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看着神色暗淡沮丧的道人素风和书生肖中行,缓缓道:“看来二位若不是急需服食解药,也不会被我和唐兄弟占尽便宜。”书生肖中行闻言,连忙摆摆手道:“我兄弟二人临近服食解药,内力有所不济是事实,但武功机智不如李少侠和唐兄弟也是事实。”
唐冰微微一笑道:“先前你们不但不记恨我暗器伤人,竟然还出手助我斗杀那些不男不女蒙面人?”
道人素风闻言后,傲然道:“做人必须要知恩图报,恩怨分明。先前你尽管施计伤了我们,但又及时救了我们,二者早已经相抵。但你若被蒙面人击败,我们不也是危急万分么!嘿嘿,钱财重要,但命更重要。那时助你,其实从大局来看,也是助我们自己。”
李玄见道人素风说完这番话,将腰身挺得笔直,暗道:“这人说话不拐弯不抹角,虽性情暴躁,却是耿直之人。”唐冰听了嘻嘻一笑道:“你这人说话倒是不藏不掖......”凝思片时,突然向道人素风问道:“道人,你们黑云逸帮主现在很缺钱吗?”
道人素风奇道:“你如何知道?”
唐冰微微笑道:“倘若不缺钱,怕是你们在他面前堆一座金山银山,他也不会多给你们一粒解药。”
他顿了顿,又道:“既然先前你们急于得到威盛镖局的家资,必是料到这些家资会打动黑云逸的。”道人素风还未言语,书生肖中行长叹一声,道:“唐公子当真是冰雪聪明,哎呀......不对,该是聪明绝顶,嘿嘿......聪明绝顶。”李玄听他夸赞唐冰冰雪聪明,倒未在意,听他又改口为聪明绝顶,便奇怪地看了看书生肖中行,暗道:“读书人就是讲究,如此简单的一句话,竟也颠倒来去,去咬文嚼字。”
唐冰听书生肖中行夸赞自己,有些小小得意,微微一笑,若有所思的从怀中取出一颗拇指大的珠子,递给书生肖中行,道:“这个珠子二位请拿去。若是你们帮主真的需要钱,它或可换得你们几年的解药。”书生肖中行将珠子接过,见它虽只有拇指大小,但晶莹剔透,通身极其圆润,发着淡淡地幽紫色的光芒。真是宝贝啊!
要知世间珍珠大都以白色为主,也只有极少数的珍珠是黑色,而如眼前这颗幽紫色的珍珠,他倒是第一次见到。唐冰见书生肖中行怔怔不已,淡淡道:“这颗珍珠名曰紫气东来,白日间吸纳天地精华,夜间便会将光华释放出来,是夜明珠的极品。据说传世共有十颗,目下八颗在杨广昏君的内廷中,这一颗是在我手上,另一颗在......算了,说了你们也不知道,反正这珠子很珍贵。”李玄、书生肖中行及道人素风闻言,不由大感惊奇。道人素风更是睁大着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喃喃道:“你为何给我兄弟这般重礼?是要我们相帮什么,还是想收买我们?”
