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尘一手捂着当胸的伤口,踉踉跄跄地在林间一路西行,以少年当下的体力,就是全力奔逃也不过是平时小跑的水平。再加上时不时需要停下掩藏行迹,大半小时的逃亡中,他只堪堪行了不到四公里。
即便如此,叛逃猎人的额头和鬓角还是渗出颗颗豆大的汗珠那些汗水多半是因疼痛而冒出来的。骑士队长雷文的狩技了得,在不断摇摆的飞艇上还能瞄得如此精准。当少年感觉到飞艇上传来的森寒杀意时,一切已经为时已晚,如果没有哈德叔叔的全力一扑,这颗贯通弹本该朝着自己的心脏射去的。
子弹最终还是穿透了老猎人的身体和前后两层板甲,又蛮横地撞碎了叛逃猎人的一根肋骨,才耗尽动能在封尘的右胸处停下来。弩弹的伤口不比普通的外伤,弹头留在体内,让少年每一次呼吸,每走一步,都能听到它和血肉不断摩擦的声音。叛逃猎人的嘴角溢出丝丝缕缕的粉红色血沫,分明是肺叶被子弹擦伤的征兆。呼吸受制,气息不足之下,封尘的思绪愈发地粘滞,脚下也一步比一步沉重。
“不能再跑了……”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对自己暗暗说道,残存的意识死死压抑着深呼吸的**,以防对肺叶造成更大的伤害。
尽管封尘在临逃出战局时匆匆做了些布置,但能起到多少误导的作用还几未可知,少年一路上的神智时有模糊,说不得给骑士团遗漏下了多少踪迹。心知这不是停下休息的时候,然而胸口的伤势急需处理,更何况叛逃猎人浑身的冷汗直冒,无论是体力还是精力都撑到了极限。反正只要还在这片林中,哪里都算不得安全,封尘一咬牙,索性就在前方的缓坡处住了脚。
坡地旁是一个窄小的洞穴,洞口仅能容一人猫身进入。几丛常春藤胡乱地遮住了洞口,仅能算作最基本的遮掩。封尘掀开藤帘,矮身钻进洞里,一股刺鼻的粪味登时扑面而来,少年的胃里一痉,强行忍住令人作呕的味道,试探着呼吸了几次才算适应。
这间洞穴似乎是小型的地行种或牙兽种给自己准备的巢穴,洞壁上刨挖的痕迹明显,洞口还有三两组尖锐的爪印。受伤的猎人没有精力判断那究竟是什么怪物,也无需判断骑士团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整片猎场里的大小怪物都赶离了这一带。在没给封尘留下一个助力的同时,也意外地造就了一片异常安全的猎场,眼下这片林中骑士团就是少年唯一的敌人。
强烈的臭味如同一瓶高效的醒神药剂,让龙语者的精神恢复了不少。封尘挣扎着将洞口的藤蔓拉扯得严密了些,洞内骤来的幽暗似乎带给了他额外的安全感。少年摸索着解开胸铠侧面的卡扣,皱着眉头摘下了胸前的板甲。猎装被贯通弹钻出一个浑圆的小洞,金属板向内炸成喇叭状,深深地嵌进皮肤之中。而在外甲更后面,猎人的内衬已经荫成了大片的红色,里面的皮肉模糊一片。
曼陀罗花叶和龙芽草是奔逃的时候随手摘下的,没有了药剂的补给,封尘也只好拿原生的草药暂且应急。猎人生吞下几片药叶,又将曼陀罗放在嘴里大口地咀嚼着,没过多久,口舌和牙床就被药汁浸透,传来阵阵的酥麻感。
“嘶……唔!”
