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胖人步履轻捷的入了店内,落地无声,一时让人难以分辨他是在走路还是在滚路。进店之后,他不管诸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大刺刺的在酒桌坐定,拍了拍桌子,高声道:“小二,小二,快给老子拿好酒来。”小二慌忙上前,问道:“客官,本店酒分上中下三种,不知您......”矮胖人没等小二把话说完,又大力的拍着桌道:“你他娘的怎么这般啰嗦,老子要喝的肯定是上等好酒!听见没,上等好酒!”
店小二见他凶恶,忙陪笑道:“爷儿稍等,这就来......”转过身时,做了个吐舌的怪脸。谁知还没走几步,又听矮胖人高声喝道:“给老子回来。”店小二不知原因,回身问道:“客官爷儿,您还有何吩咐......”一语未毕,矮胖人又拍着桌子,大声喝道:“适才你转过身时吐着舌头,是何意思?那是对老子不满么?”店小二微微一愣,一脸委屈道:“客官爷啊,小的哪有吐舌头了!这您怎看到呢?”
矮胖人高声道:“你转身之时双耳后根抽动,不是吐舌的神情,难道是死了老娘,想放声大哭?”
店小二听他所言不差,哭丧着脸道:“爷,小的最近上火,这条惹事的烂舌根痛得厉害,所以吐了吐舌头......爷,真的不是对您呐!”矮胖人盯着店小二看了半天,翻了翻怪眼道:“既然烂舌头生疮,那就该割去喂狗。”店小二闻言连忙摆手陪笑道;“可别呀,割了它小的就没生计了,您老消消气,小的还要靠他吃饭呢。”
矮胖人哈哈大笑道;“那你还不快去上酒?”
店小二如蒙大赦,躬身唱诺一声:“好嘞。”但这次回头,却再也不敢吐舌做怪脸了。
矮胖人见店小二离去,细小的眼睛扫视了一下店内,恰好看见李玄与段啸天正在摆弄那柄古剑。他眼睛不由一亮,对着二人高声道:“马遇伯乐,可日行千里。剑遇知音,可当圣人器。好剑,好剑,真是好剑啊。”说话间,已从酒桌站了起来,咕噜噜到了李段二人面前,笑眯眯的伸出短短胖胖的手,道:“这是把好剑啊!”
李玄见他适才蛮横霸道,可劲的欺负店小二,心下早就不忿,此时见他伸着手,一副没得商量要拿剑观赏的姿态,更是不悦。但是人在江湖行走,讲究以和为贵,更须明白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的道理。若遇事便想着与人不合,必然会招来麻烦。
段啸天见矮胖人伸手索剑观之,看了看李玄,征询之意明显。李玄初涉江湖虑事简单,心下道:“这人虽然相貌丑陋,乖张霸道,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给他看看也不怕,他总不能看了不还吧!”想着,尽管将古剑递过去,不悦之意却很明显。
矮胖人看也不看李玄,接过剑后从头至尾细细看了,啧啧赞道:“此剑形若蛟龙,古拙大气,剑锋宽阔且锋锐无比,确非凡品啊。”李玄听他一番赞叹也无新意,心道:“以为你能看出不同呢!原来也是这些话。哼,这谁看不出?”胖者抚剑赞叹一番,将剑还给李玄,指着剑鞘上的刻字道:“此二字是古时的龟背字,曰:鬼泣。若咱家猜的不错,此剑应是昔年铸剑谷铸剑大师木角子用多年心血所铸。”
他说着摇头晃脑又道:“木角子当年统共铸剑三柄。一曰:神舞,二曰:仙霓,三曰:鬼泣。据说,当年这三柄剑皆被牛鼻子老道天虚抛入了九宫山道藏洞内,没了踪影,但你这柄剑确是三柄宝剑之一的鬼泣。这就奇怪了!当真是奇怪至极了!”
李玄听罢吃惊不小。他年纪轻轻,对于江湖流传典事虽然知之甚少,但还是听过神舞、仙霓、鬼泣三柄剑的名字。如今听这柄剑竟是其中的鬼泣剑,自是惊喜不少。
他此时酒意全消,心下暗道:“听胖者所提及的神舞、仙霓、鬼泣三剑以及九宫山天虚道人等事,已有耳闻,若他所言属实,这剑为何会被那莽汉如此轻易典当掉?这是值得商榷之事。不过这柄剑品相非凡,确实与众不同,难道真是三剑之一?”
