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安菲尼斯从地下钻出来,朝坡底等候多时的罗平阳做了个解除警备的手势,朗声说道,“没有人员流动的痕迹,也感觉不到埋伏。附近有猎船降落的迹象,是几个小时之前的事。他们来过这里,但不知为何却匆匆离开了。”
老猎人松了一口气,放开捂住柏邶嘴巴的手,后者活动着下巴,晃了晃僵劲的脖子:“我就说过,这里是古龙种降生地,没人会愿意在附近逗留的。”
“我们要对付的可是把整个大陆搅得一团乱的组织,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老艾露抖掉身上的莹白,一对耳朵仍然警惕地竖着,“你不是说过要猎杀它吗?我还以为这里已经被死神之眸的人包围了呢。”
“还不到时候,想要杀死一头古龙种远比你们看上去的要复杂得多。”
“我倒是觉得现在已经是时候了。”安菲尼斯在自己的毛发上一捋,肉掌中登时多了几颗白莹莹亮晶晶的东西,“见鬼……即便是在古龙种里,这也是我见过的最古怪的能力了。”
远在十几公里之外,一行人就感觉到了空气中融融的暖意。
地面虽然还是一片雪白,但山体的裸岩上蒙着的早已不是什么冰雪了。颗粒状的水晶样物质铺满了整个山坡,在日光下反射着星星点点的光泽。雪水在湿漉漉的碎晶层下涌动,逐渐汇合成股,顺着冰斗流淌而下,在更低处凝结成一条条半透明的镶着晶石的冰道。
逆着水流朝山上行走,猎人们脚下踩过雪层的绵软感逐渐消失,变成了沙地特有的滞涩感。两种生态的特性在这片小小的山坡上无声无息地冲撞着,越是靠近山顶,这种违和感就愈发变得显著变化来自于地面以下,山体里像是突然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熔炉,每秒钟都在向外释放着惊人的热量。整座山峰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被熔炼成一副全新的模样,而只有天灾才有如此大动干戈地改变地貌的资格。
“阿邶,这头古龙种的资料你们了解多少?”老艾露的脚下不停,微微回过头问道。见后者只是埋头赶路,并不回应,他又加重了一番语气:“现在不说的话,等到危险来临的时候你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我知道的已经全都告诉你们了,还是说你不明白‘全新的古龙’是什么意思吗?”柏邶苦笑一声道,“任何一份史料里都不会找得到关于它的情报,也没有任何人曾经目击过它。直到那家伙真正现世之前,谁也不知道它究竟怀着怎样的天赋。”
白衣猎人背过身去,把反剪着的双手出示给两个押解者看:“被你们绑了这么久,我也希望自己能多掌握些活命的筹码,但只在这一点上,我和阿林的了解并不比你们两个多。”
“别开玩笑了,情报严重不足的情况下,你们敢去招惹一头最古者的麻烦?”罗平阳深疑道,“你们不会真的以为,用些抢来的素材搭建起的玩具,战力就能和天灾相媲美了吧?”
柏邶神情怪异地一笑,像是在无声地讽刺两人的孤陋寡闻,转瞬后却又平静下来,自叹一声:“队长不是常常说‘我们开启的战斗,就要我们来了结它’吗?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和阿林也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了。”
“‘别无选择’从来都是审判席上偷猎者的借口。猎人和你们的做派相比,最大的不同就是我们总有的选。”安菲尼斯冷冰冰地反诘道。
“换个时机,我倒是愿意继续争辩下去。不过现在,还不如省些力气,好在这种诡异的猎场里活下来。”柏邶无奈地耸了耸肩,脚步突然毫无征兆地一顿。
“怎么……腿又疼了吗?”罗平阳低声问道。
“不,看这些脚印。”白衣猎人俯下身,用脚尖轻点了点地上的爪痕。兽龙种只有前掌着地,勉强能辨认出趾长和掌宽,但它的脚步微微内收着,小趾的形状也有些不自然,和恐暴龙被对巨龙爆弹炸伤的那只脚趾如出一辙。柏邶又确认了一遍,面带欣喜地抬头道:“是几分钟之前的事,我们追上它了。”
众人在雪崩处丢失了伊比路玖的踪迹,至今染色弹的效力早已消失,但好在沙地保留踪迹的效果并不比雪地差。爪痕每隔十五到二十米就会出现一道,即便恐暴龙在行进中不断地改换步幅和步频,让人稍不留神就会忽略掉,可最终还是没有逃过资深猎人毒辣的眼睛。
“嘛,看看来你是真的不希望那家伙靠近这一带,至少这部分没有说谎。”安菲尼斯眼中的狡黠一闪而过。老艾露探路在先,似乎早已发现了同样的迹象,却一直按在心中并不言明。
“说真的吗?直到现在你们还在考验我?”看到两人一副了然的表情,柏邶登时察觉自己被摆了一道。他的面上似笑似恼,抬脚就要朝痕迹处踩去。还不等踩到沙地,叛逃者就被罗平阳一把拉住:“等一下。”老猎人的目光顺着脚印的方向朝远处投去,“恐暴龙往……诶?”
