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婉婉脸僵住了,目光幽幽地望着微云,声音里有着淡淡的怀念:“莺莺?我已经多少年没有听到有人这般叫我了,你是如何知晓的?”
微云道:“兰公子,你记不记得,我与阿兄在莺莺墓前遇到了痴鬼。你那时告诉我们,痴鬼生前是人,被山精鬼怪所害后,怨气凝结不散,无法投胎,所以化作了痴鬼?”
“的确如此。”兰公子回答。
微云继续道:“那夜水榭长廊诗会,兰公子把我从尚书府里带出来后,我们偶遇了王朗之与花婉婉,看到了一个场景:王朗之头疾发作,花婉婉一只手伸到了王朗之身后,扯起了地上一团黑乎乎的影子,一点点地塞入了王朗之体内。
兰公子告诉我,王朗之前些日子不敢见光、不能见人、头疼难忍,是因为他受山精野怪所害,魂魄被人扯出一半,与他影子融为一体。若是有人踩了他影子一脚,实际上是踏了他魂魄一次,故而他时时头痛。王朗之见不得光,见不得人,因为有光会有影子,有人难免会踩到他的魂魄。”
兰摇光颔首:“不错,我的确这般说过。”
微云笑道:“花婉婉,你处心积虑地接近王尚书府,治好了王朗之头疾,本来我还以为你是精通玄门道术,并未多想。可是望春楼里,我看到了你画皮一幕。才知晓,原来你是山精鬼怪。”
“所以我便大胆推测,王朗之的头痛,本是你所害。而你治好了他,便能得到尚书府的感激和王朗之慕。
我阿兄曾在白鹿书院与王朗之做过同窗,王谢两家又是通家之好,情谊非比寻常。所以你利用我阿兄将花家引荐给了尚书府,那么你便有机会,正大光明地给王朗之治病。王朗之十二岁那年,入宫做了陛下伴读,与皇上感情深厚。接近了王公子,你便有机会偶遇皇上。
花婉婉,我说的可对?”
花婉婉叹息:“剥丝抽茧,你的确都说对了。只是,你又是如何猜到我是单莺莺呢?”
“我先是推测出加害王朗之的山精鬼怪是你本人,治好他头疾本是你计策中的一环。可是我却不明白,花氏小姐花婉婉为何是只画皮鬼呢?”微云道。
微云凝眉:“若是花婉婉为你所害,被你取代了呢?若是这般想,说的通了。你在成为了花氏小姐后,做了几件事,令我怀疑你是单莺莺。
第一,宣水河畔的那座荒山,是当年的单家庄的旧址。我派去的人打听到,当年单家庄有一位女孩儿,姿容秀美,活泼伶俐,名叫单莺莺。却没料到,莺莺十六岁那年,被人发现未婚先孕。为了掩盖这桩丑闻,单莺莺被沉在水井中,活活溺死了。
单莺莺死后不久,曾经杀害她的人都得了稀奇古怪的病,相继死去。所以这荒山一直被空着,是因为太过不详。而你偏偏撺掇花氏一族买下这座荒山,种上桂子树,做上了美容女子的生意。
花婉婉嘿嘿一笑:“花氏是商户,盘下宣水河边的荒山,扩大生意,这不足为奇呀。”
微云缓缓道:“第二,我派去的人找到了单莺莺的**娘,她说单莺莺是位才华横溢的女子。你的**娘在你被溺死后,偷偷地收拢了你的一些遗物,回了夫家。
那遗物里有一封你写的信,信中说:郎君,见字如晤。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自与郎君分别,我心忧之念之,日日盼之。可惜这信还未送出,单莺莺被溺死了。”
王朗之惊呼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这是婉婉写的诗句。”
微云目光如炬,望着阵法中的花婉婉,摇头:“不,这都是你抄的诗句。”
花婉婉笑道:“不错,是我抄的。”
微云道:“第三,你**娘说单莺莺喜欢桂子树,她住的院子中都种满了此树。单莺莺喜莲花酥与玫瑰露。”
花家有奴仆道:“我们小姐也极桂子树、莲花酥和玫瑰露。”
微云含笑:“这几桩事合起来,难道还是巧合吗?第四,当年那位与你相恋的蒲生便是朝中前太仆寺员外郎朴大人。这位朴大人是去宣水河边游玩时,不小心掉落了宣水,溺水而亡。这蒲生是朴生的谐音,说来也巧,朴大人年轻时来帝都赶考,也住过单家庄附近的破庙。他死在宣水河中后,尸骨却不见了,这事还被帝都引以为奇,谈论了一阵子。
我便可推测,朴大人或许是对你心怀愧疚,或许是怀念。他终于在十年后,来宣水河祭拜你,却为你所害,化作了痴鬼。我们那次在莺莺墓前遇到的痴鬼是朴大人,她被你困在莺莺墓附近,日夜跪拜你,永世不能投胎。”
花婉婉脸色莹白,流出几行清泪:“蒲生夜遇美莺莺,这些风流逸事,在写书人的眼中,不过是一桩奇谈罢了。”