李玄抬眼看了看矮胖人,见他神色乖张,扁圆的脸上挂着一副不屑于世的样子,不由厌恶起来,心道:“据马大掌柜所言,此剑是半年前一个莽汉以极低的价钱当在长安分号。按当铺所写的当票,此剑若满一年,当主便不可赎回。而此剑如果真是天虚道人丢掉的鬼泣剑,莽汉如何得到的?若真到了一年期限,莽汉不来赎回,此剑岂不归我所有?但......此剑得来也太容易了吧!”段啸天在一旁见此剑为鬼泣剑,欣喜异常。他看看胖者,见他尽管容貌古怪,面现狂傲,但侃侃而谈的神情对适才所言相当自信,便道:“先生是少见的异士。嘿,还请您上坐!”见胖者坐定,便又恭问道:“请教先生尊名?有关此剑来历能否细细讲给我们听!”
矮胖人见他如此态度,不禁得意大笑,小老鼠样的双眸中射出冷冷光芒,他看了看李玄二人,又看看那柄古剑,大刺刺的道:“此剑来历,咱也就知道这些而已。嘿嘿......既然你问咱姓名,告诉你们也无妨。二位可知淮南包林?那便是在下!”
李玄和段啸天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对望一眼,心下皆道:“难道这胖子竟是纵横陕晋豫一带天神帮的坛主护法?”要知自魏晋以来天下四分五裂,人们片刻难安,直到一代雄杰隋文帝杨坚登基之后,东征西讨,才结束了北齐、北周以及南陈的纷乱。
大江南北复归一统,时至今时,杨坚的儿子杨广也已登基数年,天下总算完壁。不过天下世事,向来分久必合,又总是合久必分。杨广执掌天下后,起先倒还心怀黎民,励精图治,但最近数年却横征暴敛,花天酒地,致使好好的大隋朝渐现必分之势。
然而,自古乱世出枭雄。既然世道越来越乱,凡稍有本领的仁人志士俱都起了造反之意。于是群雄并起,只几年间大江南北已啸聚了十几路反王。反王们各自雄据一方,蚕食扩张,战火最终开始生燃。面对乱世战火,人们通常有两种选择,愤而反抗,或屈膝为臣。
选择反抗的人们会自发成立一些帮派组织,相扶助携,以抵御政权更迭带来的磨难。而选择屈膝为臣的人除了苟且偷生,所得下场总不尽如意。因此这些年除了那些反王,江湖也立起了大大小小数百个帮派教党,而在所有帮派中,最负盛名的要数陕晋豫地的莫帮。
江湖中人都知道莫帮帮主上官枭雄是个不世奇才。他少时从军,随北周齐王宇文宪东征西讨,积功升迁,至北周武帝暴毙,已领取副大将军的俸禄。虽说上官枭雄武功高强,屡立战功,但因周宣帝继位后宠幸佞臣,将一干贤良之臣或杀或流放千里,一气之下,他便携带几名属下出走江湖,在五色峰顶竖起大旗,一手创立起了莫帮。
莫帮创立之初是为求在乱世之中不问世事,更有中庸之道,韬光养晦,洁身自好之意。尽管莫帮众人行事低调、不问世事,却不知什么原因,最终得罪了朝廷,后因朝廷大力捕杀莫帮帮众,只几年光景,它便如崛起时那样,神秘的消失在江湖。
有人说莫帮帮众来去飒乎、踪迹神秘,是鬼神化身。也有人说莫帮因谋反在先,朝廷必须要将之除却......因种种道不清说不尽的原由,此后江湖诸人皆不敢提及莫帮,即使偶有涉及,也都改口称为魔帮。就在莫帮消失几年后,江湖又出现了一个大帮。这个名唤天神帮的大帮,虽不如当年莫帮繁盛,但也是好手云集,在陕晋豫一带,其声势颇为强大。江湖中人都知道,天神帮帮主沈无惧手段过人,仰仗着一身过硬的功夫极力笼络天下英才,因此天神帮虽然崛起只有短短的几年时间,却已名动江湖。
但一切事物发展最喜欢遵循盛极必衰的轨迹,而且所有祸乱也并非完全来自外部。萧墙之内的隐患,不易察觉,也往往可以让任何庞大的势力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天神帮帮主沈无惧虽然厉害,但因生性多疑心狠手辣,加之麾下的左右护法以及四大坛主都是狠辣角色,终在八年前,萧墙乱起,帮中护法和坛主相斗,他也迫离开天神帮。
沈无惧走了,帮中元老黑云逸承袭了天神帮主之位。
此人本是帮中的左护法,生性豪迈不羁,尤为好赌,自坐上帮主之位后更加放纵部属。如今,这矮胖人若真是天神帮四大坛主之一的龟蛇坛坛主胖龟包林的话,祸福将不可料啊!
