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不该去刺激费浩然的,等我意识到这一,已经后悔不及。下午第一节课下,我被费浩然的众多爱慕者堵在了去卫生间的路上。
等江舟好不容易从人堆里将我拔出来的时候,上课铃声已经响过。我一把甩掉江舟的手,往教室相反的方向跑,身后是江舟透着些许落寞的声音,“你就这么不领我的情?”
其实我是着急要去厕所,不过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事实上我就是不领他的情。甚至,对他还有些无缘无故的敌意。直到再次见到江舟的姐姐江碧,我才明白我对他的敌意因何而来。
江碧是在周末的上午出现在乔宅的,她进来的时候甚至连门铃都不需要按,前庭的看门人便将她迎了进来。可见,她是乔家的常客。
我躲在一楼大厅厚重的法兰绒窗帘后面,默默看她俯身去折那些藏边蔷薇。她穿着剪裁简洁的浅灰色修身连衣裙,在那一片热闹的姹紫嫣红中显得格外内敛中看,与她略显成熟的气质相得益彰。她与安然不同,安然对那些蔷薇从来只赏不折。
只是愣一愣神的工夫,江碧已经走进大厅。她轻车熟路走到西南角的矮几旁,将手中两枝刚折的鲜花插进桌上空着的花瓶里,转头看到窗帘后的我,一惊之后清透的脸上露出自然的微笑,远远地朝我举一举右手里提着的蛋糕,“嗨,顺路给你买的心。”
她其实大可不必如此,我这样的人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她收买的地方。我不领她的情,将脸撇向一边。再将脸转过来时,她已经径直去了二楼书房风正在办公的地方。没有任何人跟她起过风在哪里,但她好像早已了然。
我知道,风对她而言是不同的,当然她对风亦然。
直到午饭时间,江碧和风才并肩从楼上下来。我站在餐厅里抬头望着楼梯上低声亲密交谈的他们,时光仿佛在那刻定格,我看到风脸上久未露出的笑容,干净又温暖。
就连在餐桌上,他们都没有停止过交谈,虽然只是偶尔的三言两语,但是从始至终没有停止过。往往是风抛出一个公司里无法决断的事项,江碧一边低头夹菜一边沉思片刻,然后清清淡淡似不经意地上一两句,风微蹙的眉便舒展开来,有时他还会侧头看一眼江碧,唇角弯一弯无声地笑。
江碧是能给风帮助良多的人,又岂止是帮助风呢?
饭后,江碧坚持留在厨房准备水果,那原本是我的工作。自从搬来乔宅,这是我唯一能做好的事,我便每天坚持,唯恐别人我吃白食,好像这样便能堵了悠悠之口。
江碧在我欲退出厨房时叫住我,邀我下午一起逛街,见我不为所动,眨眨眼:“是要给风买衬衫,之后我没有时间再转回来。你可以同我一起去然后替风拿回来吗?”
她看着我,一双澄澈的眼睛像上等翡翠,没有一丝杂质。
江碧载我去的商场,是时候经常被安然拖在身后一逛就是一下午的那一个,因此再熟悉不过。一楼是琳琅满目的彩妆,二楼是那些妖娆至匪夷所思的女式内衣,时候,我总觉得在那里走一走都是耻辱,三楼是女装,四楼以上才卖男装。
我走在江碧前面,一心想直上四楼,却在二楼楼梯口被江碧从后面牵住了手,她附在我耳边很自然地:“啊呀,突然想起来需要一件内衣来配我的新礼服。”
我被她拉着很不情愿地走进那一片丝绸、蕾丝的海洋,有与她相熟的导购姐礼貌地迎上来,她摆摆手牵着我将那店面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审视那些形形色色的内衣自顾自地哪些材质穿着舒适,什么罩杯适合什么胸型,又什么款式配什么样的衣服最最好,最后竟详尽到如何正确地穿戴。我面红耳赤地听着,却咬着牙装满不在乎。
十分钟后,她终于挑中一件亚金色光面胸衣。导购姐正要写单的时候,江碧朝我眨眼,“她们都是买一送一的,你也选一件。其他我也不缺,不然就要浪费了。”又转头对导购姐眨眼笑,“对吧?”
导购姐头的时候,我便不再犹豫。视财如命如我,好像为了敛财可以放弃一切原则同坚持。何况,最近我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奇妙又令人恐惧的变化,胸前硬硬的鼓起处仿佛藏了什么恶魔,轻轻碰一碰便痛得让人直抽气。隐约知道已经到了需要那种杯型带钢圈的东西把它藏起来的时候。
江碧的那些很管用。不用片刻,原本还一窍不通的我便为自己选得一套棉质黑白格带白色蕾丝边与黑色蝴蝶结的内衣。江碧看看我手中的内衣,赞许地头,眉眼弯弯地笑。
她买一送一,可是在导购姐将单据递过来的时候,我明明看到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两件的价格。
那一刻,我明白了她所有的善良用意。她恳求我帮她的忙,假装无意地出那些本该由安然教我的私密话语,又与导购“串通”编出买一送一的理由来送我人生里第一件内衣。努力不显得刻意,又顾及我的面子。就是这样一个美丽大方、善解人意又设身处地为人着想的女子,就算我有再多的理由又怎么恨得起来?
