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丫头在身边,林思念总算不那么无聊了。
丫头来了临风楼一个多月,每天,林思念一睁眼看见干净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边,起床有温热的膳食送到嘴边,站着有人捶腰,坐下有人奉茶,每日房舍都被擦得光可鉴人……这都得亏了那勤快的丫头。
林思念练了会功,便见花厉拖着慵懒的步伐进了临风楼。
丫头正在打扫房舍,花厉进来见到她,微微咦了一声,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这丫头洗干净了,倒也是个美人胚子。”
丫头瞬间羞红了脸,手脚都不知该放往何处。
“丫头,退下。”林思念淡淡道。
丫头乖巧地道了声是,低着头收拾好东西退了出去。
林思念望着目光阴冷的花厉,忽然道:“丫头是我的人,还是个孩子,你别动她。”
花厉最近性子冷了许多,动不动要杀那么一俩个人,弄的灭花宫上下人心惶惶。只有林思念知道,他大概是练那阴阳破立诀练岔了路,又急于求成,吃□□吃多了,性子越发乖戾起来。
以前林思念练的时候,还知道收敛一点,再加上有谢少离的药粥压制,故而没走火入魔得这般严重。
果然,花厉一进门瘫在椅子上,朝林思念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药。”
林思念皱了皱眉:“你多少收敛些吧。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这般急于求成,迟早得落个爆体而亡的下场。”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
林思念好心提醒,却被花厉误解成了另一种意思,他冷笑一声,伸出一只冰冷的手来攥住她的腕子,冷声道:“我照你的那注解苦练了四个月,却毫无精进,林思念,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花厉的手刚巧攥在林思念曾经割过腕的伤痕上,尽管刺青盖住了伤痕,但依旧勾起了她许多灰暗的回忆。
林思念的唇角勾起,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我现在是被你捏在掌心的蚂蚁,还能搞什么鬼?你是江湖人,应该知道练功这种事是因人而异的,急不得。”
“你是说,我比你资质还差?”
花厉像是听到什么十分好笑的笑话般,呵呵两声,一把将她拉进怀中,两人面对着面,彼此对峙。
花厉咬唇冷笑道:“别拿这种理由糊弄我,林思念。我救你是有目的的,若你对我的练功没有益处,你说,你还有活着的价值么?”
这便是□□裸的威胁了。
林思念眯着眼,唇边的的笑意越发讥诮。她的力量在她的四肢百骸流窜,只要她想,她可以同花厉过上两招。
但她并未这么做。寄人篱下,得学会藏锋避芒、韬光养晦。
“花宫主,终于原形毕露了?”林思念嘴边笑意不减,悠悠道:“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似乎每次我遇到危险都能碰见你,一次两次还能说是巧合,超过三次了,便多少有些奇怪了。花宫主,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自然是不敢忘的,不然如何对得起你精心布下的局呢?”
“林思念,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说说困扰我内心多时的小疑惑罢了。”
她将自己的手缓缓从他掌心抽离,拂袖坐在花厉身边,笑道:“花宫主,你我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太较真不好了。我有自己的仇人,没必要将心思花在你身上,你大可不必疑神疑鬼。”
说罢,她掏出事先备好的药瓶放在桌上,用两指推到花厉面前:“你最近药吃得太过频繁,奉劝你一句,欲速则不达。喏,这是一个月的份。”
拿到催功药,花厉的脸色这才缓和些许。
他拔开瓷瓶,倒出两粒药丸服下,这才眯着狐狸眼朝里思念道:“我要闭关半个月,没时间管你,你要乖些,别有到处乱跑去找你的旧情人。”
“什么旧情人。”林思念皱眉,显然对他这个称谓极其不满:“他是我丈夫。”
“可你的丈夫以为你死了,全临安的人都知道谢府要进新的女主人了。”花厉用手背抵着鼻尖,漫不经心道:“总之,你给我好好待在灭花宫,待我大功练成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懂?”
林思念哂笑一声。
花厉前脚闭关,林思念后脚开始收拾东西。
“夫人,您这是要出远门?”丫头两眼放着光,兴奋道:“带我一起去吧,我还没出过远门。”
林思念看到她这般跳脱的模样,心里一软,刚要答应,便听见屋外传来了踉跄的脚步声。
“嘘,有人来了。”林思念竖起一根压在唇上,丫头会意,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林思念将包裹交到丫头手中,自己掀开珠帘朝外一看,顿时皱起了眉头:“你又做了什么,被他打成这样?”
