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8日的清晨,钟楼敲响第六声时,都城守备队打开了城门。等在城门口的小贩、农民、工匠等等,拉着载有货物的牛车、驴车,鱼贯而入。高矮不一的房子里,陆陆续续走出来的人群,迅速与那些进城的人汇成人潮。一时间,整个雷霆堡从沉睡的寂静中苏醒过来。
今天的人潮涌动的方向非常集中,一大早,人们就涌向皇冠大街,金袍子早已站成两排,拿着长枪,组成人墙,将涌动的人潮隔开,空出囚车行驶的路线。
塞巴斯蒂安被绑着手,脚上戴着镣铐,站在木栅栏围成的囚笼里,脖子以上的部分露出在囚笼外,他不得不尽力站直了身子。囚笼的木制底板粗糙带刺,伴随每一次囚车的行驶,脚底的皮肤摩擦在底板上,木头上的刺刺进新长出来的粉红色的肉,加上原本的烫伤,让他的脚火烧火燎地疼。
他看到前面一辆囚车,站着的是路德维希。前军部司令披头散发,虽然衣服还是参加教会审判时华丽的长袍,上面却满是黄色的粪便。微风吹来,塞巴斯蒂安闻到屎尿的臭味。
遗臭万年的路德维希。塞巴斯蒂安心里发笑。他不想对着路德维希的背影,费力地转过头,想再看一看雷霆堡。
皇冠大街连接内城区与外城,两边高矮不一的房子参差不齐地耸立在大街上,有的房子用瓦片做屋顶,有的则是高档的琉璃瓦。这里该好好规划下,把道路拉直,让人流和车流进出更顺畅。更糟糕的是,一旦发生火灾,影响救援。塞巴斯蒂安想到。
囚车拐了弯,来到皇冠大街的一条支路,金袍子组成的人墙不断推挤人潮。塞巴斯蒂安看到了满大街的人潮。房子的平顶、阳台、银行的前门台阶上,到处都是人。那些人有的面色饥黄,有的皮肤黝黑,有的目光冷漠,有的眼睛像要喷出火来。他们大多数穿粗布短衣,也有来自妓院的女人衣着暴露。他看到一个小偷将手伸进一个老人的口袋,一个壮汉趁机在一个年轻村妇身上揩油。
这些人大多来自贫民区。他想起了五月中旬的暴雨,他看到了好多看似熟悉的面孔,那时候,他与他们一起抗击内涝。我走了之后,希望安东尼·贝尔能把排水渠彻底修好。哦,不,我走了之后,伊凡娜会很快撤换大工匠,她急着安排自己人进御前会议呢。
“叛国者!”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凶手!”“败类!”更多的人喊了起来。
路德维希与人群对骂,塞巴斯蒂安听不清他在骂什么,只见他一会儿大笑,一会儿怒骂。有人向囚车扔烂菜叶,立即有人纷纷效仿,将臭鸡蛋、烂番茄朝几辆囚车扔过来。
塞巴斯蒂安的脸上挂着蛋清、菜叶,番茄汁从脸上流到脖子上。我是被陷害的!他想大喊,声音却无论如何发不出来。比尔·牛顿的最后一餐让他哑了。
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得警告他们,比尔·牛顿操控了整个审判,他背后的势力要帝国灭亡。到时候,雷霆堡里的这些不明真相的人们,将无一幸免,陷入战火。
金袍子用木棍殴打了几个冲进囚车行驶路线的人,然而还是漏了几个。一个一头乱发、微胖的男人,相貌猥琐,冲到塞巴斯蒂安的面前,猥琐一笑,将一团东西扔向塞巴斯蒂安的脸。塞巴斯蒂安本能地想转过身子躲闪,脖子被囚笼卡住,他的右侧脖子擦破了皮,左侧的脸颊被扔到一团湿漉漉、土黄色的东西。粪便。他意识到。
哈哈哈哈。人潮发出震耳欲聋的嘲笑声。
囚车在广场停下。伊凡娜苦笑着。她对这里熟悉得很,几个月前,奥古斯特·鲁道夫皇帝在帝国庆典上,处死了三个来自鬼泣山监狱的重犯。
法务部在广场上搭建了宽大的平台,平台上,坐着凯撒皇帝、伊凡娜皇后、大主教,以及除了伊萨克之外的现任御前会议成员,四位御前护卫骑士保护着他们。
平台下方,来自雷霆堡内外的贵族们受邀坐在离平台最近的区域,他们的背后站着身披绣有格拉芙家族雪豹纹章披风的格拉芙家族卫队,在外面一层,红袍子组成人墙,将围观的人群挡在外面。
我必须确保凯撒的安全。伊凡娜看着四周的人山人海。
“真是热闹啊!大家都来看戏,看一场由黑白不分的大主教操纵的、颠倒是非、毫无荣誉的戏剧。”霍斯特·艾林伯爵对着大主教大吼大叫,转过头,对台下的人们说道,“嘿!观众们,你们以为在座的人都代表公平、正义?狗屎!”
