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池周边大雾弥漫,无论湖面或是周边茂密的杂林,无论远处高低错落的房屋,还是稍近处烧毁大半的青石石屋,一切的一切,似乎漂浮在空中。李玄慢慢站起,只觉天旋地转,浑身无力。他感觉自昨晚至今发生的一切好似梦境,不真实,荒诞的让人发笑。他晃了晃有些昏涨的脑袋,想过去看看卧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唐冰,忽听身后有人缓缓走来。
什么人会在此时出现在龙池?难道是逃走的那些人又回来了?李玄不免心惊,暗暗凝注一口气,准备随时反击。但就在这时,他听后面来人柔声道:“玄哥,你没事吧?”
李玄闻声,浑身一颤,回头看去,只见薄薄的晨雾中一个绝美的女子正走向自己。来人婀娜袅袅,白衣如雪,乌黑的头发轻松自然地挽在脑后,白皙透明的皮肤在淡淡晨光中发出朦胧之光。她缓缓向自己走来,好似天外飞仙,更似传说中的凌波神女。
李玄一呆,怔怔道:“凌姑娘,你怎么来了......快......快去看看冰儿伤的怎样。”说着竟站立不稳,趔趔趄趄的往唐冰那侧奔去。唐冰被诸葛东方飞来一剑前后贯穿,卧在地上,身体微微抖动着。凌珑飞身掠了过去,拿起唐冰手腕试了试脉象,叹息一声,见李玄满眼焦急地看着自己,轻轻地摇了摇头,眼泪随即如线般滴落。
李玄见了,惨白着脸色道:“你医道高明,想想办法啊!”
凌珑点点头,自怀中取出一根银针,先在唐冰剑伤四周穴道连扎数针,而后又在唐冰百会、太阳、喉间、气海各扎几针,低声道:“玄哥,你给唐姑娘注入些内息吧......希望她能和你说说话......”说着,转过头,眼泪复又流下。李玄见凌珑别过头,肩膀一耸一耸个不停,心知若凌珑救不活唐冰的话,只怕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李玄脸如死灰地看了看唐冰,见她缓缓地睁开了眼,无神地看着自己,不由悲从中来,想要安慰她,却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心间的剧痛。唐冰看着李玄,费力地挤出一丝笑容,道:“玄哥哥,我没听你的,吃大亏了......冰儿不好,真的是冰儿不好。”李玄拼命地摇着头,哽咽道:“你没有不好,是我没能好好保护你,是这个纷乱的江湖太无情,是老天对你我不公,是李渊、李世民、宇文化及这一圈子人可恨,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我们......冰儿,你忍着疼,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唐冰叹道:“我们谁也不要怪了。玄哥哥,其实江湖是个很大的圈子,而在这个大圈里面又有无数个小圈子。这些小圈子并不孤立,他们互相套着,互相扯不断分不开,在江湖大圈里不断圆转、碰撞、吞噬、重生。尽管这些小圈子所追求的利益不一样,但每个圈子却又有相同之处,那就是人心的欲望永远不会得到满足。在这个至高利益面前,所谓的江湖侠义如果失去权钱作为基础,一定是空谈。因为你要行侠仗义,就必须有实力,有了实力便会有利益,有了利益才可以谈论行侠仗义。”
李玄见唐冰每说一个字,都暗暗咬着牙,忍着痛,不由心疼不已,道:“冰儿这是怎么了,开始给我讲大道理啦!唉......你难道不知,说大道理的人都是老头老太婆吗?”
