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时,李玄已上了山顶。
他见山顶东西南北合计四十几丈,是一片略有起伏的光秃秃空地。空地上散落着几株形态各异的古松,正被风吹得呜咽作响。游目细观,又见最东侧一株擎天如盖的松树后面有块高约三五丈的巨大山石。这山石早被风霜雪雨侵蚀的滑不留手,如一座天然坟墓,孤单醒目。但最为醒目的却是巨石下正中央一个人高的门洞。
这个门洞难道就是不老洞天?
李玄见洞前站着四人,正是风行雨诸人。而与他们对峙的则是适才比自己略早半个呼吸,登上峰顶的二人。二人中一人回过头来,看了看李玄,阴沉沉的笑眯眯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混小子。哈,年纪轻轻,功力不浅,且端凝稳重,深藏不露,不张不扬,当真是少见啊。”李玄见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曾以无名氏自诩,当年与燕无敌诸人齐名的丁苍穹。他抱了抱拳道:“正是晚辈。您的脚程好快!”
丁苍穹哈哈大笑道:“若不快当,我们辛辛苦苦积攒的这点家底岂不被贼人盗走了么?”
他回头看看林东图,森然道:“我真是瞎了眼,聋了耳朵,竟然信了你说的胡话。‘那人’真的来了么?她人在哪儿?为何她没现身,你却引狼入室,来到不老洞天?”
林东图被丁苍穹一连串质问后,脸色涨得通红,掩饰着捋了捋黑白短须,尴尬一笑道:“你怎的如此愚蠢,那人早已死了,怎么会来这里?难道你已被她吓破了胆儿?”
丁苍穹摇了摇头道:“那人没死。她怎会死。”说着,神色黯然许多,顿了顿又道:“风行雨,你不在药王谷逍遥快活,却为何跟随这个忘恩负义,十足小人来到这里?”
风行雨没想到自己一行四人才到峰顶不过片时,便听有人纵声长啸,以极快的速度往这边赶来。他心念数转,尽管盘算出了计划,但见丁苍穹二人以及李玄跃上峰顶,还是心惊不已。他听丁苍穹问到自己,仰天哈哈一笑,叹道:“在下荣幸,荣幸。原来你认得风某人。”说着,横了站在远处的李玄一眼,道:“丁先生,听说你身后那个年轻人不但夺了黑云逸的帮主位置,将其所部收入麾下,而且还与你昔年的老朋友燕无敌极为熟悉......嘿嘿......难道世风颠倒,宿敌变成好友,闺中好友要变成小妾了么?”李玄听风行雨挑拨离间,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却听丁苍穹仰天大笑道:“风老儿,你莫要使诈。既然‘那人’没来,我与这位小友之间的事便是日后的事了。只是眼下你入我无尘山庄禁地,却必须要有个交代。”
风行雨尴尬一笑,正想继续挑拨,但身侧一红一白脸色的两个瘦小的中年汉子听他们言语来往,似乎极为不耐。白脸的汉子冷哼一声,道:“你们中原人怎的如此婆婆妈妈。喂,姓丁的,你既知我们是要取走不老洞天的物什,那就划出道来。你若胜了,咱拍拍屁股走人。你若输了,就老老实实滚下山去,洞中物什让我们搬走。”
丁苍穹狠狠地盯着二人,见他们太阳穴非但没隆起,且反而向里凹陷,情知这是内力将近返璞归真上乘之境界,暗道:“看这二人的架势,极为扎手。如要保住不老洞天不被破坏,凭自己与匆匆而来的正君子,想要搏杀眼前四人,恐怕极难办到。唉......这次匆匆上山,少庄主再三叮嘱,他即使竭尽全力与神风堡的韦统幻周旋,至多能顶个把时辰。但在一个时辰内怎能阻止这深不可测的二人呢......”他打了个哈哈,正思虑如何应对这极难应付的局面,见唐冰气喘吁吁上了峰顶。
李玄见了唐冰,甚是高兴,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
丁苍穹看了看,见唐冰也正向这边看来,心中一动,转头细观风行雨身侧这红、白脸色的二人,见他们神态倨傲,俱是不可一世的样子,便缓缓道:“阁下倒是光明磊落,如此说来,也算盗亦有道。好吧,既然你来意明确,又让我划出道来,那丁某人也就不客气了。只是你方四人,我这侧只有二人,我们也只能以一敌二了。”
风行雨见丁苍穹神色狡黠,故意向红白脸色的两位圣使强调彼此对局中的不公平,暗暗冷笑。他因知圣主派来的这两个圣使,骄傲惯了,向来不将别人放在眼里,也从不肯占别人任何便宜,所以抢着道:“丁老儿,你该不会是害怕以一敌二了吧?”
