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冰听李玄说话,语速不徐不疾,虽然不带丝毫火气,却掷地有声,不禁刮目相看。此时有风吹来,吹动李玄褴褛的衣裳,尽管看上有些寒碜,但眉宇间散发的英气却是世间少有。唐冰暗暗道:“他若非穿着落魄,绝对是个俊美英朗的男子......”待细细品味李玄适才最后的几句话,隐然有回护自己的意思,一颗心不由得欢喜起来。
他有李玄撑腰,瘦弱的腰杆已挺得笔直,高声道:“李兄这是哪里话?就凭他们二人装模做样的空架子,还能胜得了少爷我......喂,臭道士、书生,有本事一起上来,看看鹿死谁手。”
书生肖中行闻言,暗道:“你这真是找死。”两手在李玄面前一摊,道:“李少侠,这可莫怪我兄弟二人了。你要是遵了我兄弟划的道儿,那就等我们从他手里取了后,咱们再细谈下一步。”李玄先前见过唐冰以一敌二,不支的样子,心知他百招之后必定不是书生和道人的对手。此时,若见他在自己面前伤败,心下岂忍!何况,自己是见到书生和道人要谋夺他人家资才现身出手,如今岂能半途而废。
李玄微微一笑,道:“先生无需与我相谈下一步......我看,不用细谈,咱们三步并作两步走,就在这里,先清清楚楚把眼前事儿处理了如何?”书生肖中行闻言,知他决心要干预眼前这桩买卖。他虽然惊异李玄不凡功夫,此时也不禁怒气勃发,鼻孔连哼三声,道:“看来李少侠是铁了心要趟这浑水了?”李玄还未应声,唐冰却似不理会李玄的好意,高声道:“谁要你趟这浑水,少爷我难道就保护不了这一老一少么?”言毕,一扬高挑的眉角,对道人和书生道:“你们啰啰嗦嗦,不就是怕这位李兄上前助我么!嘿,我若要他助我,就是小花猫、小赖猪!”
道人素风和书生肖中行听了他的诅咒发誓,毫没行走江湖的豪爽大气,竟然像个孩童或小姑娘一样,不禁哈哈大笑。李玄听了,也是又气又笑,心道:“也罢!既然你不用我相助,便有十足把握。我倒要看看你怎样击败这二人。”如此想着,便缓缓退后几步,抱臂在胸,笑吟吟地看着少年与道人书生,摆出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
书生肖中行见李玄退后了几步,已知其意,微微一笑,对少年道:“少少年纪,不知天多高地多厚,嘿嘿,那就怪不得我们了。”说话间,没了衣袖的左手突然一探,抓向唐冰。唐冰见他飒然出手一招,袭向自己胸前,不禁轻轻啐了一口,道:“老不正经的,你这是找死么?”书生肖中行闻言一怔,心道:“既然比武拼命,原本就可以不择手段,偷袭尽管算不上正大光明的手段,但却和老不正经有什么干系?”