六星强者的手指一顿,有些不敢置信地朝路径偏东方一指,眉头随即皱了起来。不得不说,这头暴食种的猎食直觉在整个生物界都数一数二,没有经过太多的周折就锁定了天灾的位置。然而古龙近在咫尺,恐暴的踪迹却突然改变了方向,在三人的位置处来了个约莫九十度的转弯,笔直地朝稍远的另一个山峰去了。
异常升温加上地表晶化,哪怕是智力最低的普通野兽都能感觉到空气中危险的气息,想要以古龙为食的暴食种,不可能放过这么明显的信号而另投他处。
“伪装?”安菲尼斯第二个发现了问题。
“暴食种向来不以智力著称,况且饿了这么久,就算察觉到我们在身后,应该也已经没有那种体力了。”罗大师否定道,又半开玩笑地说,“不会是到了这里,觉得打不过山里那头神秘的家伙,自己先逃掉了吧?”
“嘘!”安菲尼斯的食指触了触自己的嘴唇,一对耳朵倏地朝东方转去。老艾露屏息听了半晌,幽幽地说道,“战斗的声音,阿邶,你确定古龙的巢穴是我们这座山峰吗?”
“千真万确,我感觉得到,它还好好地待在里面。”受押者笃定地点点头。
“和伊比路玖打起来的应该是别的什么东西。”六星艾露身上的毛发徐徐贴伏下去,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等人已经来晚了,“看来这片猎场上,不想让恐暴龙如愿以偿的不止我们几个。”
…………
三人循着安菲尼斯的脚步赶到声源地附近的时候,战斗已经早早地开始了。
古龙种的奇异力量已经蔓延到了这一带,山坡上的气温虽然远没有龙巢附近高,但比之大雪山中寻常的样子也暖和得多。地面上融化的雪水和细碎的晶石搅在一处,变得泥泞难以立足。恐暴龙的腿脚还没有彻底恢复,在这种地形上更是颓势尽显,还在几百米外,六星艾露就遥遥地看见兽龙种被一股巨力向后击飞,双脚滑稽地挣扎了一番,却仍然不受控制地失足滑倒。
“是那头蓝龙!”老艾露的惊叫声紧跟着巨龙摔倒的轰响声而来。神秘飞龙种还在为刚刚那沉重的一掷做着收势的动作,丝毫没有发现这场战斗已经悄无声地多了三个观众。
没有战力上绝对的优势,任何顶阶猎手都不会在局势明朗之前,轻易插手怪物之间的拼争,黑星双子也不例外。猎人们压低身形趋近到极限的安全距离,在一片背阴坡后停下,第一次看清了蓝龙的样貌。罗平阳在心中飞速地搜索起对方的种属来,却讶异地发现面前的巨兽并不属于自己所熟知的任何一个飞龙种。怪物的体态和不少常规的飞龙都有相近之处,却往往在关键的特征上相距甚远,让六星猎人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
“安菲,你知道这家伙是什么来路吗?”哪怕一门心思扑在战斗上,一个强者熬到五星顶阶的履历时,也早已历练成半个书士了,能让罗平阳露怯的物种在整个大陆上都并不多见。
“我也想这么问你呢。”老艾露虚着声音回答道,两人的履历大体相同,此刻也同样地束手无策。他正欲再度开口,声音却湮没在不远处战斗的响动里。翻身站起的恐暴龙和收势已了的蓝龙再次正面相撞,轰鸣声响起的瞬间,满地的雪水和石晶从暴食种脚下飞溅起来,将它的半个身子都遮在其中。
许是因为猎场上才发生一起雪崩不久的缘故,两头巨兽的动作都显得尤为克制,吼叫声和鳞甲碰撞的闷击声从未断绝,但在几百米外就变得细不可闻了,这也是艾露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端倪的原因。