唐冰闻言,不待丁苍穹应答,接过风行雨的话冷冷道:“风老贼,那天在龙虎潭畔,你将本姑娘吊在网中,打算喂鱼,当真该千刀万剐了你。如今你还厚着老脸皮喋喋不休?”
她一语甫毕,淡淡一笑,转头又对丁苍穹说道:“丁老前辈,这人你可莫与本姑娘相争啊!”李玄见本来精细机灵的唐冰竟主动来蹚浑水,微微一怔,脱口道:“冰儿你不是他的对手,且让我斗他。”一直是脸色尴尬,神情惊慌的林东图听唐冰如此说,不禁好奇道:“小姑娘,你如此热心相帮老丁,究竟为了什么呀......哎呀,我听说丁老大、丁老二昔年曾秘密收养了个孙女,并传她一身本事,难道会是你?”
唐冰闻言也不答话,微微转头对李玄道:“我平生最恨他人反复无常,无情无义。玄哥哥,风老贼既然归你,那这个无常小人便由我料理。”说着,对林东图绽颜一笑道:“听说你会使神秘莫测的鬼手手法......嘻嘻......那就让我试试你是个短命鬼,还是个痨病鬼吧。”白脸中年汉子见李玄与唐冰掺和进来,不耐道:“如此甚好。”指了指丁苍穹、正君子、李玄以及唐冰,又道:“如今你们四人,我们四人,不偏不倚,恰到好处,最是公平啦......来来......‘飘然若尘’辛野、辛钧请教诸位高招。”丁苍穹见此时唐冰与李玄已经为自己分去两个劲敌,不禁大喜,待见辛野神色凝重,拉开架势,便呵呵笑道:“好好好,那就让丁某来领教领教能破‘龙虎倒旋无极乾坤阵’的辛氏兄弟到底有何本事。”言毕,双掌一错,立个古怪姿势。辛野早已按耐不住,听到丁苍穹应声要战,右手一晃,袍袖一展,‘嗖’的一声,一条长约三丈三尺通体雪白的软索,直击向丁苍穹面门。
峰顶白雾随风旋动,时浓时淡,时明时暗,不但湿气极重,且常常让人恍惚不定,有种瞬间天上,忽而人间的错觉。丁苍穹见一团白雾突然在眼前搅动,暗叫不妙,听风声劲急,直向自己面门而来,急忙斜步移位,正待举掌迎击,一阵狂风吹来,这才看清击向自己的竟是一条通体雪白的软索。他暗自吃惊,足下发力,一招‘望断云门’展开,严密守住头脸、胸口、腹间,同时腾出手来将腰间蛇形钻天锥拔出,低喝一声,连变七八招,直往软索上搅去。原来丁苍穹手中这蛇形钻天锥法,便是从《宝源秘笈》置死往生篇第十七页中获取的灵感。要知道几十年来,他兄弟二人已从置死往生篇中悟出了不少修习法门,尽管始终无法融会贯通,他却在三年前灵感突然爆发,所思所悟再进一步,终于创造出这支独门古怪兵刃。
蛇形钻天锥的锥头是两个月牙倒刺,展开后,可使锁、勾、搅、盘、牵、撕六种变化,其间每一种变化均含三十六种杀招,极为厉害。而蛇形的锥身共有九道弯,皆呈锋锐的三棱形状,其中锥身上每一道弯可随势化成七八种力道,若将这些古怪的力道拧成一股,出手时再与锥头倒刺结合,不但令招式奇妙无匹,且匪夷所思。
李玄见丁苍穹与辛野堪堪交手,双方便全力以赴,似要以平生所学,速速解决眼下局面,不禁细细看去。只见被白雾笼罩的峰顶,时明时暗。辛野站在距离丁苍穹两丈之地,单手舞动雪白的软索,其手法似鬼似魅,每出手一招,不但蕴含着说不尽的诡异气息,更如地狱鬼手,忽而向东,忽而向西,飒忽在左,飒忽在右,快时如浪里蛟龙,慢时却如牯牛,劲力非凡。而丁苍穹毫不示弱,紧握蛇形钻天锥,不退反进,招招抢攻,同时捏诀的左手,以奇门掌法、绝户灵指、散花飞爪、猛虎铁拳诸般繁复无尽的手法,交替辅助,极尽天下拳、掌、指、爪功夫之所长。
