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许多精彩故事都源于好奇,而且好奇是人性最大的特点之一,李玄亦不例外。
他曾安于现状,想靠着父亲留下的两处当铺生活,因循规蹈矩,所以将一些进取精神掩埋心底。如今他陡逢变故,历经死生,冒险精神已经燃起来。他先前通过精心计算,已确定崖顶铜板底下是往死生洞石室。石室里面有什么?若能打开石室,一切会真相大白。
石室内有福兮,祸兮?
内中的一切,李玄自然不知,但有一点他很明白,真相的代价往往离不开血与泪,尽管有些真相毫无价值,但有的真相却价值连城。面对抉择,不作为是懦弱的表现,也是果敢之人所不齿的行为。敢作敢为,大刀阔斧,不惧生死,往往会让真相显露。
面对未知,岂能苟且退却,安于现状!
李玄看着剩下的两块凸起的石头,心知按下去便是生死抉择。微一沉吟,心下暗道:“退字不能选择......人生不能退,退,最为可耻......这块石头不选也罢。”思毕,双目不闭反睁,伸手往‘鬼’字石块上按去。这一掌按下,必将生死立判。
写着‘鬼’字的石块被他伸手按下,‘隆隆’声中,两侧的石壁不但快速向后退去,就连前面整块石壁也随之缓缓陷入地下。石壁并没有完全落下,却在落下后开了一条六尺宽、三尺高的空挡。这个空挡,莫说进去一个人,就是一头豹子也可轻易跃进。李玄依旧将火把丢入石壁后,任其自燃一会儿,这才挺身跃了进去。
石壁后的石室高三丈多,左右各有十几丈,三面石壁是一整块花岗岩石,看上去是在巨大山石中挖出的所在,当真惊叹不已。李玄举着火把环视了一下,见石室上空形似一个锥形,最上空镶嵌着一块圆形铜板,圆形铜板下方,靠近正面的石壁下端端正正的放着一口木棺。木棺陈旧,呈枣红色,上面落满了尘埃,结满了蜘网,安静中似有千年之久。而距木棺不远,还有具早已腐朽成森森白骨的骷髅。
骷髅盘膝而坐,面向陷入地下的那面石壁,身前横放着一把锈迹斑斑,似剑非剑,似刀非刀模样的兵刃。李玄见了心下惊异更甚,暗道:“这个君王山崖满布玄奥机关,崖顶崖内到底藏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呢?!”他见端坐的骷髅腰板挺得笔直,双目直视前方,双手在腹间紧紧互握,似乎死前已知天命不久,因此才能如此神态安详宁静的坐在原地,静待生命的终结。一口木棺,一具端坐骷髅,一柄见所未见的奇形兵刃,一个镶嵌圆形铜板的锥形石室......这世间还有比这里匪夷所思的地方么?李玄晃了晃火把,隐约见木棺后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写着字。
他上前看去,见墙壁上的字体霸气纵横,与石门上‘往死生洞’四个字完全相同,心下大奇,靠近细细看了,见石壁上写道:世间情难了,冤难了,一切自有天命!唉,吾幼时亲睹先父死于仇家剑下,早早心怀恨种,誓死报之,不惜改名换姓,假投仇人门下,十载学得八九功夫,以为可胜,奈何仍不是敌,遂痛下决心,拂袖而去,含辱数载,求学江湖。天怜我心啊!知我之苦啊!终窥得仇家武学之破绽,狂喜之余,吾便登门杀其三十余口......可那日少林了然大师路过之时,观我恶行,甚是为叹,谆谆劝我放下屠刀,知感佛光。大师之言,震耳发聩呀!待吾见仇家半百老仆与蹒跚遗儿瑟瑟发抖,顿生悲悯,想我身世,何不曾如此!
余撤剑长叹,扭身放之。大师见我可以点化,满心欣喜,言之:若今生只行善事,不行恶果,可得授无上武学......机缘难遇,良师更是难求......吾有幸与大师交往,亦师亦友,聆听其教诲,心受之益非笔墨所能著......然天地有长久,人非圣仙,不能有千年。一缕七色祥云西来,萦绕而落,如龙如凤中裹紧大师,飘然而去。呜呼,大师已去,纵面对世间良美,我岂有留恋之心......早闻君王山有汉室古墓,曾为极天门避世之地,甚是隐秘,故舍下吾爱,携父母合葬遗骸到此,穷三载之苦功,建成此修性所在......吾重修并变化山崖林阵,是为免去俗世叨扰之困。哈哈......密封墓口,从崖壁裂隙往来山崖,虽险却可圆我独来独往清净散人之愿......油尽灯枯之感愈来愈盛,但我知天地分阴阳,我知极乐往生门,我知生死别离道,我知往死或许终能还。他日开启石门者,是我非我乎?
呔,尔若不想从此被人欺,哈哈,若想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名动江湖,可研习两侧石壁图形,必然受用终生......愿柔儿知我心,今世负你,来世做牛马报还......