唐冰闻言哈哈一笑,声音清脆非常,道:“这也算重礼么?嘿嘿......我哪儿多的是奇珍异宝,远比这珠子还要珍贵。”说着,眉角轻轻一扬,道:“我不要你们帮忙,也不要收买你们,这只算是我阻拦你们夺取威盛镖局的家资,所做的一点补偿。”
道人素风喘了口粗气,道:“大丈夫无功不受禄。我们兄弟二人要截取威盛镖局的家资,本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纵然得不到,也是天意。既然你这颗珠子价值连城,远远大于威盛镖局的家资,我们......我们......”他正要极力推辞不受,却被书生肖中行挥手打断。书生肖中行将紫气东来珍珠揣在怀中,对唐冰躬身一礼,道:“如此就多谢唐公子了。”言毕,拉着还要说话的道人素风对李玄道:“李少侠,今日救命之恩不敢相忘,咱们此时别过,如有缘分,他日若能相见,倘若有驱使之需,我兄弟二人定会万死不辞。”说罢,牵着道人素风头也不回而去。
李玄见书生肖中行心思灵活,对于利益与义气,轻重相衡,不藏不掖,比江湖上那些表面重义轻利,道貌岸然,其实私下却蝇营狗苟,见利忘义之辈强过百倍,不由赞叹。唐冰见书生肖中行和道人素风远去,这才转头看了看李玄,又打量了一下他手中的神舞兵刃和背负的鬼泣剑,道:“李兄,你的武功不错啊!能否借你兵刃观之?”李玄见他一副好奇的样子,正想将两件兵刃递过,突然记起先前唐冰与郑平对话时,曾称有个唤作马游的掌柜弄丢了他的当品。这个马游会不会是自己当铺的大掌柜?唐冰的当品是什么呢?他心下微微犹豫,两柄剑还未递出,却见唐冰扁了扁嘴,冷笑道:“李大侠,你舍不得让我看么?哼......不就是两把破剑么?”李玄见他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也不在意,微微一笑,将剑递了过去,问道:“先前听唐兄弟识得一位叫马游的掌柜,却不知他的宝号唤作什么名字?”
唐冰顺手接过鬼泣、神舞两把兵刃把玩着,头也不抬的道:“你也认得马游这个脓包?”
待见李玄认真地点了点头,他嘻嘻一笑道:“他在长安西城尾巴街头经营的铺子唤作‘金源当铺’,虽说规模尚可,但作为大掌柜,他的人品却是差极。”李玄听他说是金源当铺,不但与自家在长安的分号是同一个名字,同一个地点,且大掌柜也是马游,心下尽管惊奇,但却神色不动的问道:“你说的那个马游是什么模样?他怎的人品差极?”唐冰笑道:“马游么......个子不算高,白白胖胖的样子,像个剃了毛的大肥猪,对了,我最是讨厌他厚厚嘴唇上的两撇像鼠尾一样的胡子。
唐冰顿了顿,咦了一声,问道:“李兄长,你认识他么?”李玄听他如此描述马游,虽然感到好笑,但已确定他所说的马游大掌柜正是自家在长安分号的大掌柜,淡淡的笑了笑,反问道:“认识他有好处么?”唐冰闻言大笑着道:“当然有好处了。”
李玄道:“会有什么好处?”
唐冰正色道:“他若偷了东西,会分给你一半啊。”李玄不解道:“我要他分我一半作什么!他不是大掌柜么?怎么还爱偷东西?”唐冰见他一副极其认真的样子,没有听出自己在捉弄他,笑道:“他当然是大掌柜,但是个爱偷人家东西的大掌柜。”
李玄‘哦’了声道:“这样的大掌柜确实是少见。”
唐冰微笑不语,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示意威盛镖局的一老一少坐在自己身旁,才对李玄道:“你知道我因何遇上了这对落难的主仆么?”李玄摇了摇头道:“我又不会掐算,哪里会知晓。”唐冰道:“十天前,我和二哥吵架,负气从家里出来,闲着没事在长安城里溜达。”他说着,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麻布长衫道:“虽然我故意穿成这样,但还是被那可恶的马游盯上了,哼......他竟然敢偷本姑......本少爷的钱囊......不过,他出手确实很快,可本少爷也不是吃素的。被我发现后,一路追到了金源当铺,还没揍他一顿,却被郑平这家伙闯进来搅合了。”
李玄自小就认识马游,一直觉得他虽然精明,但却很怕事,待人处世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没想到他居然敢偷东西,而且被他偷的人还是少年高手,这让他一时难以相信。他微微一笑,问道:“他的手很快?快到什么程度?他和郑平很熟吗?”
