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听白须老者最后几句话,似在向自己暗示如何应对阴阳双剑,眉头微微一紧,拱手谢了谢,转身往甬道里面走去。这条甬道比之前的甬道宽阔许多,也短促许多。
往前走了二十几丈,眼前出现一溜向上的青白色石阶。
三十几层石阶片时走完,一道暗红色的木门封住去路。木门尽管关闭,但却没有上锁。李玄轻轻推开,一股夜色清新的空气涌入鼻端。这可真是个柔暖似水的好夜晚!
出了木门,一条蜿蜒碎石板路的尽头是一座八角凉亭。
夜色深沉,一弯钩月挂在中天。月下的八角凉亭看上去安静祥和,初开及含苞待放的各色花卉,随夜风自由自在的摇曳着。
如此夜晚,冰儿却被囚禁在无日之石屋中,受着说不出、道不尽之委屈!冰儿,冰儿,莫害怕,我已来救你了。李玄按捺着自己的心情,感觉越靠近唐冰被囚禁的地方,心越跳得厉害。他知道,越是靠近唐冰被囚禁的地方,危险程度就越高。先前天门山三兄弟之一白须老者被自己打败了,而剩下善使阴阳双剑的兄弟二人呢?他深吸一口气,不敢大意,将乌神宝剑提在手中,满心戒备,缓缓走向八角亭。
但当他走进八角亭,又穿过八角亭,却没发现任何人踪。李玄深深吸了一口气,凝神听了听,发觉百丈之内并无人之呼吸声。难道白须老者在故弄玄虚,他的兄弟并没有在这里?
李玄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透过前面葱茏的杂树,隐约看到一座圆形的高大的青石建筑,心下暗道:“看来冰儿是被囚禁在这里了。嗯,既然没有危险,我还磨蹭什么。”他反手将乌神宝剑还归剑鞘,将衣衫紧了紧,展开轻功,往高大的青石建筑飞奔过去。
他飞身掠起瞬间,没有察觉,原本挂在中天上的钩月忽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枚不该出现在这时的圆月。皓月当空,大地亮如泼银,原本模糊的地方变得清晰无比,但那些藏在角落和背阴的物事,仍旧深藏不露。谁又知道李玄靠近青石建筑时会发什么!
李玄身形才跃起,人在空中,身形正飞掠往前时,突然一道匹练似地银光从一株黑松后斩向他的左肩。这里怎么会有人,为何我没听到他的呼吸声?李玄不及细想,身形一挫,斜身翻转,同时右手虚虚一勾,乌神宝剑‘铮’的龙吟一声脱鞘而出。匹练似地银光与乌神剑光瞬间交击,‘当’‘当’的两声,双方各自飞跃开丈许。
李玄双足落地,还未踏实,猛觉后背发热,如有芒刺临近,他暗暗叫了声不妙,使出全力往前猛地一扑,‘嗤’地一声后背一阵剧痛,情知已被后背偷袭之人伤着了。
如此情形之下,他顾不得出言喝骂偷袭之人卑鄙无耻,单臂往地上一撑,侧身连翻,手中乌神宝剑随势而动,全身如一团飞旋的圆木,呼呼地往身侧的树花丛中旋去。
若非有锦丝背心保护,他的后背必会被偷袭之人的利剑划开。
真是电光石火之间隙。若他慢半个呼吸,必将死在匹练银光下,若是稍稍迟疑一刹那,也将命丧在后背炙热凌厉之芒刺。总之,此次死里逃生,丝毫不亚于之前任何一场生死战。
李玄旋入树花丛,人还未站起来,又听得‘蓬’地一声巨响,树花枝叶纷飞乱舞,匹练银光已紧随而来。没柰何,他只得再次狼狈翻滚。可他一边滚退,匹练银光却又紧追不舍,二人一进一退咬得正紧,右侧炙风忽然又起,显然是有人包抄过来。