随着一声兽啸般的怒吼,洞穴周遭十余米的范围内,几丛山鸟扑棱棱地从树梢上跃起,惊叫着飞去了远处。哪怕被曼陀罗暂时麻痹了枪伤附近的皮肤,剥皮小刀的刀尖刺入伤口的一刻,封尘还是抑制不住地痛呼了出来。少年额头上的汗珠连成一片,暴雨般顺着脸缘滑下,刀锋却坚定地在身体里探动着,少顷触到一个坚硬的异物。
弹头在刀尖的挑动下,“啵”地一声从伤口处吐了出来,封尘双唇一白,浑身的骨头也如同酥了一般,软软地瘫倒在洞内铺着的干草上。身旁的信号弹还嘶嘶地冒着光亮,那是灼烧小刀时所用的,少年撑着沉重的眼皮,再行提起浑身的勇气,一把抓住了信号弹的尾端。二次受伤后的右胸,血液汩汩地从伤口处冒出来,他一声闷哼,将银亮的火光义无反顾地凑了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才悠悠地醒转过来,浑身如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偏偏喉咙里一阵干渴。被吹进洞内的凉风一激,叛逃猎人一个寒颤,赶忙撩开掩着洞口的藤帘,察觉到林叶间投下的日光没有偏斜多远,自己许是只昏睡了不到十分钟,才重新放松下来。
肺部随着呼吸而火烧火燎地疼痛,内腑的伤损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好转的,封尘的胃里有如吞下了一块烧碱般灼痛,那是龙芽草的药力正在缓缓转化的征兆。带血的弹头静静地躺在洞中的某个角落,猎人的伤口已经被烫疤暂时封闭,最危险的时刻总算过去了。回想起方才的一刻,封尘的心中一阵后怕,伤势告急,自己在洞口处没有设置任何警报,就毫无防备地睡了过去,好在自己还算幸运,逃离时的声东击西似乎起了作用。
“骑士团的家伙总算没有摸过来。”少年对自己安慰道。
封尘的运气似乎在这一刻终于到了极限,叛逃猎人的念头方落,耳中便响起了远处草叶被拨开的沙沙声。年轻猎人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单手剑。脚步声此起彼伏,搜索而来的似乎是一个满编的猎人小队,队长一声接一声地呼喝着,催促队员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该死……”叛逃猎人将龙腔一放即收,以脑中一阵眩晕为代价,勉强辨清了四人的位置。骑士们距离叛逃猎人的藏身之所不到二百米,像是已经察觉到了封尘的行动轨迹,缓慢却坚定地朝着这方暗洞探索过来。
以少年现在的状态,和骑士们正面对抗只有死路一条,他还有数种类似解毒剂和闪光弹一类的把戏,能勉强拖住对方片刻,然而想要快速脱逃,最后还是要依靠飞人的力量。封尘并不怜惜仅剩不多的爆药,但他不确定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还能否支撑住猎具强大的推力。
“只能拼了”感受着体力的缓缓恢复,龙语者心中多了几分信心。他三两下系上猎装,将药草塞进腰囊里,地上染血的茅草笼络起来,揉成一团,扔进黑的洞穴深处。即便藏不住行迹,至少也要藏住真实的伤情越是在这种危急关头,无名前辈那夜的教导就越是变得清晰。
做完这一切,封尘调试好周身的飞人机关,将藤帘微微掀起一条缝,身体蜷缩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静等着骑士团的逐渐接近。
半晌过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少年侧耳倾听,骑士们好像在距离洞口不足百米之处止住了步伐。少顷,一个粗犷的声音沉沉地向什么发问道:“老头,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小鬼,大概这么高,身上带着伤的,从这里跑过去?”
“怎么还有平民?是什么时候来的?”封尘心中一惊,自己的龙腔方才将周遭都扫过了一遍,除了四个骑士外没有见到其它家伙。不过一分钟的工夫,林中却生生窜出了个人来,少年有心再发动一遍龙腔,然而脑袋晕乎的厉害,只能就此作罢。他想要将眼睛凑到帘幕外看个清楚,但还是忍住了。
没多时,一个苍老而略显沉闷的声音就从缓坡另一侧响起,老者像是没有听到骑士们的问话一般,反而问道:“你们几个,是工会猎人吗?”
“我们是工会骑士,正在抓捕逃犯,你有看到什么人从这里逃过去吗?”骑士将音量又放大了一遍,不耐烦地重复道。
“你们是工会猎人吧……”老头子倒是自顾自地得到了答案,“我刚刚看见有怪物往南边的村子去了,很多很多的怪物呐,你们快去把它们讨伐掉吧!”