他还未想明白唐冰为何骂自己老不正经,突觉眼前刀光闪烁,原来是唐冰手持金背快刀砍来。书生肖中行怪笑道:“那你就是小不正经......”口中虽然说着,却哪还敢再胡思乱想,‘呼呼’两掌,赤手还招。道人素风早就气恼唐冰一再挑衅自己,待见书生肖中行已经出手,也顾不得什么江湖身份,挺起长剑,青光闪闪烁烁,一式‘苍松迎客’劈面攻向唐冰。唐冰这次不再嬉皮笑脸,一脸凝重,展开金背快刀,上砍下削,横扫直砸,往来间毫不畏惧。三人斗得厉害,书生肖中行右手流云铁袖突然绕过唐冰的金背快刀,宛如长蛇盘树似地突然向他持刀的手腕缠来。
唐冰见状,手腕翻转,正拟以抖刀招式削断对方铁袖,却在此时,与书生肖中行联手的道人素风突然从右侧一剑刺来。这时,他若不撒手弃刀,以双手破解来招,右肋必然会被刺中。
当舍不舍,必有其忧。舍,是一种境界。
唐冰脑际顷刻决断,右手猛地将刀一甩,射向书生肖中行,足下一错,双手化解掉了道人素风刺来一剑。他尽管手中没了金背快刀,却依然毫不惊慌,立时化掌为拳,闪身避过书生肖中行紧接攻来的一记铁掌,展开的招式,却是一路‘玉女拳法’。
道人和书生见唐冰应变迅捷,竟然真敢将金背快刀甩飞,暗暗赞其聪敏,待见他刀已离身,赤手之下,使得拳法竟是在江湖上流传极广的玉女拳法,不禁暗暗讶异。
要知玉女拳法始于东晋,为奇女子谢道韫所创。
这个谢道韫是当时宰相谢安的侄女,安西将军谢奕的女儿,更是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儿子王凝之的妻子。谢道韫自幼聪颖非常,号称千古第一聪敏女子,不但琴棋书画造诣非凡,而且自四岁习武开始,便得遇过数位名师指点,因此待字闺中时便独创了这一路玉女拳法。这路玉女拳法之所以闻名江湖,皆因当年海盗起家的匪首孙恩率众攻破了会稽城,不但将王凝之杀死,还要祸害荼毒百姓。谢道韫死了丈夫,不但没有悲戚退缩畏惧,反而凭借着过人的胆识与沉稳的谋略,乘肩舆而出,率领执刀仗剑的婢仆与众贼兵相抗,大破孙恩众贼,其时使的正是玉女拳法。
玉女拳法既是谢道韫所创,其拳风亦是秉承了她从容、淡定、大气、灵性的风格,因而出拳、收拳、折身、移步、站位俱讲究凝、稳、敢、让、通、活六种心法。每出手一拳,必须有三分通透的凝重力道,三分端稳谦让的气度,四分果敢灵活的技巧。纵然如此,这路拳法还是自保有余,攻击不足,加之百年来流传极广,一招一式世人皆知,所以用这路拳法与普通的拳师剑客交手,倒还勉强可行,倘若遇到真正的江湖好手,却难免会捉襟见肘。书生肖中行见唐冰使的竟是玉女拳法,不禁起了轻敌之意,喝道:“堂堂男儿,却学着扭捏女子的拳法,不怕丑么?”
唐冰冷哼一声,左右出拳,分击二人,道:“你们如此不要脸,做强盗抢人家的家资,难道就不怕丑么......”道人素风刷刷两剑,捷如电闪,口中道:“道爷不是强盗,小鬼头记不住?”转瞬间三人又拆过七八招,唐冰气喘之下,似有些招架不住,不住的向巨石一侧后退。此时,威盛镖局的一仆一少已被李玄带到身侧。一仆一少见唐冰露出了败象,不禁暗自惶急,殷切地望着李玄,盼他出手施救。
李玄见唐冰步步后退,丝毫不乱,一招一式,似成竹在胸,心下纳罕,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暗暗运起宝源神功,以待唐冰遇险便可及时相救。三人斗到分际,唐冰已退无可退,身体只能靠在巨石上出手招架。道人素风见此大喜,怪叫一声,出手更加毫不留情,‘刷刷’刺出两剑后,随即凌空跃起半丈,青钢长剑一招‘天外来客’,直指唐冰咽喉。而书生肖中行愈斗之下,愈觉得唐冰连续后退有些蹊跷,他见道人素风一剑刺出,胸前空门露出,只得闪身补防,左拳‘铁壁开山’与右手流云铁袖‘飞火流星’同时击出,拳掌交叠,不让唐冰向前移动半步。
如此一高一低一剑双拳夹击,让唐冰处境到了极危险的境地。
李玄眼见情势不妙,正待挥掌施救唐冰,却听他长笑一声,单臂一展,数十枚细微的暗器骤然从她袍袖中激射而出。这时,正是书生和道人身形交错,各自发招,力道将尽未尽,新力未生之刹那。二人如何能躲过这骤然而至快速绝伦的暗器?