如此不给李玄喘息时机,摆明是要在十招内将他置于死地。但偷袭二人似乎并不了解李玄所具备的功夫,虽然此时将他逼得狼狈不堪,却不知他在连续翻滚中,内息早已越来越盛。月光似水,碎石板路旁的树花丛,仿佛是一片被丢入巨石的湖水,‘轰轰蓬蓬’之音不绝于耳,‘嗤嗤当当’交击之声接连不断。如果不知树花丛中是一场你死我生之恶战,或许还有人会误以为,这是花匠夜间在修整苗圃花园。
夜,尽管拂起熏熏之暖风,大地却充盈着满满杀机。天地不再安静,八角亭已然倒坍。
李玄拼足全力,顾不得左肩受伤,终于稳住了身形。他横剑在胸,只觉后背及左肩火辣辣的疼,冷冷地看了看眼前两个人,叹道:“二位也算是成名多年的江湖前辈,竟做如此偷袭不齿之事?”眼前的二人各自戴着一副古怪面具,虽看不清面容,但从两双冷冷如刀的眼神来看,绝对是杀人如草芥之人。左侧那人听李玄质问,嘿嘿一笑道:“偷袭!不齿之事?小子,无论用怎样的手段,能击倒对手,便是好手段。嘿嘿......这个江湖早已混乱不堪,你唱罢,我登场,谁管齿与不齿!”
右侧那人不丁不八的站着,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子,死死地盯着李玄及他手中的乌神宝剑,冷笑道:“你小子有两下,能闯过无影石室,又能在瞬间避开我们的阴阳双龙必杀招式,不错,不错......”李玄淡淡道:“何用你夸赞!什么阴阳双龙必杀招式,我看不过是卑鄙无耻的偷袭手段罢了。”言毕,突然大笑起来,叹道:“天门山的二位前辈,我很奇怪,你们怎么能将呼吸声,隐藏的不着痕迹呢?”
左侧那人大笑道:“你不知道?”
李玄盯着二人端详了片时,见二人脸上戴得面具泛着奇异的黄光,似乎与火焰帮帮主岑不然、锁喉枪派掌门龙南重先前戴得面具很相似,心下一动,有些恍然道:“是你们的面具帮着隐藏了呼吸声息?”左侧那人点点头,赞道:“果然心细如发。”
右侧那人看着李玄,转头对左侧那人道:“既已被他识破玄机,咱们就把这劳什子面具摘了吧!哼,想我们兄弟三人虽然武功未入化境,但也不想凭此面具打败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左侧那人点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不过咱们也没凭此将呼吸隐藏,最终斩杀了这小子。”说着已将面具摘下,反手抛在树花丛中。
李玄见二人摘了面具后果然与白须老者极为神似,只不过左侧老者一脸红色的胡须,而右侧那人却是一脸黄色胡须。原来可以从红、黄、白三色胡须中分辨出天门山三兄弟谁是谁。
红须老者晃了晃手中长剑,道:“摘了面具,咱么也算不打不相识了。小子听好了,我们可是哼哈联手惯了,所以待会取了你的性命,莫怪我们年长欺负年幼,前辈联手欺负晚辈。”
黄须老者看着李玄受伤的肩头有血水滴落在地上,眼睛不由放着幽光,咧嘴笑道:“大哥什么时候变得啰嗦起来了!”红须老者闻言,正色道:“我看这小子一身正气,不像是个为祸江湖的样子,咱们若不交代清楚,他到了阎王老子殿上告咱们一状,可怎么好!”
