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
绵月依姬感到自己的声音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冰冷,冷到能够让她自己都开始发抖的地步。这股寒意从心脏出发,沿着每一寸的血管向身体扩散,最后转化成为了实质性的言语和命令,传递到她下属的月兔部队当中:“继续找。我要看到的是葛伟的尸体。”
不知不觉,左手握着的杯子里面,红糖水已经彻底凉透了。看着自己平常用的这个杯子,绵月依姬有些愤恨地将其高高举起,但举到最高处却又停了下来,没有按照预想中的一样狠狠摔碎它。将被子放到桌子上,她有些颓然地叹了口气。
我该做些什么?去把葛伟的尸体带回来吗?在绕了一个无比巨大的圈子之后,我要做的事情到头来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吗?
红糖水似乎依然在透过杯子散发出一丝温度。胡乱地揉了一下头发,绵月依姬决定先让自己行动起来,而不是坐在这里像个无能的废物一样钻牛角尖。提起自己的刀,把衣服整理好,她将那份用最快速度整理出来的葛伟可能的逃窜路线报告夹在腋下,急匆匆地从自己的办公地点走出来。刚刚走出这栋建筑物,她的心里面就生出一股强烈的不满:现在正在追捕逃犯,为什么月都还在维持夜晚状态?方便葛伟逃跑吗?
当然,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她这个月都警备队的队长是无权干涉月都的“环境作息时间”的变化的,那样的批准需要更高的级别,而等批准拿到手,葛伟早就把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挥挥手让经历的卫兵将那个复杂的持剑礼收回去,她的头脑中那冷静的一部分再次开始运转:
不能调太多的兵。不能惊动其他人。葛伟的死亡最后将会归咎为叛乱月兔士兵残党的作为,那群白痴在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只会为“绵月集团”损失了一名心腹而弹冠相庆,但对姐姐依然在坚持推行下去的路线没有任何影响。中国方面的反应说不定会出现一部分问题,有可能会增加不稳定,但因为月都在中国社会属于保密情报,没有舆论的影响,双方现有的共同利益足够能让姐姐通过外交技巧消除这种新的不信任。当然,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成功找到了葛伟,杀死了他,并且连尸体都进行了完美处理的前提下……
暂时还是不要通知姐姐了。她可能会向自己阐述让葛伟活下来的好处。那种事情我也懂。但是……我必须将他千刀万剐。
在踏进最近的传送点的时候,绵月依姬并没有如同自己所想的那般,在心底里面出现复仇的决议,反倒是有一种迷茫的悲凉感。她想到了自己和葛伟在里约热内卢见第一面的时候:那时候两个人之间还不是会互相破口大骂对方以及对方全家的关系,但是隐藏在言语之下的相互讽刺已经比较明显了。没错,她和葛伟最合适的关系在那顿毫无风度的拳打脚踢互吐口水之中就已经体现的淋漓殆尽。可是,为什么,在第一次接触之后,自己居然会认为,这个人或许能够成为朋友呢?
而且为什么当他真的背叛了自己之后,手中的刀却完全找不到面对敌人的坚决?
月都的公共交通体系是建立在“传送点”这种设施之上的,如果使用幻想乡一点的说法,就是一个永久性的隙间;用更为科幻的说法的话,就是一个利用了宏观量子叠加态原理的小型瞬间移动装置。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由于宏观量子叠加态的制造需要一定程度的条件,即这片空间的零点能需要低于周围空间一个限度,同时暗物质数值同样达到一定程度才能完成“转移”情况,再加上负能量的“扩散效应”,每一个传送点装置同时可以看做一个小型的零点能反应堆和暗物质“收集”器。月都的能源体系和公共交通体系也全部由这些基本单元来组成。
当然,这些东西全都是“古物”。
怀着不可名状的情感传送到了目的地后,绵月依姬在一瞬间失去了思考刚刚那些无聊问题的余裕。猛然出刀,手被震得有些发麻,那声清脆的碰撞声让她心里猛地一惊。反手一刀狠狠地砍到了来袭者的身体里面,她猛地一踹,在飞跃过这个突然就冲上来的犬类动物之后,环顾了一下这个小小的包围圈。这些月兔士兵胳膊上的符号很是明显。
“……原来如此……月都的狗在咬了原主人之后,立刻就开始向新主人摇头摆尾了吗?”