“老家伙,我们不是猎人!”似乎是对老者慢悠悠的说话方式厌烦了,队长带着三分怒意,没好气地说道,“现在是骑士团在抓逃犯,要是看到了就快指给我们,有工会的奖励,没看到的话,趁早躲到其它地方去,别碍着我们执行公务!”
“原来骑士和猎人不是一回事啊”老者的声音乍听上去显得颓弱而飘忽,但却和骑士的声音一起,一字不差地传进了几十米外封尘的耳中。隐蔽中的少年听出了小队长的怒火,老者却恍然未觉,依然慢吞吞地说道:“人老了,脑袋就是不中用了。我好像想起来了,你们说的年轻人,是不是这里有伤,穿着一身蓝色的衣服,身上到处都戴着奇奇怪怪的物件的?”
“没错!”
“就是他,那家伙往哪边跑了?”
队伍中传来连番欣喜的声音,躲在洞中的封尘心中却骤然一凉。不消看见老者指出的伤在何处,仅凭后两条少年已经能够确定了,他说的正是自己。这个老头看见了自己的行藏,似乎还看得很清楚。龙语者紧闭着眼睛,回忆自己躲进兽洞前的情况,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有个平民老伯在一旁窥视。
猎人的警惕性和平民不可同日而语,哪怕自己处在重伤的边缘,也不会将一个大活人看丢了去,难道说外面的老者也是个猎人,刻意隐藏着跟踪自己?封尘摇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听闻老人的谈吐,分明只是普通的百姓罢了,现在最紧要的是,老者似乎从一开始就看见了狼狈的叛逃猎人,说不定连此刻的藏身之处也暴露在了他的目光之下,下一刻就要被叫破了。这里离四名骑士只有一个冲锋的距离,封尘的身体再次紧绷起来,他暗道一声倒霉,一面祈祷着但愿战斗发生后,老伯不要被波及进去。
“这个……我想想……往那边去了!”老者沉吟了片刻,声音笃定地道,“没错,老头子不会记错的!”
暗处的少年屏息了片刻,直到肺部重新灼痛起来,才将呼吸缓缓放开。预料中的战斗没有迎来,骑士们的脚步和拨开草丛的哗哗声却越来越远,在封尘的惊讶和无数的疑问之中消失在林风的尽头。
“怎么回事?”封尘将藤帘又拨开了一些,把头大胆的伸出洞外,循着刚才声音的方向看去。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投下斜斜的光柱,地上的蒿草摇曳着,林间一片空荡,哪还有什么人类的影子。封尘使劲眨眨眼睛,再睁开时面前的景象也没有半点变化,刚刚的一切如同一场幻听,工会骑士和神秘老者似乎都从未存在过。
不等封尘把一切都归咎到自己的伤势上,一个人头便突兀地从兽穴侧面伸过来,双眼直勾勾地向洞内望进来。来人的皮肤呈着古怪的赤红色,一双大耳朵向两侧支棱着,布满老褶的头皮上只有一小簇花白的头发,眉毛和胡子也白得不像话。
四目骤然相对,封尘当即保持着出击的姿势愣在了原地。老人的眼睛奇小,少年和他对视了许久,才看见厚重的白眉和层层叠叠眼皮下不断转动的瞳仁。
么人类的影子。封尘使劲眨眨眼睛,再睁开时面前的景象也没有半点变化,刚刚的一切如同一场幻听,工会骑士和神秘老者似乎都从未存在过。
不等封尘把一切都归咎到自己的伤势上,一个人头便突兀地从兽穴侧面伸过来,双眼直勾勾地向洞内望进来。来人的皮肤呈着古怪的赤红色,一双大耳朵向两侧支棱着,布满老褶的头皮上只有一小簇花白的头发,眉毛和胡子也白得不像话。
四目骤然相对,封尘当即保持着出击的姿势愣在了原地。老人的眼睛奇小,少年和他对视了许久,才看见厚重的白眉和层层叠叠眼皮下不断转动的瞳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