他口中说着,念道:“好吧,好吧!既然要他死,我就不该婆婆妈妈。天上地下,仙鹤神龟,往来去走,与我为伴,念我道心,呼风唤雨,急急如令,听我调遣。”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此时已近月末,天上根本不该有圆月。李玄抬头发现天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枚不同寻常的圆月。圆月本已明亮至极,但当红须老者念念语毕,这轮圆月变得更加明亮起来。圆月悬在红须老者和黄须老者头顶,变得大如车盘。
李玄看得惊异,心道:“难道对方是要施展神法异术?”正想着,红须老者长剑一振,人已飞跃起来。
红须老者一剑刺出后,匹练似地银光如流星划过夜空,炫目的光芒刺的李玄几乎睁不开眼。他急忙将乌神宝剑横在眸前,可对方耀目的剑气无孔不入,即使他遮住了双眸,又怎能遮住身体其他部位!李玄情知其间凶险,挥动左掌,使出三十六技击武功中的‘欲擒故纵’招式,将浑身上下牢牢护住。同时,乌神宝剑展开招式,上下翻飞,织成了一片剑网封住如银的剑光。只是这样一来,他喘息未定,又不得不被动防守。
月光如银,剑光如银,大地似被映成了银色。
红须老者出手之瞬间,黄须老者也飞身跃起。他手中所持的是一柄金黄色的长剑,此剑打造时融入了些许黄金,看上去不但华贵无比,且炫舞起来,如金色的狂风,更如滚滚涌动的黄河,翻卷金浪,令人惊心动魄,惑人眼眸。李玄情知厉害,抱定了固守之姿态,不妄走半步,不投机半招,但让他奇怪的是,黄须老者这连环套着连环的黄色滚动的剑团并没有直攻自己,而是绕着他快速的眼花缭乱的旋转不停。
眼瞅着黄团越转越快,到最后,双方几乎看不清人形,炫舞的金色狂风已形成了一条绕转不停的金龙。
圆月高悬,剑光如金,大地在金银双色中不停地转换。没有人能够想象,天下地上会有如此绚丽光影。
红须老者银色剑气越来越盛,但一直被李玄乌神剑招剑势牢牢压制,竟攻不进其坚固的守势堡垒,不禁焦躁。他抬头看了看头顶月光,只见一片片游云从西天缓缓而来,或许不用片时月色将被遮挡!没了月色,没了如银的月色,此战难有十足把握。
黄须老者见李玄如浪里礁石,巍然不动,高喝道:“大哥,你还不快使出双龙在天招式!”
红须老者点了点头道:“我正有此意,二弟可与我配合好了。”言毕,忽尔仰头望着高悬圆月,口中念念有词。他语声未毕,月色突又明亮许多,大半个天空如被清水洗过似地,明亮透明。红须老者见了,面现喜色,不住喝道:“银龙在天,无往不胜。”长剑一展,招式蓦地大变,竟由先前刺、削招式变成了挥、斩之法。
剑法之道,千变万化,其间毫厘之差,往往天上地下。剑法中刺与削,是以巧劲驱动手腕,属于轻灵犀利的进攻,但挥与斩却需腰力与臂力合二为一,是大开大阖,剧烈进攻之法。红须老者招式一变,剑上银光也随之大变,若说先前剑光只是耀眼夺目,那此时剑光却已纵连成银龙光带。红须老者变招,黄须老者滚滚而动的金龙也立时大变。刹那间,李玄见红须老者如一条银龙飞扑过来,与绕围自己的黄须老者形成的金龙遥相呼应,一阴一阳,一高一低,一攻一缠,毫无破绽。
神法之道,玄之又玄,其法门虽不如传说中的仙人法术神奇,但也一直被道家、佛家赋予了极高的荣誉。早先在泰山梅洞山坳,李玄不但见过辛氏兄弟施展神法围攻陆然,甚至自己也因辛氏兄弟施展神法才能一剑钉死陆然。后来凌珑恶斗药王谷神使傅离荒以及自己在药王谷被困石室时,所使用石婉柔传授的移影越位之法亦与神法异术有关。此时,红须和黄须老者突然有如神助,以他聪明,自然看得出先前红须老者念念不绝,正是为了召唤来如银月光,辅助施展银龙在天招式。
李玄看得真切,但被围在当中,纵然空相洗髓功浑厚无匹,磁悬浮身法神奇无比,移影越位妙不可言,却因之前被黄须老者紧紧绕缠,被红须老者剑气剑光吸引了大半功力,若想在刹那间破解对方发动起的双龙怪异剑气剑光,当真难如登天。
宇宙混沌,因有阴阳而化出天地,因有天地而生出万物,因有万物才有生生不息......若要破阴阳,要心中无阴阳。当务之急,唯一的办法只能使出极天驭气功!