他越看之下,越是佩服二人武功之高,心道:“白脸辛野出手招式显然是鬼手手法的另一境界。先前听他称呼袁文门为袁师兄,如今从他出手来看,果然师出同宗......啊呀,这些软索招式怎么与服毒自尽,冒充本帮花蝴蝶以及藏剑山庄石二姑娘的季潭如此相似......对啦,季潭身上有飞天骆驼刺青,他们既然同属飞驼帮,受命于飞驼圣主,那么他或许是受了辛氏兄弟的指点......若是这兄弟二人知道季潭之死与林东图飞射的诡异石子有关,会不会大大的不悦,对他不依不饶呢......”胡思乱想着,又见场上人来影往,呼喝连连,攻防双方已斗到了白热化。
他见丁苍穹兵刃虽短,但满身总是万千变化之招式,着实让人吃惊,不禁暗暗道:“早先见冰儿所使招式广博繁杂,以为厉害,可若与丁苍穹相比,竟差了十万八千里,当真妙啊......丁苍穹出手的这一掌,竟暗藏点、切、弹、削等凌厉变化,真是拳掌功夫之极致。”
李玄一边揣摩着场上格斗,一边忍不住转头看向与丁苍穹一起飞身跃上峰顶的正君子。
这正君子是个微须白面的中年胖子,模样虽然普普通通,但一双射出电光般的弯弯的小眼睛,配上始终微笑的神情,非但让人捉摸不透,且还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反感。
辛钧见兄长辛野已与丁苍穹交上了手,便笑眯眯的对正君子道:“喂,伪君子朋友,咱们是不是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正君子闻言,正色道:“在下正君子何忘我,不是伪君子你爷爷。千万莫要搞错了。”辛钧被他占了便宜,哈哈大笑道:“还说不是伪君子。嘿,人家小姑娘上了峰顶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你已然偷偷瞟了人家二十一眼,这不是伪君子,那就是色君子啦!”唐冰听辛钧如此胡说八道,尽管知他所言虚假,但还是忍不住啐了口,骂道:“饶你还是前辈,就你的眼睛好使么?信不信待会我摘了它们当球踢!哼,看看你的眼睛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还是吃野草长大的!”辛钧见唐冰俏脸含怒,如罩薄霜,不由咧嘴笑道:“小小姑娘,由不得老子开玩笑啦......哈哈哈......如此蛮横,将来会嫁不出去的。”
李玄见辛钧黑红的脸上虽然笑容满面,但言语举止轻浮,与之前对待林东图时骄傲的样子,大相径庭,不禁愤然道:“修武不修德,平生算白活。阁下也算武林前辈?”他一语言毕,心下暗思道:“按说此人武功修为极高,不该如此轻浮,难道他因摸不清正君子何忘我的底细,要借此激怒对方,让其自乱阵脚,再伺机取胜?”