李玄一口气读罢石壁上近似口述的半文半白的话,看看最后的落款时间,其讶异之情可想而知,心道:“若按时间推算,这位前辈过世不久,龙红叶便因情伤之故来此跃下悬崖。嘿,这时间真巧合至极!还有,这位前辈的口气好大!他将这里命名为‘往死生洞’,估计入洞前,就有了老死此处的念头。看来,先前见到被梁九斧劈凿开之处,确是崖墓的入口,只是当年被这位前辈打开后,又封住了。”
他心思数动,茫然中竟有些激动,伫立良久,心下暗道:“当年这位前辈是从崖壁裂隙往来山崖,而那里不正是龙红叶前辈与我落脚的穴洞么!是极,正是那里了......看来他临死前知道自己将油尽灯枯,所以将穴洞连通崖墓的入口死死封住,隐秘死去。嗯,若不是那天我与鸡冠巨蟒搏斗,借鬼泣剑之锋锐,无意刺入石壁,哪会发现这里......”如此想着,不禁自语道:“这位前辈是谁?据江湖传闻,北周朝中胡山野大侠为报家仇,隐姓埋名,忍辱负重,投到仇人的门下,花了十年时间,终报父仇......”怔怔地看着石室中的一切,李玄不禁连连摇头,心道:“这人绝不是胡山野大侠......因为江湖传言,胡山野大侠与藏剑山庄石婉柔石姑娘相知相恋,早过着双宿双飞的日子......父仇!柔儿!难道是巧合?”
李玄思索半晌,心下又道:“这人报了父仇,若非巧遇少林了然大师,定然不会放过半百老仆和仇家的蹒跚小儿。他良心未泯,了然大师见此便断定他是个可造之人,这才肯相传武功。咦,不过让人奇怪的是,他竟然因为了然大师离世而舍弃自己心爱的人?!难道在他心中知遇之恩大于任何一种感情......携父母遗骸隐居并仙逝于此,其中必然隐含着不为人知的苦楚......他是为了避世,还是在逃避心中的秘密......唉......看来,这位前辈必是个性情中人。只是他最后称作柔儿的是谁?他为何要负了这个柔儿......”李玄见此间石室神秘,突然并不着急弄清石室顶上那块圆形铜板是否与自己在崖顶上看到的那块铜板同属一块。
火光闪动着,两侧石壁忽明忽灭。
李玄举着火把向两侧石壁细看去,见石壁上首刻着‘三十六计技击法’七个大字,下首密密写着:此技击之法源于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出手招式,俱与之暗合,御敌之时可化为剑法、刀法、拳法、掌法四法中任一,若习者资质佳美,天赋异禀,亦可将四法混合穿插使用,无人能敌,此技击尽管世人知之甚少,但绝对可列为江湖第一技击之法也......
他顺着往后看去,只见石壁上刻着无数个大小不一的人物图形。这些图形是以利器刻画而成,或飞跃,或伏低,或进击,或据守,状态千百不已,虽笔痕寥寥,却生动至极。
李玄只看几眼,便被深深吸引,凝视久了,惊讶之情已变得骇异不已,心下暗道:“武功招式能与三十六计暗自相合?真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单看这些刻线图形,一招一式确是潇洒飘逸,只是御敌时如何能将图形所示招式融会贯通,做到行云流水,怕是难亦。”待看到最后,一行小字迹闯入眼帘:技击旨要,以意为先,气与式相兼,合天之阴阳玄气,运地之惠赐形势,心神要完足,智勇需兼备......心法旨要,需得阴阳玄气,需通天地心神。其中阳者,若天与日,其中阴者,若地圣泉......神功要成,其身当如松如竹,缓纳四时日光之烈,盘吸天山寒玉之阴,阴阳合二归一,聚气来去百脉,出手可随心而为,无迹可寻,挥洒自如!
李玄心知,三十六计虽然早就名动世间,但烂熟于胸或使用娴熟之人多为执掌兵权拥军一方的将领。他尽管少时熟读三十六计,由于不屑权术计谋,所以对三十六计真正要旨并不深谙,因此他对石壁上三十六计招式产生的兴趣,远不如对三十六计技击心法要旨更为浓厚。他将技击心法旨要默念几遍,微一琢磨,暗道:“倘若依这段话来看,要练成石壁上刻画的招式,必须先要将体内的阴阳气息合而归一,才可大成。这不正与《宝源秘笈》中的阴阳合纵篇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么?”