神秘蓝龙悬在十余米高的低空,这个高度对于飞行类怪物来说和地面作战无异,但在恐暴龙面前仍有着巨大的优势。飞行种双爪精准地按上了伊比路玖的前额,瞬间将全身的重量都了上去,后者的脖子受力之下近乎膨胀了一倍,旧伤和裸露的血管递次鼓胀起来,却还是一点点地向下俯去,须臾间就承受不住对方浑身的重量,以头抢地,狼狈地再次摔倒。
“猎人荣耀在上,这家伙的力量完全不输给恐暴龙,难道也是龙眷之上吗?”罗平阳心中暗道。
两头怪物身上都没有明显外露的创伤,战斗似乎还没有进行多久。恐暴龙在正面作战中接连吃亏,战意却丝毫不见减损。兽龙种被压制着侧躺在地上,粗壮的尾巴朝地面狠狠一抽,水花高溅,它借着反震的力量竟是纵身跃起,巨大的嘴巴一口咬上了半空中张牙舞爪的蓝龙。
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从战场中心响起,飞龙种那看上去并不起眼的蓝色鳞片却拥有着惊人的防御力。伊比路玖蓄势一击,傲人的龅牙寸功未竟,顺着鳞片的走向滑下来,只咬住了最容易施力的翼根处。它仍不甘心,两只粗壮的后肢胡乱地跨上了蓝龙的尾巴,整个身体就势盘了上去,俨然一副死缠烂打的攻击方式。
被固定住尾巴和一翼,飞龙也无法继续悬空了,它戾叫一声,两具蕴含着爆炸性力量的躯体同时坠回地面,顺着山坡轰隆隆地朝下滚去。猎人们连忙避开强者战斗的路径,只见它们翻滚中仍然没有停歇,锐牙利爪不住地向对方的躯体上招呼着。奈何暴食种无力应对来自零距离的啃咬和爪击,三两下就在身上开了数个幽深的血洞,蓝龙却仿佛浑身铜筋铁骨,在恐暴龙的撕咬下只是偶有鳞片崩落。
双方滚到坡底,身后的地面留下了一条如山石碾过的深深的凹痕,半途中就已有血水淌过,却多半是属于恐暴龙的。见一番厮打后,身下的陆行种气息委顿,连钳住自己翅膀的嘴巴都痛得早已松开,蓝龙就要乘胜追击,心底却没来由地鸣起了警钟。
“呼!”
下一刻,属于龙眷之上的黑红两色吐息从恐暴龙口中猛溢出来。飞龙种连忙抽身疾退,却已经晚了,零距离之下,吐息的力量还是沾染了一部分到蓝龙的身上。怪物一双长翼扇动起来,尤自带着吐息燃烧时猎猎的响声,飞行之中燃着的鳞甲寸寸剥离,如落叶般掉落下来,露出里面灰白色的肉质。
“效果……只是这样而已吗?”罗平阳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吐息是恐暴龙身上最致命的武器,同样也伴随着巨大的消耗。见攻击过后的伊比路玖胸膛起伏的样子,它恐怕已经没有多少次吐息可以发动了。从旁观者的角度,只要蓝龙不再愚蠢地被贴身纠缠,单靠飞行种的战力压制都能轻松获胜,“原来像伊比路玖这种等级的家伙,也是有自己的天敌的啊。”
“或许是恐暴龙的迁徙惹怒了不该惹的强大怪物。”安菲尼斯眨巴着眼睛:“你看它的鳞片,见鬼……这个物种的血脉少说已经延续了万年之久,这样的怪物应该相当出名才是,我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除非它根本不是怪物。”柏邶在一旁意味深长地插嘴道,“它的眼睛……不觉得比普通的野兽要有灵性得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