唐冰听他连珠炮般问自己,不禁奇道:“你怎的如此关心这个人?”见李玄不语,便又道:“他会武功,偷东西的本领自然很快。至于他和郑平,应是销赃的关系吧。”
李玄听他说马游会武功,心下纳罕之意更甚,但知若再相问,唐冰必会疑心大生,所以便暗自决定只听不问,如心下再有疑问,待日后复归长安分号,找马游问明白。
唐冰见李玄不再追问自己,继续道:“那个郑平最喜爱奇珍异宝,因此马游偷来东西便会卖他一些。而那天郑平赶到金源当铺便是要约他商议,怎样将威盛镖局的地契、房契盗来。郑平心粗,见马游与我在一起,还以为我是替马游做眼线的线人,竟浑没在意,当着我的面滔滔不绝的将他要霸占威盛镖局家资一事说给马游听。我听了自然大怒,怎容他们如此欺人!所以便不露声色,待郑平走后不但将马游痛揍一顿,还将其捆了,丢在后院地窖,嘻嘻......又将郑平捉弄的不亦乐乎。”
李玄听他说得轻轻巧巧,估摸马游必是被揍得不轻,至于将郑平捉弄的不亦乐乎,恐怕是被耍的团团转,气恼之下才率众循路追来。唐冰笑毕,又道;“七日前,我在王氏祠堂外,无意听见道人和书生也有意威盛镖局的家资,便将郑平捉弄一番,故意引他来到王氏祠堂。他以为是本少爷在祠堂内,便在外面放起火来。嘻嘻......岂知这一把火烧的却是道人和书生。”说完,便学着道人素风吹胡子瞪眼,急得乱窜乱蹦,拍打身上着火时的表情,把李玄与一仆一少三人逗得哈哈大笑。
风淡淡吹来,大地寂寥空幽。
至此,李玄已明白唐冰与郑平及道人、书生的纠葛往来,更隐隐觉得眼前这个武功高强,貌似平民,却又出手大方的唐冰的家世必定非同寻常,心下不由暗暗道:“朱山河前辈说他不简单,恐怕不单指他的武功。难道也是在暗指他的身世么?嗯,必定是这样。朱前辈虽然年近七旬,但耳不聋眼不花,内力精湛,且对江湖中事反应极其敏锐,他必定是从唐冰兄弟的言谈举止中嗅到了别样的气息。”沉吟着,心下又道:“且不管这个唐冰兄弟如何吧!此间之事我是无意中遇到,何况人家为救威盛镖局一仆一少,行的是正义之举,我鼎力相助,才是江湖男儿该做的事。嗯,行走江湖,若交得心怀侠义的朋友倒是幸事。”因而道:“江湖险恶,威盛镖局的家资肯定会令人垂涎三尺,唐兄弟,你难道要一直这样保护着他们么?”
唐冰摇了摇头,随手将鬼泣、神舞两件兵刃递还给李玄,一双漆黑如星的双眸爱怜地看着身侧的小姑娘,道:“我早就告诉小惠了,要把她送到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
徐小惠使劲搅着粉红的衣角,点点头,向唐冰问道:“我要去的那个地方没有坏人么?”
唐冰坚定的点了点头,道:“那里是个世外桃源,没有坏人,只有两个非常好的老爷爷,他们会教你武功,让你强大起来。不过......不过那两个爷爷很严厉,你到了那儿之后,可要用功才行。”徐小惠用力地点了点头,看看李玄,又对唐冰道:“我一定用功,乖乖的,学一身像这位大哥哥一样的本领。”唐冰抚掌笑道:“合该如此。”李玄闻言,脑际蓦地掠过朱山河临别时对自己说过的话,这个唐公子极有可能与昔年缉盗天下衙门中‘气’字座次的丁氏兄弟有所关系。难道适才唐冰提到的两个爷爷便是那丁氏兄弟?他正胡思乱想,见唐冰站起来,弹了弹身上的浮尘,对李玄道:“李兄长,如此咱们别过吧。对啦,你这是要去哪里呢?”李玄听他问自己,心下黯然:“我要去哪里?回太原老家,或替段啸天完成遗愿?”