那个浑身是血,扶着门框虚弱地走进来的高大少年,正是小哑巴。
小哑巴一头短发乱蓬蓬的,满脸瘀伤,嘴角和鼻子里还流着血,衣裳也被撕破了,露出里头青紫交加的鞭痕和挫伤。他的一只手臂呈现不自然的姿态,无力地垂在身侧,像是脱臼了。
不用说,又是被花厉毒打成这样的。
从林思念进灭花宫这四个月来,哑巴身上的伤从未好过,总是新伤叠着旧伤。开始她还以为是宫中恶霸欺凌他,直到有一天亲眼见着花厉施虐,才知道这个哑巴徒弟一直是花变态泄愤的工具罢了。
花变态心情好了打他一顿,心情不好了也打他一顿,也不知这孩子是怎么活下来的。
“丫头,去打盆清水,拿些干净的棉纱布过来。”
对于这个小哑巴,林思念心情复杂,既是哀其不幸,又是怒其不争。她戳着少年狼狈的脸,冷声道:“他打你,你还要给他递鞭子,你傻吗?学这么多功夫是做什么的,你不知道还手?”
少年伸出破皮流血的手,将脱臼的左臂用力一扳,只听见关节一声脆响,那脱臼的臂膀竟是被他生生扳回了原位,自始至终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木然得如同一只可拆可卸的木偶人。
哑巴少年哆嗦着比划两下,林思念与他朝夕相处数月,自然也能看懂他的部分手语。
他说的是:他是师父,我不能还手。
林思念简直气结。
案几上有香炉,那少年看也不看,打开香炉盖子,将里头的香灰挖了一大坨出来,直接糊在胸口的伤口上止血。
林思念:“……”
这人,真真是又可恨又可怜!
明明是人,明明身怀绝技,却活得连路边的野狗都不如……
恰巧丫头端了清水和纱布上来,林思念接过温热的湿帕子,劈头盖脸扔在哑巴的脸上,使命地**了一番。哑巴一脸木然地任她折腾,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
将伤口里的污渍清理干净后,林思念将染血的帕子往铜盆里一扔,吩咐丫头:“给他上药。”
“啊?我吗?”丫头有些茫然,龇牙咧嘴地望着哑巴身上斑驳遍布的伤痕,有些无从下手。
“不是你还是谁,他要是死在我楼里,你给他收尸?”林思念懒洋洋倚在对面的靠椅上,交叠着双腿,像是位高高在上的女皇。
丫头委屈地哦了一声,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林思念冷眼看着那半死不活的少年。
一开始,花厉派这冷血冷情的哑巴来监视自己时,林思念是恨过他的。但后来转念一想,哑巴除了监视她的行动,替花厉偷过一张药方子外,着实没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便也慢慢释怀了。
说到底,她没必要去跟一条狗计较。
少年手脚修长,却因常年遭受虐待,身形瘦的很,只有一层薄薄的肌肉贴着骨骼,看上去有些可怜。他垂着眼,任由丫头笨手笨脚地给他上药,那药是很刺激的,敷在伤口上疼得很,亏他能一声不吭地忍住。
林思念一看到他的眉眼,心会不自主地软下来。
他与少年时的谢少离,有那么两三分相似。
“喂,哑巴。”林思念没忍住开口:“你有没有名字的?”
总是哑巴哑巴的叫,总觉得是在欺负人。
哑巴摇摇头,死水般的眼中呈现出一片茫然之色。
“你多大了?”
哑巴依旧茫然摇头。
“……”
林思念想了想:“十七?十八?要不,我叫你十七吧,十八不太好听。”
丫头的嘴角抽了抽,暗道:十七又好听到哪里去了?
“十七。”林思念唤了声。
哑巴没反应。
“……”林思念:“哑巴!”
哑巴抬头,眨眨眼看她。
林思念彻底无言了,沉默半晌,才闷声道:“下次他打你,你跑,别傻傻的跪在那儿任他欺负。他虽养育了你,但不能控制你,明白么?”
哑巴垂下头,不知道是听懂了没有。
给他包扎好伤口,林思念便收拾了细软,和丫头牵了两匹马,趁着花厉不在偷偷溜出了门去。
她的腿现在利索了许多,自然闲不住了。听说金朝二王子完颜术要来临安求亲,这可是个好机会。
谁知林思念才出了门,便见那哑巴阴魂不散地跟了上来。
林思念缓缓皱起眉,带着三分阴冷七分讥诮道:“这么尽职尽责?伤的这么重,还不忘替你那好师父卖命。”
少年低头看着手上的绷带,不说话。
半晌,林思念没了耐心:“罢了,你要跟着便跟着吧。”
少年睫毛一抖,抬起那双死气沉沉的眼来,竖起右手拇指弯曲两下,朝她比了个手势。
这个手势林思念从未见过,自然没看懂:“什么意思?”
哑巴一僵,缓缓垂下手,又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