李玄心念急转,内息随意念而走,深吸一口气,展开乌神宝剑,拼尽全力一荡,‘嗡’地一声,乌神剑光与红须老者展动的银龙瞬间交击四十一招。剑剑相交,竟因交击速度奇快而发出‘铮’的一声。红须老者与李玄内力相差不小,此次交击,尽管手中长剑没有被乌神宝剑削断,但他握剑的右臂却已经被震得酸痛不已。
剑气剑光由此一缓,银龙的光芒不由减弱三分。
黄须老者见了,怪叫一声,催动的滚滚金龙剑气也忽然弱了下来。原来李玄出剑的同时,左掌加力,已将其剑气剑光压下三分。
从天到地的距离虽远,也不过是生与死的距离。生死之间,本就不是以距离衡量,生死之间,最多是由时间决定。此时,李玄剑光已大盛,蓝汪汪的剑光裹向红须老者和黄须老者。斗到分际,只听‘嗤嗤’两声,乌神剑光擦过对方二人手臂,飞溅出了两道细细的血丝。乌神剑锋见血大变,蓝汪汪的剑光已变成了血红的颜色。
这一切发生在瞬间,这一切或许已能决定生死。
红须老者和黄须老者怪叫一声,各自退开半步。
李玄将红须老者和黄须老者逼退半步,得了刹那喘息时间。他再次深吸一口气,以空相洗髓功驱动极天驭气心法,心中默念树花顽石、流云轻风,霎时间大地忽然一颤,圆月如被蒙住的眼睛,没了如银光彩。而与此同时,树花顽石忽尔活了似地,‘呼’地一声响过,竟然飞起五十几丈,严严实实将从云层后透出的月光挡住。
天地生发生如此剧变,连李玄也没想到。他正全神贯注的向红须老者和黄须老者发起进攻。
红须老者见月光消失,脸色变得如蒙蒙夜色,死灰一样。而黄须老者虽然还算镇定,却收起剑光剑气,倒纵丈余,颤声道:“大哥,天不助我们啊!”红须老者闻言,长叹一声道:“百年老鬼误我兄弟......二弟,招呼三弟,快过来联手与这小子拼了。”
黄须老者还未应声,只听远远有人呼喊道:“大哥、二哥莫着急,三弟这就过来了。”
李玄抬头看了看天,见所有树花顽石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迹,轻风流云也影踪俱无,淡淡地灰灰的天上只有一弯残月如钩般挂在天上。这才是这个夜晚应有的夜色。
他见白须老者背负双手缓缓过来,与红须老者、黄须老者并排站在一起。白须老者静静地看着李玄,对红、黄胡须老者二人道:“拼了?咱们都已败了,拿什么与人家拼?”黄须老者闻言,道:“咱们怎么会败了呢?”白须老者淡淡一笑道:“我的无影神功被他破了,你们以‘双龙必杀’‘双龙在天’两大绝技加百年老鬼的隔空神法,竟然没奈何人家,难道不是败了么!大哥二哥,我们败在这里。”说着指了指彼此的心,叹道:“他战胜我们也是这里,宽容、真爱、侠义如何不胜!”
红须老者闻言呆了呆,喃喃道:“若只论武功,不以突袭和神法来辅助,我们确实败了,若再加上心之正气,我们更是一败涂地......二弟、三弟,没想到我们老了竟能明白这道理,没想到我们老了能遇到如此美质良材......幸也,或不幸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