书生肖中行‘啊呀’一声,躲避不及,右臂被暗器射中,待要使力跃开,却觉半边身子麻痹不已,不由得摔倒在地。而道人素风身在半空,躲避起来就更加不易,加之他所使的天外来客之招式是一分守势九分搏命招式,出手时胸前空门大露,如同一个活靶子似地将唐冰射来的暗器悉数包揽在胸前。因而他长剑招式只使了一半,便闷哼一声,从半空跌下来。唐冰施计得了手,纵声长笑,跃到二人身前,出手如风,正要当胸拍落,却听李玄道:“唐兄弟莫要出手,赶快到巨石后。”
唐冰闻言微微一愣,不知李玄何意,待要相问,却见李玄双足疾踢向书生和道人。二人被他分别一脚踹到,不由自主飞了起来,不偏不倚,稳稳的落在巨石后面。唐冰见此,不由大怒,喝问道:“你不帮我了么......要作甚?”岂知一语未落,李玄单臂夹起身侧的一仆一少冲向唐冰,没等唐冰反应过来,腰身已被李玄紧紧搂住,一跃而起,落在巨石后面。便在这时,只听前方四五十丈外弓弦劲响。
李玄几人在巨石后只听‘嗖嗖’之声不绝于耳,数十支狼牙羽箭带着尖锐的呼哨,破空而至,不偏不倚,不但射在先前诸人落脚处,而且直没入土。可见射箭之人臂力惊人。
唐冰被李玄搂紧腰身,又是惶急又是愤怒,正拟举拳打他,瞥眼间望见羽箭声势,吓得双手举在半空,忘了落下。道人和书生被唐冰暗器射中,倒地后难以动弹,心知已是一败涂地,正暗自沮丧,突然被李玄一人一脚,踢飞并落到巨石后面,正要破口大骂,也望见到羽箭声势,这才明白李玄是在危难之时,救下了自己。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以何言语来形容此时的心境。
李玄无暇顾及他们各自的心情,顺手将唐冰放下,侧着身子,借着巨石的阻挡向外探望。只见前方四五十丈外是一片荆棘丛生的杂树林。虽说看不清林中藏有何人,但侧耳听去,竟隐隐有数十道细微的呼吸声。
他此时耳力极佳,凝神判断,已知左近二十几丈外有三五人屏住呼吸,正轻手轻脚地向巨石接近。李玄示意诸人稍安勿躁,俯身拾起三五块碎石,甩手向逼近的三五人打去。‘嗖嗖’几声,碎石飞过去,传来‘哎呀’几声,之后却再无声息。
空气似乎凝注,巨石与杂树林两侧的人默言不语,眼见斜阳隐隐,天光不久就要暗下来,李玄捉摸不透来人意欲何为,但知被困下去终不是办法,不禁暗暗着急。就在这时,却听远处空中有人充满恐惧的‘啊’了一声。李玄和唐冰抬头望去,见先前被道人素风反手抛在树杈上的郑平,正惶恐的看着大路缓缓走出的七八个人。
这七八个人被五花大绑的捆着,由一名身着黑衣脸上蒙着黑色布巾的汉子牵列而出。远远看去,像是一串被麻绳拴着的蚂蚱走来。他们当中尽管有的昂然无畏,有的神情淡然,有的呆若木鸡,但神色间都充满了无奈。李玄见当先是一个四十上下,相貌颇显富贵的中年男子,其后俱是形貌各异,打扮不同的汉子。他正诧异思索,身旁的书生肖中行已勉强站起来,靠到了近前,也向外看了看,突然惊惧道:“他们怎么被绑了?”李玄奇道:“这些人你识得?”书生肖中行点点头,指着为首的那人道:“这人是长安福林庄的庄主,人称‘神火圣手’的郑兴郑庄主。”他咽了口唾沫,忍着身上的痛楚,又指着郑兴身后第三人道:“这个身披麻衣,神色木然的人是长安狮子楼的楼主,人称‘无情飞锤’的韩在同韩楼主......哎呀,这么个厉害的人怎么也被捉了呢......奇怪......奇怪,当真是奇怪!”