处刑官给了他一拳,伊凡娜看到掉落在地的半颗门牙,上面还带着血。台下一阵叫骂。
大主教站起身来,挥了挥手,那些叫骂声瞬间停了。通过举世瞩目的教会审判,大主教赚足了人望,拥有了武装。看着吧,我慢慢收拾你,我绝不会让你夺取凯撒的权威。
“七神庄严而公正的审判,判定了这些人的罪。我作为七神的代言人,宣布审判结果真实可信。”大主教声音洪亮。
“你以七神的名义,混淆事实、侮辱正义。”艾林伯爵朝大主教吐口水,处刑官又给了他一拳,这一次打得他踉踉跄跄,若没有人扶着,他肯定摔倒在地。
“下面,有请伟大的古塞尔威斯王国正统继承人、不落的罗德斯帝国,伟大的凯撒·鲁道夫皇帝,宣布处决犯人。”传令官的大嗓门比得上奥古斯特·鲁道夫皇帝。
1岁男孩披着绣有七头闪电雄鹰和七头雪豹披风,穿着轻薄棉质长袖衣服,站到台前。
塞巴斯蒂安挪动脚步,想冲向凯撒,处刑官带着铁手套,打到他的胃部,他顿时眼冒金星,剧烈咳嗽起来。
他想伤害我的凯撒!伊凡娜心里一惊,尖叫道:“把他绑起来!”
任由塞巴斯蒂安又踢又咬,处刑官将他五花大绑,并用绳子卡住他的上下牙齿之间。塞巴斯蒂安盯着比尔·牛顿,扭动身体,处刑官又给了他一拳,将他绑在平台的立柱上。
凯撒脸色苍白,咳嗽一声,看了看伊凡娜。伊凡娜轻声说道:“去吧,你是皇帝,你得展现你的威严。”
凯撒小心翼翼地走到前任财政大臣克劳泽·威金斯、前任大工匠菲利普·瓦尔泽面前。
“两位前御前会议成员,被英明的凯撒皇帝查证,存在巨大的贪污问题,侵吞帝国的国库,克扣工匠的报酬。”法务大臣弗雷德·曼依然如书呆子一般,左手拿着《帝国法典》,将查证克劳泽与瓦尔泽的功劳揽在了凯撒皇帝的身上。
“我宣布,处以绞刑。你们可有遗言?”凯撒皇帝咬咬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小男孩经过了排练,他必须镇住场面。伊凡娜盯着凯撒,手心微微出汗。
“不,我是被冤枉的……”“塞巴斯蒂安冤枉了我……”
“行刑!”凯撒说出简短的词。
弗雷德·曼点点头,处刑人将绳套套住两位前御前会议成员的脖子上,踢翻了木桶。
伊凡娜看着两个贪污犯的脸变红、变紫,两腿在半空乱蹬。
“凯撒皇帝英明!”比尔·牛顿喊了一声,底下的人潮里有人跟着喊了一句,紧接着,“凯撒皇帝英明!”这句话此起彼伏。
塞巴斯蒂安与伊凡娜的目光相遇,他瞪着她。伊凡娜的目光冷冷的,心里却如刀绞。塞巴斯蒂安浑身满是粪便、臭鸡蛋清、番茄汁,头上还挂着烂菜叶。
塞巴斯蒂安,我给了你逃跑的机会,我甚至为了你,想放弃雷霆王座,带着凯撒与你一起跑。伊凡娜的眼睛发酸,她抽了抽鼻子。
“在我眼里,你连花匠的女儿都不如。”她想起塞巴斯蒂安的嘲笑。自作自受,现在求我也没用。伊凡娜撇过脸。
“路德维希,你可有遗言?”凯撒皇帝站在高大的前军部司令面前,问道。
“哦!你们谁尝过皇后的滋味?!”路德维希哈哈大笑,“白花花的大腿,圆润坚挺的胸脯,我玩得可爽了!”
