晃动着头上的尖角,呲着尖牙,猛地向姚子空冲去。与此同时,蒙面人右手将方头快刀取出,一招‘力劈华山’斩向姚子空,同时左手猛地一探,竟抓向姚子空迎面来的朴刀。
李玄见蒙面人竟敢空手夺刀,甚是惊奇,仔细一看才知,这人的左手银光闪动,明显是戴着一副银丝编织的刀枪不入的手套,而且他左手出手之际,肩头未见耸动,手臂便暴长数寸,可见定是善于短打擒拿功夫之人。姚子空见怪马载着蒙面人,放着凶光,撒开四蹄,气势汹汹的舍命冲来,急忙闪身避过,朴刀招式改为横刀一斩,直取怪马头颅。但他这一变招,除了气势变弱,更在百忙中忽略了蒙面人右手刀与左手擒拿的阴阳关系。试想,他若直斩怪马马头,再反手格挡蒙面人的右手刀,那他右肩必会被对方以擒拿手法拿住。若他斩落怪马马头,朴刀顺势反削对方的擒拿手,那么自己的左半身子必会被对方‘力劈华山’的招式劈中。
武功高低之别,最易从瞬间变化中看出来。
姚子空正觉进退维谷,不知该如何应付时,突然‘噗噗’两声,怪马上的蒙面人身子一缩,口中哎呀一声,右手的方头刀脱手而飞,‘呛啷啷’的摔落在十几丈外,而才使出一半的擒拿招式也不攻自解。姚子空心知蒙面人如此状况,必是给在旁掠阵的一男一女出手伤了,心中大喜,岂能错过良机!他大喝一声,招式不变,力透刀背,呼的一刀将怪马头斩落下来。怪马的马头虽然被斩,但四肢驱动的俯冲之力并未退却,马脖喷着血浆,依旧向前冲出两丈,才‘噗通’倒地不起。
蒙面人见自己双臂竟是被两枚青枣所伤,又惊又怒,正待舍命变招,胯下坐骑却被姚子空趁势斩落,急切之下,长啸一声,腾地一跃而起,凌空中,忍着双臂剧痛,将身一躬,反手扣住藏在背后的连环快弩,对准李玄与唐冰二人,一阵急射。
李玄以两枚青枣解了姚子空的险情,见姚子空手起刀落,斩落怪马,而蒙面人并没因此跌落马下,反而长啸一声,直直的冲天跃起,知其必然会有绝地反击招式。
唐冰见蒙面人凌空躬下身子,衣领位置对准自己和李玄,低声喝道:“玄哥哥小心,他要施放暗器。”说话声中,‘刷刷刷’的破空声已然响起,数十只利箭好似流星暴雨向二人迎面射来。李玄早已蓄势待发,见羽箭来势迅急,连忙将唐冰往身后一拨,左手贯以浑厚绵劲,长袖展动,使出曾暗暗记下的书生肖中行施展的流云铁袖招式,往已近前的羽箭裹去。衣袖是柔软之物,若贯满猛劲,则会坚如金铁,若裹夹绵劲,则会如蛟龙腾空绕云缠水,柔不可破。他这一记流云铁袖的功夫,虽有书生肖中行所使招式之精义,但暗蓄之绵劲却比书生肖中行浑厚数倍。
蒙面人见自己绝地反击射出的连环羽箭被李玄长袖化解,惊惧之下,嘶哑的喝道:“原来小子你是鲁地肖氏门下之人!”言毕,身子在空中一屈一展,如林间荡绳的猴儿般,凌空翻出三丈多远,眼看要走。姚子空岂能就此罢手!不等蒙面人纵身,左足一勾,勾起被李玄劈断后落在地上的怪马马蹄,飞起右足,踢向蒙面人。
折断的马蹄好似流星锤般疾速飞出。
蒙面人听背后风声劲急,想要闪开,早已不及,‘嘭’的一声,被飞起的怪马马蹄击中后背,哇的一声,口喷鲜血。他后背虽然剧痛,但不敢迟滞,借着身子前倾瞬间,向前急跃丈余,仓惶逃入密林时还不忘呼道:“你们等着,我不会放过你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