唐冰勉强笑了笑,道:“这些话其实并不是我所能想出来的。唉,我从幼时跟着两位丁爷爷长大,他二人是只讲利益不讲侠义的人,所以这些话不过是我把他们讲的照搬过来,讲给你听而已。后来,我在唐国公府待下了,感觉上远离了江湖,其实却已经处在了江湖漩涡的中心。玄哥哥啊,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要把这话记在心啊。”
薄雾缓缓流动着,龙池旁流淌着浓重的悲伤气氛。
李玄拼命忍住泪水,拿起唐冰的手贴在自己脸颊,右手抵住她的后背,缓缓将空相洗髓内息注入其体内。唐冰得了凌珑的银针止痛,又得李玄注入的浑厚内息,精神好了许多。她爱恋无限的看着李玄,轻声道:“玄哥哥,以你侠义质朴之心性,不适合在江湖上行走。唉,所以,等我事了后,你就离开江湖,和凌姑娘、阿莹找一个安静无忧的地方,平静的享受人生快乐,而不要在这个充满惊险恶浪的江湖待下去了。”
李玄闻言,摇了摇头,咬牙道:“我不离开,我要去找李渊、李世民、宇文化及把这笔账算清楚。”
唐冰巨咳几声,喘息道:“我不听话,你怎么也不听话了呢!你不懂也不愿遵守江湖规矩,若是还在江湖上继续行走,注定会吃大亏......玄哥哥,你听话啊,一定听我这句话。”
李玄恨道:“江湖规矩?我就是要砸烂这江湖规矩。”
唐冰叹道:“你砸不烂的。千百年来,江湖规矩早已深入人心,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入了这个江湖,就必须遵守这个规矩。这个规矩看似很复杂,其实却很简单。这个规矩是有很多形形色色的人来操纵,不过这些人只是推动规矩碾盘的驴子,他们被一个至尊无上的人用一个胡萝卜逗引着前行。这个人是谁,胡萝卜又是什么......唉......掌握皇权的人就是至尊无上的人,他也是将荣华富贵变成一根胡萝卜的人。
这个人制定规矩,让江湖诸人在规矩内行走做事,你得罪了这个人,拒绝了这根胡萝卜,不愿做他的驴子,便是破坏了默认千年的规矩,其结果只有一个死字,咳咳......只有一个死字。玄哥哥啊,活着是人最基本的要求,抛却这个要求,何谈砸烂规矩呢!”
李玄眸中带泪道:“难道为了遵守规矩,这笔账就不算了?难道我心有万千委屈,就该顺从了这个规矩?不可能,我就要砸烂这规矩,我一定不惜性命拼尽全力的去砸烂这规矩。”
唐冰痴痴地看了看李玄,一道血水顺着嘴角流下。
她拼命的挣扎了几下,急促呼吸着,半晌才又喃喃道:“我是个石女,是世上最不幸之人,任谁沾染了我都会染上晦气,所以啊,玄哥哥,我才决定不跟着你走......唉......我要是早知自己如此不幸,绝不会让我爱上你,也不会让你喜欢上我,可是一切又如此巧合、不幸、无奈,让我如此的难以接受......玄哥哥,如果你真的喜欢过我,爱过我,你从今往后就要好好的活着,也只有这样我才会心安理得的死去。”
李玄拼命地点着头,道:“我要好好活着,你也要好好地活着。”唐冰凄然一笑道:“我会好好地活着,我会的......玄哥哥......你快看呀,前面便是枣岭了呀......你的手好温暖啊......我唱个歌给你听好吗......三月阳春花锦簇,柳条枝儿鹅黄绿,燕子双双衔春泥,小妹妹远远见了情郎哥,好似暖风儿掠过山岗地......”
唐冰唱到最后,气息变得越来越弱。
李玄听着,只觉得眼前一黑,喉咙似被人穿进一支长矛,疼痛直达心扉,但却喊不出唤不应。他抱起唐冰软软的再也没有呼吸的身体,怔怔地看了看她已失去血色苍白地脸,痛彻之痛猛然爆发,仰天嘶吼一声,像被张牙舞爪的群狼逼到断崖边缘的病虎,绝望、悲伤、不甘,却又无从发力。终于,一口鲜血合着揪心的疼痛喷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李玄缓缓醒来。他见凌珑跪在自己身旁,满眼泪光,而自己即使倒在地上,仍紧紧抱着唐冰的尸体。唐冰的身子已然冷却了,僵硬的像是他胸口的心。太阳照着龙池,龙池反射着阳光,天很蓝,大地温暖如旧,而李玄感觉已是世间末日。
凌珑见李玄缓缓站起,目光呆滞的往前走去,忙跟在他身后。李玄一言不发的跃过围墙,茫然走着。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该在何处停下,直到西坠的夕阳要将剩余的光芒收回,直到凌珑喊哑了嗓子,哭着让李玄停下,李玄才木然的停下了脚步。
尽管眼前是一片五色花海,但芬芳的气息却令人心碎。
李玄轻轻将唐冰放在花海,俯下身子,痴痴地看着。凌珑见他久久不动,如风化的石雕,呆滞的令人不安。若照此下去,他的心智必会因唐冰的死而疯狂痴癫。这该如何是好呢!
