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恩搓了搓手,呵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果子,塞给卡修。卡修又饿又渴,问都不问,一口咬下去,多汁的果肉有些甜中带酸,刺激了他的食欲,他贪婪地吮吸果汁,几口就吃完果肉。
“你最好再睡,多睡对你恢复健康有好处。”索恩为卡修盖好法袍,“这里很安全,我在这里呆了个多月?还是多长时间,反正没被森林巨人发现过。”
卡修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这次他睡得很香甜,他梦见了小时候,在白金大圣堂,参加了姐姐的婚礼。娶她的奥斯贝尔男爵很爱她,愿意与新娘皈依七神,于是两人在白金大圣堂举办了神圣的婚礼。卡修当时还小,在圣堂里跑来跑去,为洁白如玉的地砖和屋顶的彩色琉璃吸引,被那些七神的灰色雕像震惊。
当卡修再次醒来,为刚才的梦境魂牵梦绕。离开家乡学习魔法、成为剑士,之后经历了一年战争,继而在帝都军部服役,想来好多年没有回家乡去。时过境迁,设计白金大圣堂的塞巴斯蒂安成为了首相,而当年在圣堂里奔跑着男孩,变成了游骑兵的副队长。
“你想回家。”诺拉坐在卡修的身边,突然说道,“白色的大房子,真漂亮。”
卡修一惊,皱了皱眉,转过头,看着诺拉,森林之子的头发蓬松,散发着一股臭味。
“profeten。”森林之子吐出一个单词,指了指自己。
“抱歉,我听不懂。”卡修摇了摇头。
“drom,besog”森林之子挥舞着双手,盯着卡修。
“她在说上古语。我花了好久时间向她学上古语,然而总学不好。”索恩不知何时回来了,带来一只死掉的兔子,“但她不同,她学通用语进步很快,只是有时候,她不屑于说通用语。”
“哦,我的天,当年我父母要我送我去学城做学士,结果我拿着剑和盘缠,去了长桥那里,拜一个剑士为师。”卡修想耸耸肩,身上的疼痛让他放弃了这个举动,他自嘲地笑笑,“这就叫书到用时方恨少。”
“她说自己是先知,造访过你的梦境。”索恩翻译道,他剥开兔子的皮,一股血腥味散了出来。
“skrid!”诺拉发出嗞嗞声,瞪着索恩。
“好,好,我离远一点,你讨厌我杀小动物。但如果不吃,我们都会饿死。”索恩离开时说道,“你尽量说通用语,这位仁兄书没读好。”
卡修笑了笑,他转过头,问道:“你造访了我的梦?怎么做到的?”
“森林之子并不都是战士,有学者、有战士、有工匠……”诺拉改为通用语,娓娓道来,“在人类征服大地前,他们生活得很幸福。”
“你是先知?”卡修看着诺拉,对方的绿眼睛眨了眨。
“对,每个森林之子的先知都有独特的天赋,当索恩掉进洞穴,我本想杀了他。我碰触到了他的头,发现我进入了他的梦里。”诺拉点点头,“他当时噩梦连连,森林巨人绑了他的同伴,敲骨吸髓、开颅挖脑。”诺拉轻轻说着,似乎怕索恩听见,“我从梦境里嗅到了危险,森林巨人再次醒来了。”
卡修大惑不解,他仔细回忆之前的噩梦,问道:“前两次的梦,里面发生的场景我都没亲身经历过,毫无缘由,每次我要呐喊,都被拉回来一般。是你干的?”
“梦有好多种,有些来自自身经历,有些来自耳听目染,有些来自神灵的启示,而有些,是你的灵魂穿越到了时空里。”诺拉说得神神叨叨,她的声音稚嫩,却活像个老巫婆在念叨,“你在生死边缘,灵魂穿越了时空。”
卡修吹了一声口哨,结果换来的是腋下、肋骨的疼痛。
他皱着眉,倒吸一口冷气,说道:“幸好我没做春梦。那我在生死边缘看到的,意味着什么?”
诺拉摸了摸杂草般的头发,回答道:“信息。梦境传递信息,你穿越到了过去,看到了你没看到的事,发现了什么?”
卡修闭上眼睛,仔细回忆,说道,“书,对了,霍兰说豪森烧掉了一本书,书名叫……该死,我忘记了。”
“《人类与魔法》。”诺拉淡淡地说道,“烧掉一本书而已。”
“不,这很重要。在我们魔法学院学习时,我从没听说过这本书。”卡修仔细想了想,“也许当时的魔法评议会对我们隐瞒了什么。第二个梦呢?极地人踏着冰冷的河水,我看到了一个超大型的巨人。”
诺拉的绿眼睛露出疑惑的神情:“我也不清楚。也许是未来,也许是过去,也许正在发生。那巨大的人型生物,与森林巨人长得不一样,我没见过。”
卡修支撑着想起来,他让诺拉扶着他的背:“他们是极地人,来自帝国的北方,天杀的,那家伙看起来与巨人之王差不多。小鬼,你算哪门子的先知啊,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诺拉白了卡修一眼,将卡修重重放回地面,她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卡修,临走时吐出一个词:“skrid。”
卡修笑了笑,他猜出这个单词的意思是“滚开”。
我得回长城。卡修想到,我必须告诉他们真相:格兰特求我给他痛快,以免遭到巨人的毒手。我得向御前会议和魔法评议会发出警告,远古的敌人来袭了。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却发现没什么力气,哀叹一声,只好放弃。
“你在干吗?该死的,诺拉给你缝合的伤口,你别弄崩裂了。”索恩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块红色的肉,塞到卡修的嘴里。
“我呸!”卡修条件反射般地吐了出来,“这是生的。”
“是生肉,但吃不死人。”索恩将肉捡起来,在袖子上擦了擦,“我们在巨人的沉睡之地,我们没法生火,这个地下空间虽然大,但火焰万一把树根烧着怎么办?”