正君子何忘我被辛钧说的脸色一红,极不自然道:“我是正人君子,怎能是伪君子或色君子呢。辛朋友,你若不偷看了我,又偷偷看了人家姑娘,如何断定我看了二十一眼,又怎知我们不是彼此欣赏呢?”辛钧哈哈大笑,道:“彼此欣赏?看来你不但是个伪君子,而且还是个脸皮极厚伪君子啊。”正君子何忘我微微笑道:“阁下无趣,当真是无趣......你是真小人。看来今儿何某是做不成正君子了......呜呼......正君子,远庖厨,遇禽兽,善其生,闻其声,不忍见其死,亦不忍食其肉,但禽兽不知君子善意,以为好欺,欲发恶凶,殊不知忘我亦有降魔手,君子亦可烹羊宰牛......为所乐......”说唱之时,身形如流星电火扑向辛钧。
辛钧正打算趁势再将正君子何忘我激怒一些,没想到对方会猱身上前,突施杀招。
他想也没想,左掌一横,封住正君子何忘我的来势,同时右手发力一抖,一根红色软索自外围向里圈转,如一条火龙缠其腰身。二人面色瞬间凝重起来,不再说笑,窜高伏低,招来式往,眨眼间斗过十余招。辛钧见正君子何忘我招式快捷,出手却极为小心,一招一式,扎扎实实,知道遇到了生平劲敌,因而不敢大意,忙将红色软索逐步收回,由先前丈余范围缩减至三尺之距,但如此一来,却威力倍增。
李玄见二人说动手便动手,毫无征兆,思量道:“都说江湖人心奸诈,出手无情,今时见了,果然是如此。”又见峰顶相斗的四人,出手不但精妙,且内力各有所长,不禁叹服。他正揣摩思量着,突见远处风行雨自怀中掏出一个核桃大小的蜡团,打火点着,并不断用袍袖扇动,心下一凛,暗道:“这风老贼诡计多端,善使毒物,该不会又在捣鬼吧......”因而大声喝道:“风老贼,你在鼓捣什么?”
风行雨闻听李玄呼喝,不禁哈哈笑道:“混小子,你又来多管闲事。”他一边答话,一边加紧扇动那团冒着青绿色烟火的蜡团。李玄见他如此,更加确定他在捣鬼,足下一蹬,飞身扑去。但他人在途中,突觉耳畔风声劲急,百忙中矮身斜移,但他身形还未落定,又觉身侧气流有异,急忙就地滚开,心惊之下,只听适才闪过之地,‘啪啪’的两声,碎石乱飞,正是被辛钧手中那根红色的软索抽打所致。
唐冰见李玄扑向风行雨,还未跃出丈余,辛野、辛钧二人便身形交错,如剪刀般封住了他的去路。这兄弟二人自幼相处,红白软索合练多年,双索抖动,心意相通,一曲一直,妙到毫巅,不但外拒丁苍穹和正君子何忘我,同时还将李玄困在了软索阵中。
此时,丁苍穹与正君子何忘我各展所长,却因配合生疏,始终难有突破,而此时辛野手中的白索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幕墙,连连抖动,已将丁苍穹与正君子何忘我封在两丈外。同时,辛钧手中的红索忽尔化作杆棒,又忽而化作软鞭,连砸带抽,击向李玄。
唐冰惊呼一声,待见李玄狼狈躲开,这才松了口气,急声道:“玄哥哥,莫要蛮冲,你可迂回穿插,相助二位先生击败这两个臭钉子。”李玄何尝不知如此有利,但他见风行雨闻听自己喝问,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加紧扇动蜡团燃起的烟火,心知这些飘动的烟火必然是这场混战的关键,若不破了,这场混战或许就会败在这个环节上。
他单臂一撑,跃将起来,双手在地上发力反推,身形贴着地面数寸,向前滑行过丈余。
丁苍穹见李玄身法奇特,大声赞道:“好身法......”但话只说了一半,突见眼前飞来一团湿漉漉的绿色雾团,待要闪避,却已吸入口中些许,霎时胸口微感烦闷,暗叫不妙,这才明白风行雨确是在暗中捣鬼。他忙闭住呼吸,呼呼连劈两掌,逼退辛野的软索攻势,斜身反转,待要顺势刺出蛇形钻天锥,却觉得它有如千斤分量,竟难抬起寸许。情急之下,转头看向正君子何忘我,见他原本白白的脸上,不知何时已布满绿气。丁苍穹心下大惊,心知不用照镜子,自己的脸色恐怕也是如此难看,正觉得胸口发紧,却见李玄已拔出腰间和背后的鬼泣、神舞两把兵刃,左右两手各施不同刀剑招式,分别迎击辛野、辛钧的舞动的一白一红两条软索。
场上情势突变,原本捉对厮杀,相对均衡的局面,到了此时,已变成了李玄以一敌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