凌珑精通医术,此时却不知该如何将失魂落魄的李玄唤回正途。她上前紧紧地抱着李玄,凄然柔声道:“玄哥,你莫要再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可莫要因此伤了自己的身体......玄哥......你可要好好的啊!如若不然,唐姑娘会不高兴的。”
李玄似耳目失聪,毫无知觉,对凌珑的话浑然不觉。他痴痴地看着躺在花海中的唐冰,只觉自己脑际隆隆作响,半晌才叹息道:“我陪冰儿在这坐坐,陪她在这坐坐。”
夜缓缓过去,天渐渐明亮起来,新的一天即将来临。李玄觉得浑身发冷,口干舌燥,一颗心似乎在地狱幽暗中来回飘荡,不知飘荡了多久,这颗心竟然越来越沉,越来越冷。他抬头望了望头顶刺目的阳光,喃喃道:“冰儿死了啊!我等着和她见面,等了好久,她却死了。她死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我想她应该还活着。”
凌珑大力地摇了摇他,道:“冰儿死了,她死了......你再伤心的话,她也不能活转过来......玄哥,我们要为她报仇,而不是消沉下去。难道你不想为冰儿报仇吗?”
李玄被凌珑一吼,身子抖了抖,清醒过来,发觉自己泪水已干。他看了看凌珑,又看了看花海中的唐冰,心下涌上怨毒,忽然恨极了这个无情的世间,更恨极了你死我活的江湖。
为何死去的偏偏是唐冰而不是自己?她怎会躲不开诸葛东方袭来的一剑!她即使有必死之心,却不该这样死去......她若活着,此时是不是正与自己奔向天涯!她即使是个什么石女,不能与自己有鱼水之欢,但这又怎样呢?!人生,江湖,真爱,求的是心与心相通,相携相扶到老,至于其余对他而言,不过是庸俗恶念罢了。
风掠过大地,日落月生。
李玄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他转头看了看一直陪在自己身旁,被风吹的有些憔悴的凌珑,喃喃道:“凌姑娘,我问你......冰儿是不是真的死了,她什么时候能再投胎到这个世间,回到我身旁呢!哈哈......我怎么感觉她死在我面前,似乎是一种解脱呢......哈哈......凌姑娘,我是不是无可救药了啊,我为何感到绝望了呢?”
凌珑哭泣道:“没有人甘愿死亡,更没人愿意接受自己最亲最挚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你武功高强,头脑聪敏,怎就转不过这个弯呢!你怎会认为自己是无可救药之人呢?唐冰妹妹离开我们,你要做的是为她报仇,而不是这样自哀自怨的消沉下去......你说,你说,你为何会失望,对什么感到绝望,是这个混乱无情的江湖么?你难道你忘了唐冰妹妹临死前对你说的话了么......玄哥啊,你快快醒醒吧!”
李玄点点头,喃喃道:“我是该清醒清醒了。人死不能复生,她即使投胎到这世间,也早认不出我了。我要到太原去找李渊父子,他们如此狠心如此无情是为什么!”他说着,仰头看了看漫天繁星,使劲地吸了一口清冽的夜风,扶着自己的双膝想要站起来,岂知才直起腰来,却觉一阵天昏地暗,一头栽在地上,竟晕了过去。
时间如水流过。不知多久,李玄醒来,只觉得脑际昏昏荡荡。看来我这次真得是病了!
他见自己躺在一张简易的木床上。屋内光线很暗,尘网挂在墙角,屋角仿如岁月斑驳。
一阵自由自在的风穿过门缝,一些简陋的农具堆在屋角深处,一只腿脚极长的蜘蛛带着自己编制好的丝线,悠然自得中,缓缓从空中垂下来。李玄不知此时是哪天何时,更不知自己如何来到这里,又在这里躺了多久。他想了想,脑海中竟全是唐冰被诸葛东方飞剑射中后疼痛凄然的样子。时间慢慢沉了下去,当他再次醒来时,见淡淡的光斜斜地穿过透着风的木窗,而木窗下,凌珑趴在破旧木桌上,看上去睡的很沉。李玄见了凌珑,心中一阵温暖,叹道:“这次确实将她给牵连苦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