卡修看了看在墙壁里的盘枝错节,他想起了巨人果实里的一切。巨人果实树不怕火,但如果有火焰和烟引来巨人或那种恶心的绿色虫子,那就太危险了。
他抓住索恩的手臂,说道:“索恩,我们得赶快回长城。”
“我们?”索恩拼命摇头,“不,我不回去。我是个逃兵,我放弃了奥托,逃回去也是死。这里很安全。有诺拉在,我们很安全。”
“该死的,你是游骑兵!我们牺牲了先遣队的大部分人,找到了这里,却不得不撤退。如果当时你能早点回来,告诉我这里的情况,我们会谨慎评估状况。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卡修厉声说道。在他的手下,触碰到索恩的手臂上满是皱纹。
索恩拿开皱巴巴的手,说道:“不,一旦我回去,马龙会砍我的头,他残暴自私,正好拿这事来针对奥尔丁顿队长。当时我要加入游骑兵,奥尔丁顿队长力排众议,马龙不会放过让队长下台的机会的。”
“别说得你那么高尚!你就是个胆小鬼!”卡修吼道,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索恩坐到地上,摇了摇头:“对,我是胆小鬼!我不回去。诺拉也不会。我们在这里,生活了几个月,没人想去送死。”
“奥尔丁顿队长不该下令先遣队来找你。”卡修冷笑道,他摇了摇头,“安德森、格兰特、加利亚尔迪,他们都死了。”
索恩打了个哆嗦,他沉默不语。
“你这个胆小鬼、懦夫,你记得游骑兵的誓言吗?”卡修质问道,他深吸一口气,忍着疼痛,说道,“我们是雷神的长矛,黑暗中的闪电,我等皆为兄弟,不离不弃……”
“别说了!别说了!我不会回去的,你没看到奥托是怎么死的,我不想死!”索恩抱住头,他哆嗦着,扔给卡修一块生肉,连滚带爬地离开。
黑暗中,卡修一时醒来,一时睡着,他的梦断断续续,大多是小时候的事。他梦见自己在长桥学剑,起初被打得满地找牙。他梦见魔法学院的河水,河水清澈见底,他钓鱼,雨果生火,沃特则在大吼大叫,嫌弃他们打扰了他的水魔法练习。
饥饿像绞肉机一般,搅动了他的胃,让他醒来。周围只有他一个人,他看到地上的生肉,上面沾着土,他不想吃那玩意儿。他动了动胳膊,发现手臂已经可以自由活动,腋下的疼痛已经减轻了。
“我得去长城。”他用手肘支撑着想起来,肋骨、腰部、背部、腿部的疼痛不停刺激他的大脑,他冒出冷汗,身体瑟瑟发抖,爬了一点点,失望地叫了一声,不得不放弃。
胃疼得让他蜷缩起来,让他无法入睡,因为不吃东西,他浑身没劲。他又看到了那块生肉,红色的精肉夹带着白花花的肥肉。
我得活下去。他抓起那块生肉,带着泥土,咬了下去。又冷又滑的生肉充满韧劲,让他牙床酸痛,肉质带着腥味,还带着沙土的苦涩。他费力地吞下去。
吃完生肉,他又睡了过去。他决定多睡觉,早点恢复身体。但过了没多久,他被腹部的卷痛惊醒,他蜷缩起来,胃也翻江倒海。他拉肚子了,还吐了。他不习惯吃生肉。
他哭了。“白色恶魔”卡修,让极地人害怕的一年战争英雄,到了长城就感冒发烧,水土不服,眼下连一块生兔肉都欺负他。
他笑了。他想起了小时候,奶妈时刻护他左右,就连吃苹果都亲自将果核挖出来,说怕他被果核呛着。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学了剑,学了魔法,上了战场,就以为自己是男子汉了。结果呢?被大家知道我因为吃生肉拉肚子哭,他们都会笑死我了。
他突然一愣。不,我一直错了。真正厉害的不是我卡修。“白色恶魔”背后是无数的普通士兵和魔法师们,我们一起赢得了一年战争。他们将我呵护备至。我一直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得回去,我要回长城,奥尔丁顿队长他们需要援手,长城的守备力量太少,我必须回去。
他拿起地上的半块肉,上面沾着泥土。他深吸一口气,死命咬下去,泥土的苦涩、生肉的冰凉刺激他的舌头,他将生肉与残留在嘴里的呕吐物一起,毫不犹豫地吞下肚。
不准哭!不准吐!我必须适应这一切,我得真正像个男子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