他暗自琢磨,无意中抬头看见石室上空的圆形铜板下面竟挂着六面铜镜。这些铜镜虽被积尘覆盖,但不难看出,其材质做工与先前在石室外看到的铜镜一般无二。
斜斜的六面铜镜高低错落,犹如众星捧月般围绕着石室顶上正中那块圆形铜板,衬映着圆形铜板上一个大如拳头的铜钮突出异常。李玄暗暗心道:“若以这块铜板的位置计算,此处铜板与林间那块铜板应是同一块,但能否将之打开?若是打不开,这铜板在此又有何意义......难道铜板上的铜钮有古怪......”心念甫动,目测了一下,见铜镜离地约三丈有余,依照自己现在的功力,绝不能一跃而上。
李玄仔细思索一番,心下有了计较,暗暗提足一口气,身形微蹲,纵身拔地飞起丈余,单手勾住最低一面铜镜,不待身形劲力使尽,深纳一口气,左足在石壁上一点,忽地又向上跃起丈余。如此二次跃起,劲力便已将尽未尽。他低喝一声,借着身体滞空的瞬间,手中鬼泣剑往石壁上一点,‘铮’地一声,借着石壁反弹的力道再次向上跃起。这几下纵跃虽只一瞬间,却是他近日修习宝源秘笈之体现。
他最后一跃,力道虽已将尽,但左手却刚好握住了铜钮。李玄哪敢松懈!右手鬼泣剑一展,猛地往石壁中插去,只听‘叮’的一声,鬼泣剑竟入石尺许。既然右手有了鬼泣剑插入石壁这个支点,左手便可发力。他握紧铜钮向左旋动,铜钮纹丝不动,眼见提上来的气息将尽,他便拼尽气力,将铜钮向右奋力一旋,听见‘咔’地一声,铜镜沉下寸许,连忙将手松开,飘然落下。就在李玄双足还未落地时,石室上空传来扎扎声响,他抬头一看,石室上方那块圆形铜板已向右侧缓缓移开。
铜镜移开,阳光射进,石室骤然明亮起来,充满了希望与生机。明亮的阳光伴着黑松的清香,照在离地丈余的一枚铜镜上,瞬间又反射到了石壁的另一面铜镜上。
阳光如此反射,登时如花火点灯,将其他几枚铜镜逐次点亮。
任何物什在阳光面前都会无处藏身,哪怕是一粒灰尘,一根头发,一滴愉悦的泪水,或内心幽暗的念头。
李玄见阳光自开启铜镜的洞**入洞中,明亮无比,心下又惊又喜。此时虽是中秋光阴,风凉天淡,但当他置身洞**入洞中三尺粗的光柱中时,明显感觉暖热融融。
他正兴奋不已,听脚下突然传来‘扎扎’响声,心下一惊,连忙跃向石室一侧。但他身形还未站稳,‘扎扎’之声便已停止。石室中,适才他落脚处竟露出个三尺左右的圆洞。圆洞内似乎阴寒无比,不断向外冒着丝丝寒气,这些冰冷的寒气与室顶射进的阳光合二为一,瞬间化成了袅袅悠然的白色雾气。雾气越聚越浓,片刻后竟然分成一阴一阳上下两层的两极奇景,若不细辨,倒让人以为置身在水天相接的世界。
李玄看着眼前出现的怪异景象,正感到震撼无比,却又听见‘咔砰’一声响过,冰冷的圆洞内缓缓升出一块与光柱同粗的油碧色玉柱。玉柱高不过六尺,通体碧光灿灿,浑身白气缭绕,寒气似乎是由它而发。这荒僻古怪的山洞,为何会有奇异的光、石二柱,难道是室中这位骷髅前辈修造的吗?奇异的光、石二柱做什么?
他不敢妄动,过了半晌,见石室中再无其他声息,这才缓步向光、石二柱靠过去。
李玄苦苦凝神许久,猛然记起石壁上的技击心法旨要:需得阴阳玄气,需通天地心神。其中阳者,若天与日,其中阴者,若地圣泉......神功要成,其身当如松如竹,缓纳四时日光之烈,盘吸天山寒玉之阴,阴阳合二归一,聚气来去百脉,出手可随心而为,无迹可寻,挥洒自如......他想到这些,心下暗道:“这场景与这段话暗自相和,难道是要在寒冰玉柱上‘缓纳四时日光之烈,盘吸天山寒玉之阴,阴阳合二归一,聚气来去百脉’么?”徘徊片刻,他喃喃道:“现今时节,风凉天淡,这光柱为何会这般炽热?是啦......崖顶上那被紫冥花包围的巨石与这洞顶口遥遥相对,而这光柱之所以能这般炽热,定是被其聚集又反射进来之缘故。”
他转念又道:“当年龙红叶每日午时要到崖顶巨石上深纳阳气,夜间时分要在洞内盘吸阴气,虽说是她琢磨出的《宝源秘笈》修习之法,但她只有四时日光之阳,却无法得到天山寒玉之阴......看来这位骷髅前辈也懂得《宝源秘笈》的修习之法......还有,龙红叶前辈入洞十年,竟不知有这玄机!唉......她若知道,必会借此修习成‘阴阳合纵,生生不息’,何苦取食紫冥花与红冰果之毒来损己身体!”
念及龙红叶,李玄心下莫名悲叹,又想:“而今眼前异状,四时之光该是这道光柱,而这块玉柱应是天山寒玉了!我依照此法,是否能打通奇经八脉,修成合纵关系?”
他想明白此节,仰天喃喃自语道:“此番奇缘,是福是祸?”半晌,心下释然,不禁仰天一笑,喃喃自语道:“福兮祸兮,祸兮福兮?我已死而复生,又入了这‘往死生洞’,怎还如此关切祸福之事?哈哈......让这生死之事,自由来去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