冷笑爬上了绵月依姬的脸庞。刀身的反光似乎跟更加寒意十足。
“我必须让你们明白,认为在我独自一人的时候能够刺杀我,是个多么愚蠢的想法。”
紧紧盯着这次他们的主力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地狱三头犬刻耳柏洛斯,她竖起刀,小小地出了一口气,眼神立刻凌厉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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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想要战争吗?”
菲德勒总统是个明白人。他懂得如何在各大财团和政党当中巧妙地周旋来推行自己的政治路线和政治理念,这种十分高超的温和派处事方式诚然不会赢得激进派的好感,但已经被花样百出的大选和早已远去的美国梦搞得疲乏不堪的普通美国民众在新世纪明显更愿意接受一位这样有着温和亲民而又切实地带来了实际好处的总统。
可是温和派的处事方式并不代表他没有身为一名领导者应有的果断。从二号实验室事件爆发以来的所有事情都说明了这个事实。正如神父所言,联邦政府的人员构成开始面临历史上最大的冲击,菲德勒在这件事情上的强硬态度甚至让他开始承受“共产主义者”的恶名。但是,从更深一侧的角度来看,这实际上是意味着现如今已经到了必须让他这么做的地步。
所以说,对待这样一名美国总统,根本不需要太多的话,只要一些表面上的措辞,就足够能让他明白今天究竟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只是,来说明一下二号实验室的真相。”
这一切都在计算当中。菲德勒的清醒并不会引起太多的改变,事情依然会继续发展下去。神父已经成功说服了阿克曼,他将会担任刺杀者的职务。对于美国政府人事结构的冲击将在今天伴随着菲德勒的死亡而画上句号。
“从最一开始我就应该想到,我的国务卿给我安排的这次秘密会面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面部表情已经开始慢慢扭曲,菲德勒咬住了下嘴唇,“你们真的要这么干吗?我的任期还没有满一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美国人民就失去了他们的总统,带来的动荡怕是会非同小可的。”
明白人。聪明人。他根本没有寄希望于自己带来的保镖团队,而且清楚地认识到了国务卿站到了这一边。就像是一只傲慢的蜘蛛在观赏着自己的猎物,冈崎樱把给自己准备的咖啡端起来:“……美利坚合众国必须依然是美利坚合众国。它不会结束,但同样不能变成你想要让它变成的样子。”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选择站在那一边,冈崎樱。我在你上大学的时候就注意过你……”
“对,那时候你是马萨诸塞州的州长。你是少数的没有受到我的祖母影响而表扬我自身才华的人之一。”咖啡杯被猛地拍到桌面上,“……这件事情让我很愤怒。”
菲德勒此时的脸终于出现了掩饰不住的惊讶。冈崎樱画中的“前后矛盾”让他感到异常的困惑:“这……我不理解。我真的不能理解。为什么?我一直认为,像你们这样的人应该是最厌烦被笼罩在前人带来的光环和阴影之下……”
“不,没关系。”让自己保持冷静,冈崎樱的手指依然勾着咖啡杯的柄,“光环和阴影是我和祖母之间联系的证明。我很乐于接受这一切。而对于你们……对于你们这些想要将祖母从我身边彻底割离开的家伙,”
“这就是我的复仇。”
紧绷着的手指放松了下来。冈崎樱已经将自己的所有感情全部灌输到了这句话当中,她的那双眼睛让菲德勒倒吸了一口凉气。喝下摆在自己面前的饮品,就像是逃避一样,他不看去看冈崎樱的脸:“针对什么的复仇?科学界吗?”
“你们驱逐了祖母。祖母的理论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但美国物理学会却因为自身的短视和偏见对祖母进行了驱逐。这种错误不可原谅……如果不是你们,她又为什么会从我们身边离开,去寻找什么‘幻想乡’!?”
“但据我所知,冈崎梦美最终依然没能突破贝尔不等式所设置的障碍。隐变量理论的确是死路一条,这已经成为公认的……”
“你这种肮脏的政客有什么资格对物理学指手画脚!?祖母肯定已经找到了她想要的证据,但是因为你们这些庸才不值得她展示正确的道路,她才失望地选择放弃了你们!就是因为你们带来的失望,她才抛弃了我!”