李玄奇道:“这又是谁?”书生肖中行指着最后一个身材高大但面形消瘦的七旬上下的老者对李玄道:“他是洛南蟒岭飞虎寨的大寨主,江湖人称‘碧剑人猿’的朱山河。唉......这人可不简单,二十年前就名动江湖,据说他自飞龙教上代教主钟武轩时就入了飞龙教。而今......而今此人能被擒住,可见对手多厉害了。”
唐冰靠在李玄身旁,只觉他适才应变之迅捷,犹如神助,心下暗暗佩服,又听书生肖中行如数家珍般说着,不禁扁了扁嘴道:“这个大马猴般的人会如此厉害?你多半是在替他们吹嘘,抬高自己吧?”李玄见朱山河双臂极长,虽然昂首站着,却是肩背微驼,双膝弯曲,整个人形似老猿般,问道:“你若和他比,谁能略胜?”书生肖中行面现愧色,长叹一声,气馁道:“我若不受帮主......赐的......赐的神药,或可与他斗上三五十招,但三五十招后......三五十招后还是会败的。”唐冰闻言嘿嘿一笑道:“大吹法螺。你帮主赐你的既是神药,你怎会不如从前?”道人素风听唐冰出言不逊,大怒道:“我兄弟二人若非身受神药牵制,任你小鬼头使阴招暗器,怕也会成道爷的剑下鬼。”唐冰看也没看斜倚在巨石上的道人素风,冷冷道:“败就败了,找什么乱七八糟的借口,亏你也是成名人物。”
道人素风正欲出言驳斥,却听半空的郑平悲泣一声,问道:“大哥,你怎么被人绑了?”神火圣手郑兴闻言,头也没抬,冷冷叹道:“这有何奇怪,哥哥实力不如人家,被擒被杀被剐,再普通不过了。你又怎么在这里?还出乖露丑的上了树?”
郑平听了,面现尴尬,定了定神大声道:“我没看住威盛镖局的人,让他们跑了,追到了这里,又碰上两个煞星。大哥,谁敢招惹咱们福林山庄?他们不怕咱们,难道不怕钟教主么?”他话音未落,杂树林中便传来一阵‘哈哈’的大笑之声。
李玄听这这笑声尽管颇为苍老,但内力却极为浑厚,一阵大笑声,震得诸人气息为之一阻,胸口难受至极。苍老之声笑毕,才缓缓道:“飞龙教?就百十号蹩脚的乌合之众凑在一起,也敢称‘飞龙’二字?当真笑死老夫也。”说着,又是仰天大笑。
郑平听得心惊肉跳,见昔日武功高强的大哥郑兴被人像牵狗一样牵着,毫无反抗之力,心急之下,已然忘了恐惧。他怒喝问道:“你是谁?藏头不露尾的家伙,有本事出来,让爷爷见识见识?”苍老之声闻言,冷哼一声,淡淡道:“凭你也要见老夫......哼......到阎王那里等上百十年后再说吧。”话音刚落,诸人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狼牙羽箭夹带着风声,从杂林破空而出,不偏不倚,正射中卡住郑平的树杈。箭到枝断,‘咔嚓’声中,那条粗如儿臂的树杈被射断成两截。郑平惊呼一声,庞大的身躯从树上跌下来。可当郑平人还未落地,只见牵着郑兴诸人的黑衣蒙面人突然单臂轻扬,一条极细几乎透明的银丝从手腕飞出。银丝如毒蛇之信卷住郑平的脚踝,而后黑衣蒙面人轻轻地一抖一扯,便将郑平凌空扯到了脚下。
黑衣蒙面人不待郑平再次惊呼,抬起右脚,脚尖在他胸口疾点数下,郑平便如冬日蜷缩的老狗一样,双眼翻白,身体颤抖着扭曲几下,而后两腿一伸,抽搐中没了呼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