可是就此接受她的存在吗?似乎又是不甘心的,于是便将所有的敌意转到另一个无辜的人身上,只因为她是他的姐姐。
也许第一次见到江碧的时候,我便看穿她是这样美好到让人不能恶言相向的女子,所以从一开始便将本该投诸在她身上的情绪一股脑儿发泄在了江舟身上。
然而后来,即便是江舟我也再恨不起来。
眼看高考的日期一天天接近,风却因为公司事务繁忙不得不一再向学校告假。我因此担忧得不时叹息。江舟总是能一眼看穿我的心思,不厌其烦地安慰我,“如果连风哥考不上大学,那炳辉也没几个人能考上。”
这个人自己不思进取便以为每个人都像他一样,我斜眼看他,“风是要上c大建筑系的。”
那所隐在c城凤鸣山绿水碧山间的c大是国内大学中的翘楚,而c大建筑系又是c大各专业中的翘楚,每年只有各省高考的前三甲才有被录取的机会。
“知道。”江舟答得出乎意料得言简意赅,“炳辉每年都有一个c大建筑系的保送名额。”言下之意,那个保送名额非风莫属。我满心欢喜,仿佛白捡了一罐子钱。清晨的空气里夹着淡淡的草香,江舟迎风对我憨笑。这个人其实也有些可爱之处。
只是,这欢喜持续不到一天。傍晚,坐在学校最高建筑的层等风来接我时,江舟便带来了坏消息。
当江舟挠着头告诉我徐珏也转来了炳辉时,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也就忘了平时对他的刻意冷落追着问:“你那个徐珏?那个脖子看起来很嫩啃起来也不错的家伙?”
当我得意地起徐珏的脖子时,江舟一脸厌恶的表情,皱眉看我,“不是他还能是谁?”
只要想一想上次的战果,我便禁不住热血沸腾,“咦,大概是没被我踢够,所以又乖乖送上门来。”
“拜托你动动脑子。”江舟抬手一记爆栗敲在我后脑勺上。
我愣在当地,捂着后脑勺痛得眼泪快要掉下来。今天实在是很诡异的一天,在我十二年的人生里唯一视作仇人的人找上门来,用意不明,而江舟,那个一向被我抢白得吐不出半个字的人竟然敢教训起我来,还敲我爆栗。实在是诡异得要死。诡异到我的脑子不够用,只能在江舟突变的气场里怔怔地问:“那……那他转来炳辉干什么?”
“c大建筑系的保送名额。”江舟出这个答案时,我真想跳起来还他两个爆栗。真是天大的笑话,就凭那个纨绔子弟也配做风的对手?跟风争那个保送名额?
可是一分钟后,我再也笑不出来。江舟将他“狗啃了一口苹果”牌手机递到我面前,屏幕上c城中学生在线的成绩公告处,记录着一个月前“c城十校高三年级联考”的成绩,风排在第一,而以10分之差紧随其后的人赫然是徐珏。
那时我尚且存有一丝天真,不屑地:“才第二嘛,唯一的保送名额自然是给第一名啊。”但是话一出口便觉得气怯了不少,忍不住又问,“保送人选怎么确定?”
“成绩占80%,剩下0%”江舟望着我,一副“你果然问到子上”的表情,歪着头想了很久,才想出一个合适的词,“弹性很大。”
徐珏实力本来就不弱。又徐家势力庞大,那0%定会加分不少。况且风最近常常缺课,势必会影响老师对他的印象。正如江舟所担心的,情况不容乐观。
逆风凭栏,遥远的天际,最后一线绯红挣了挣,最终湮没在那一片铅灰色的雾霭中。天空的颜色是黑暗来临之前特有的丝绒般的墨蓝,偶尔,远处有一两盏灯蓦然亮起来,像突然睁开的天神的眼睛,洞悉世人的秘密。
“如果我记得没错,天中也有一个保送c大建筑系的名额?”不等身旁的江舟回答,我微眯了眼对着天际渐渐笼上来的黑暗咬牙,“这么徐珏是冲着风来的?”
江舟张张嘴,最终什么也没。
风的车到时,天已经全黑下来。我走过去,车窗便轻轻放了下来,有人伸出手来示意我轻声。那是只女子的手,开车的人是江碧。
后坐上,风斜倚着左侧车窗睡得正熟,平日的朝气荡然无存,一脸倦怠之色。我愣在咫尺之间迈不开步,良久之后,才在江碧的轻声呼唤中回过神来。江碧指指后坐沉睡的风,招手让我上副驾驶坐。
车开得又快又稳,城市的灯火在车窗上急速又无声地滑过,像极了流淌的银河。我一直认为碎银一般璀璨的星河是上古仙人落下的眼泪。那样幸福又忧伤的眼泪,值得我们永远铭记。而那个曾经在我最无助时,轻轻一句话就让我流下这种泪水的人,此刻因为劳累过度蜷缩在后坐昏睡。
我假装看前面的风景紧紧盯住内后视镜,路灯晃过的瞬间可以看到镜子里风尖削的下巴和紧蹙的眉心。
那样深蹙的眉头里研究藏了怎样的心思?真想伸手过去抚平啊。
我忍不住转身向后看,这个时候身旁的江碧忽然轻声开口,“秘书他昨晚又是一夜没睡。今天竞标又是整整一天没歇一直忙到现在。本来他是让我来接你的,结果我帮着改一个资料一忙竟忘了。最后还是他想了起来,把我好一顿呢。你等很久了吧,对不起啊。”
“没有关系。其实,我可以自己回家的。”从学校回乔宅的路并不远,搭公交车不过十分钟。谁会知道我等在这里不过是为了借此见他一面呢?虽然与他住在同一坐房子里,我却已经三天没有见着他的面。
江碧将车停在乔宅的大门前,声与我告别,然后载着仍在熟睡中的风离去。一个时后,风要乘飞机赶往另一个城市。
这一天,我又没能和风上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