李玄听说过此人,更知这‘胖龟’包林武功高强,行事飘忽古怪,狡黠贪婪狠辣,以一手三十八路烈焰绵掌闻名江湖。曾有江湖智能之士说过,倘若以武功而论,‘胖龟’包林绝对能挤身江湖名家高手百位之列,但若以人品来排序,此人却是连江湖上摆地摊、卖狗皮膏药的寻常汉子都不如。包林见二人一副惊惧的模样,忍不住得意大笑,缓缓端起桌子上的酒壶鲸饮几口,这才傲然道:“二位人在江湖,恐怕听说过包某的名头吧!哈哈,既然你们知道包某,相信也知包某的性格。”
李玄不知包林此言何意,见他得意神色更浓,心道:“他莫不是见了这柄鬼泣剑,动了劫取的邪念?”心念未定,听包林又说道:“包某人平生最喜欢的就是一个‘抢’字。嘿嘿......这几日,江湖盛传威盛镖局有一宗富贵镖即将经过这里,可老子错过机会,已是懊恼不已,心痒难耐。不曾想,在此遇你二人,嘿嘿哈哈,你们说吧,如此大礼,老子若不取走的话,岂不是糟蹋了我在江湖上的威名么?”
他指着李玄阴笑道:“这位小朋友请放心,若能抢来世间所有宝贝,对包某人来说最是平生快事,这应唤作......对啦......能者居之呀!”言毕,单手一紧,握在手中的酒壶似乎变得软如薄纸,被他轻易而举的捏成一团。店内诸人见包林内力如此了得,俱惊叹不已。只听他轻‘嘿’一声,扬手一抛,‘夺’的一声响过,那只被捏得变了形的酒壶如被强弩射出的利箭似地,深深嵌入店中的红木柱上。
李玄愣了楞,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心下又惊又恨,不禁暗道:“久闻此人霸蛮,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看来他夺不成威盛镖局的富贵镖,竟将这口恶气洒在我头上。哼,难道他敢在光天化日公然来抢?天神帮众竟如此罔顾国法,真是可恶至极。”
他心中想着,转头看了看嵌入木柱被揉捏变形的酒壶,心下不禁又打起了退堂鼓,暗道:“寻常酒壶大都为铜锡铸成,强度虽不如精钢金属,但若以单手像揉一团纸一样毁掉它,没十几年以上的内家劲气是无法做到。况且他适才随手一抛,酒壶便轻易射入三丈开外坚硬如铁的木柱中,凭这一份功力,我也只有坐以待毙了。”
段啸天脸色苍白的看了看李玄,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而后又将眸光移向墙角一老一少,见那二人也正关注着这边境况,不禁一凛,搭在桌子上的手不由颤抖起来。
李玄本来觉得这柄剑得来太过容易,犯不着为一柄冰冷的剑丢了性命,正想镇定下来,思索良策,瞥眼看见神色大失的段啸天。他见段啸天已没了先前豪爽大气的样子,不但脸色难看,甚至浑身簌簌发抖,不禁鄙夷至极,血液中的高傲天性勃发起来,冷冷地看着段啸天,心道:“江湖有言:人在江湖,当以勇气为先,夫可战死,岂有被人吓死的道理!眼下情势,即使自己被包林打死,也不能如眼前段兄一样贪生怕死。”
段啸天正自心下着慌,抬眼望见李玄一副神情刚毅无所畏惧的样子,心下不由暗叹其不知天高地厚。但他哪知李玄虽然外表文弱,儒雅通达,其实骨子里流淌的却是不羁高傲的血液。
李玄见包林主动挑衅,惊怒之际,满不在乎的站起来,仔细把鬼泣剑包裹妥帖,重新缚在背上,一脚踢开座椅,抬手拔出来腰间的镔铁窄刀,豪气干云的仰天一笑,道:“按说先生乃是当世高人,实不应该苦苦相逼我等。如今,您既已划出道了,晚辈也只能勉力领教您的高招了。”言毕,横刀在手,刀锋向下,立了个‘开门迎客’的招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