要知李玄那日被段啸天抱紧坠入山崖,将死未死,得遇奇缘,修习了宝源神功,本就常有如坠梦中之感。而自发现梁九留下的纸页,其中所提到梁九与龙红叶的当年旧事,更让他心中大乱,总觉得自己就是独孤鸿死后遗下的孤婴。可是自己与母亲母子相称十几年,岂能因梁九在纸页上的所言,便心意浮动!梦里与梦外,往事和现实,种种记忆掺合着难以置信,总不时地侵袭他,折磨他,让他几欲崩溃。
好在后来他进入无名骷髅的石室,发现了三十六计技击武功,惊喜之余,他便专心致志的刻苦修习起来,如此不但武功大进,更让他将积郁在胸中的烦恼疑惑统统暂时忘却。但事与愿违,突然而至的天火让他在君王山崖顶无处容身,迫不得已下山,又巧遇了唐冰诸人的江湖纠葛。这期间,他还是无暇思索自己下山后要到何处,做些甚事。如今,冷不防被唐冰问到了,曾在崖顶洞中积郁的烦恼疑虑霎时间由心底升腾而起,怎能不茫然无计......他沉吟思量着,禁不住喃喃自语道:“我要去哪里......去哪里?我也不知道......我想,我还是先走出这君王山吧。”
唐冰见他一副茫然若失的样子,笑了笑,道:“你若要走出这君王山,就先跟我走吧。”
李玄默然地点点头,由唐冰在前面带路,四人前前后后,沿着崎岖的山路向山外走去。
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前面出现一条岔路。唐冰指了指左手边的那条路对李玄道:“李兄长,你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若是看见一条大河,便顺着大河往下游走,见了一座索桥,过桥后便会见到一大片枣林山岭,那是枣岭。你过了枣岭再向前走,便走出君王山了。”言毕,凝神看了看李玄,才又双手抱拳,隐隐依依的样子,道:“咱们就此别过吧!还请珍重。”李玄见他抱拳告别,也抬手抱了抱拳道:“唐兄弟也要保重。”唐冰一笑,与李玄摆了摆手,见他兀自看着自己,神情中似有不舍之意,便又上前道:“李兄长还有话说么?”李玄摇摇头,半晌才叹息一声,温言道:“唐兄弟,你若只是和哥哥生了点闲气,就请送完徐小姑娘后早早回家。唉,孤身在外啊,莫要让家里人牵挂了!这个江湖终究是险恶,人心不古啊!”
唐冰听李玄温言关怀,似乎有些意外,又似早有意料。他抬眼看去,见李玄神色中真诚流露,满眼关怀,不禁想到昨日至今,他路见不平,见自己被道人和书生欺负,毫不犹豫的挺身相助,其后又为救自己,割破手指,甘以鲜血为自己解毒等等诸般情景,心下又是感激,又是温暖,竟不能自制的眼眶一红,险将眼泪流出来。
他忙背转过身,平息半晌,这才转过来,柔声对李玄道:“我一定会。兄长你也保重。”
唐冰见李玄点了点头,便展颜一笑,心情出奇的好,将斜背在身后的破斗笠扯在头上,一手牵着徐小惠,领着老仆,口中哼着小曲,头也不回走向右手边的那条小路。
李玄呆呆地望着唐冰三人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婉转的山路间,不知为何,心下竟莫名的空空如风,虽然此时天高云淡,山岭沟壑尽是宜人之秋色,但他却全无兴致欣赏,脑际浮浮沉沉,全是唐冰离去时哼唱的小曲儿:三月阳春花锦簇,柳条枝儿鹅黄绿,燕子双双衔春泥。小妹妹远远见了情郎哥,好似那暖风掠过山岗地......三月春风万里余,道路长长君要记。思念令人老,会面安可知?莫让浮云蔽白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