那年单莺莺二八年华,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她在单家庄过着舒心的生活,饭来张口,还有丫鬟奴仆服侍。她只有一件烦心事,是单老爹为她订下了亲事。对方是附近的庄户人家,长得憨厚老实,笨拙不堪。
在此时,单莺莺听说单家庄附近的破庙中,借住了一位书生。那穷书生因为没钱租赁帝都内的住房,只能暂时栖息破庙中。
活泼大胆的单莺莺偷偷溜入破寺内,在盈盈的月色中,晕黄的烛火下,对着唉声叹气的书生调笑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朴生眼中闪过了惊艳与震惊之色。
单莺莺从矮小的黄土墙上跳下来,也红了脸。眼前的男子俊朗高大,更令她心动的是,朴生长得与她上一世暗恋的人一模一样。在二十一世纪,她不过是一位普通至极、喝水都胖的女孩,自然得不到男神青睐。
可是现在的她纤细、娇柔、美貌,有着让男人为她倾倒的资本。朴生与她诗词相和,交流谈心,暧昧情愫日益增长。单莺莺男女大防的观念并不重,情不自禁,水到渠成地与朴生玉成了好事。
花婉婉徐徐道:“自那以后,我等着他回来娶我。可是,我再也没有等到他。听说他娶了一位姿色平凡的小姐,与她鹣鲽情深。”
“我未婚先孕,伤风败俗,所以被单家庄之人投入了井水中,活活被溺死。这些愚蠢、落后的古人,真是该死。”花婉婉恨恨道:“好在那口井水阴气聚集,令我化为鬼怪,继续活了下来。我想找朴生复仇,可是却不能离开这单家庄。我只能先害死那些溺死我的人。然后我等啊等啊,终于在十年后,遇到了来宣水河畔祭拜的朴生。他负了我,我害死他,这不是理所应当之事嘛。”
花婉婉吃吃笑道:“微云,你有一点说错了。花氏小姐不是我害死的。她天生体弱,阳寿有亏,本来活不了多久。她路过宣水河,被阴气侵扰,当晚一命呜呼了。说来也奇怪,我跟在这花氏小姐身旁,竟然能离开单家庄,与她同回了花宅。花氏小姐一死,我便得了她的皮,化作她的模样,替她活了下去,成为了花婉婉。”
“我恨极了这世上的负心男子,一心想要建立女子为尊的世界。”花婉婉眼含精光,狰狞道:“你我同为女子,为何你偏偏要与我作对?只差那一步,我能入宫了。”
微云怜悯道:“不,你不会成功,任何试图超越了时代的改革,都会以悲剧收场。你所想的,不过是以千万人之血,来满足你的野心罢了。”
“还有,朴生是负了你。可是有些事情,是你先错了。”微云近了一步,淡然道。
花婉婉愤恨:“我哪里错了,他是负心薄幸的男人,我苦苦等他,却溺水惨死。难道我不应该报复吗?”
微云轻轻道:“是,朴大人的确该死。只是朴大人所娶的并不是什么千金小姐,而是他从小订下婚约的未婚妻子。”
花婉婉怔了怔:“未婚妻子?所以他并不是为了权势、钱财而抛弃了我。”
“是。”谢如渊插话道:“朴大人曾与家父闲谈,说过女子若是太过轻浮,娶回家是祸非福。你自荐枕席,一片意之心,在朴大人心中不过是一场风流韵事而已。他要娶的是宜室宜家,贞静贤德之人。”
微云道:“你所做之事,出于意,并无过错。可是这个时代的人却只会误会你,继而心中鄙薄你。你鄙薄古人,高高在上,不肯融入当地风俗。你在这个时代所做之事,太过惊世骇俗,故而引发了悲剧。”
微云有些不忍:“朴大人不肯娶你,因为他是一位彻彻底底的古人、儒生,他所想的不过是,你能对他自荐枕席,何尝不能对别人如此?”
花婉婉喃喃:“我……我没错。”
花婉婉叫了几声,利爪将画皮撕下,青面獠牙地伸出猩红的舌头,眼里落下泪水:“我没错。”王朗之扶住屋角,呕吐出来。他心中慕的女子,却是这样一只狰狞可怕的鬼怪,而且……他还与她曾春风一度。
微云不忍道:“最大的错误是朴大人,他贪图你的美色,却负了你的深情。你替代了花婉婉后,极为痛恨男子,所以你玩弄他们于手掌,这般做法又与朴生有何区别呢?”
“你今夜是想杀我,对不对?”微云道。
花婉婉桀桀笑道:“是,我被溺死后,曾发誓,凡是欺我,辱我之人,我都会让他们不得好死。谁叫你挡了我的路,几次三番坏我计策呢。”
兰摇光忽然捉住了微云的手,对她淡淡道:“若我是朴大人,无论你怎样惊世骇俗,我也不会抛弃你。”
他轻描淡写,却有不容置疑的力量,让微云心头跳了几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