冈崎樱的愤怒已经显露无疑,她的声音大到仿佛这间隔音室都没有办法阻挡这种愤怒向外扩散。目瞪口呆地看着双手拍起桌子站起来的冈崎樱,菲德勒呆然了一会儿,有些苦恼地扶住了额头:“俄狄浦斯情结么……”
“你现在已经蜕变成了要通过对敌人的人格侮辱才能掩饰自己失败的家伙了。”胸中积攒的不快并未消失,反而越发浓厚,冈崎樱有些不耐烦地将手放在扶手上,“到了终结的时候了,总统先生。希望你能够在另一个世界忏悔你的罪行。”
“另一个世界?你们的管辖范围吗?”长长叹了口气,菲德勒彻底认命了,“我最终还是没能完成‘自由石匠’试图完成的事情……”
“关于那件事情,我们很想认真地听一下说明。”
这个突然插进来的音色让冈崎樱的心里面感受到了一阵慌乱。不知为何,虽然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且毫无感情,但她却从中听出了相当不妙的情况。紧咬住牙关,手立刻掰下扶手,她在最短的时间里面瞄准那个身影扣动了这把伪装手枪的扳机,然后手腕就被强烈的冲击所袭击,唯一赖以自卫的武器掉到了地上。保持着被压制的姿势,手腕处的疼痛让她闭上了一只眼:“风见……幽香!!!”
计算还是出现了偏差。冈崎樱曾经认为,放任风见幽香不会产生任何问题,但显然,她的能力被自己严重低估了。她自己已经找到了碎片,并将其拼成了一幅完整的真相……
“二号实验室的事情是你干的。自由石匠组织早就已经灭亡了,那个借口太过蹩脚。”将冈崎樱重重地摔到了墙壁上,风见幽香冷冷地看着这位在她的推测中的“罪魁祸首”,“你并不是我最开始想象的那种盲目地追求着冈崎梦美背影的人。你是一个复仇者,这些事情全都是你在背后谋划的。……你的最大错误就在于,”
“将他选做了你们的替罪羔羊。”
一记毫不留情的狠狠的敲击。冈崎樱的意识逐渐消散在黑暗当中。临昏迷之前,她听到自己的灵魂深处发出了不甘心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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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克曼不是白痴。一名白痴也不可能经历了如此之多的艰苦环境之后还活下来,就算他是一名赛博格,战斗力和生存能力远超一般人类也一样。所以,在风见幽香没有看到的地方,他也进行了力所能及的调查:虽然这些调查的根本原因不是他察觉到冈崎樱的不正常,而是一直无法抹去的对神父的不信任感。
但是同样的,他对风见幽香也有不信任感如果能够让那种“温暖的感觉”影响自身的作战判断,他也不可能活到现在。他一直迈不过这个坎儿,风见幽香也明白这件事,所以……后者选择了默默地等待。等待着在每天的交流中,两人之间信任的慢慢积累。
这就是两个人直到昨天晚上才进行了情报交流的原因。今天的计划是,阿克曼将会清除外围的国务卿安排的人,而风见幽香则负责蒋总统保护起来,然后几个人汇合,再把总统送到安全的地方。
但是阿克曼是信任苏菲亚的。两个人之间的情报一直处在共享状态。
这就是现在,他惊讶地看着自己被捅穿的胸口,以及手握着捅穿自己胸口的凶器的苏菲亚的原因。那是自己的致命点。
“我们根本没有在乎过你知不知道真相,阿克曼。”在他面前,神父正玩弄着自己的十字架,“你在今天在这里刺杀了总统,这是一定要发生的事实。不会存在任何其他的问题。”
阿克曼忽然想到了每周神父给苏菲亚讲经时间:苏菲亚的耳朵是聋的,她根本听不到神父用嘴说出来的话。那些话是给谁听的?在和苏菲亚的交流渠道里面,神父又说了些什么?
“你……”
“够了,你这种亵渎主的肮脏造物。下地狱去吧。愿被你玷污的灵魂获得永恒的救赎。”
在苏菲亚那黯淡无光的眼神当中,他沉重地倒在了血泊里,机油慢慢和血混合,与周围刚刚被杀死的敌人的尸体一起,形成一幅奇妙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