此话一出,全场发出惊叹声。
伊凡娜的心一惊,脸上一阵燥热,她早该想到,路德维希会破罐子破摔。她的胸部剧烈起伏,她快气晕过去。
“我……”路德维希话音未落,刀斧手一刀砍掉了他的头颅。
凯撒跳了起来,后退一步,呆呆地看着路德维希的人头在地上滚了一圈。
不要哭出来!见凯撒看向她,她竖起眉毛,摇了摇头。你是皇帝,你必须展现你的威武,而不是懦弱。
安德烈斯与诺夫曼的人头相继落地。这一次,凯撒没有表现出胆怯。
全场都安静了下来。凯撒站在塞巴斯蒂安、霍斯特·艾林伯爵面前。
几周前,凯撒还吵着要塞巴斯蒂安陪他画画、玩打水漂。布兰德特被杀后,凯撒将自己整整关了一周,直到教会审判结果出来,他才哇地大哭一声,整个人瘫软下来。
凯撒爱布兰德特,更甚爱塞巴斯蒂安。如果布兰德特健在,即使半身不遂,凯撒也绝不会夺权。伊凡娜意识道。她不知道布兰德特的死对凯撒心理上产生什么坏的影响,但无疑,不得不提前将凯撒推到了帝国最高统治者的位置上。
你必须像个皇帝。伊凡娜向凯撒点点头。
“你们可有遗言?”凯撒的目光冰冷,他恨死了“杀害”父亲与哥哥的两人,询问遗言,只是履行行刑者的义务。
“我是被冤枉的,我不信七神也不算错。”霍斯特·艾林伯爵冷笑一声,“小鬼,你要杀就杀,不过,我得站着死,我绝不下跪。”
塞巴斯蒂安的喉咙发不出声音来。他似乎有话,却急得面红耳赤。
“别和他们多废话了,塞巴斯蒂安,他们本来就是玩权力的游戏的高手。”艾林伯爵叹了口气,“看看底下那些人,有多少是你从贫民区救出来的?他们有谁敢出来,说你一声好?喂,你们都被愚弄了!”
伊凡娜看向台下,她想起了贫民区进水的几天,塞巴斯蒂安带头抗击内涝,她向灾民分发食物时,遇到了疲惫不堪的新任摄政王,那一刻,她彻底爱上了她。
“你们拒不认罪、亵渎七神。”大主教插话道,“凯撒皇帝,他们必须受到严惩。”
“你们想站着死……”凯撒抬了抬下巴,眼睛冒出火来,“塞巴斯蒂安,你很会打水漂是不是?”
他转过身子,对着台下的人群说道:“这两人拒不认罪、亵渎七神。我命令你们,拿起石头,砸死他们!”
一块石头扔到了平台上,紧接着,又一块石头,这次扔到了艾林伯爵的胸口。人们怒骂着,捡起身边的石头、臭鸡蛋,如雨点一般,砸向被绑着的两人。
疯了,他们疯了。凯撒,我的孩子!伊凡娜跑过去,拉住凯撒,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红袍子、格拉芙卫队护送着伊凡娜、凯撒及重臣们离开刑场。
那一天,前摄政王、全境守护、前首相塞巴斯蒂安被绑在立柱上,被他深爱的雷霆堡的民众们,用石头活活砸死,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天空灰蒙蒙的,首相塔的顶上,一只乌鸦叫声凄惨。
(第二卷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