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你能把疼痛转嫁到别人身上?”封尘坐起来,心悸不已地朝远离巨鲸的方向挪了挪,尽量不让自己的身体触碰到怪物的鳞甲,眼中也闪过浓浓的忌惮。ran?. r?a?n?w?e na `
“那确实是我天赋的一部分,不过你以为这些‘痛苦’都是从哪里来的?”山龙解释道,“负面的感受不能凭空生成,而是需要不断地收集。疾病、死亡、身体的疼痛,只要在我的感知范围内发生,就会有一部分在我的身上储存下来。”
“范围有多广?”少年问道。
“基本上能覆盖整个沙漠吧。”巨兽如实回答说,“即使我在这里,沙漠另一头怪物们的痛苦还是能够清晰地反映在我的躯体上。”
“痛苦”,这就是莫岚隐藏在庞大躯体中的能力的名字。山龙就像沙海中一块行走的海绵,不断地吸取着地面上每个生物的痛楚和绝望,将其转化为自己能力的养料。
“刚刚那些,”想到方才让自己如坠冰窟的痛感,封尘喉咙中不禁“咕噜”一声,“雷鸣沙海的痛苦……加起来有那么恐怖吗?”
“呵,”山龙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感受到的,只不过是昨夜里城市上空收集到的……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而已。”
“那整个沙海……”
“你不会想知道的,”古龙恐吓道,“人类的身体无法承受那样的折磨。如果我把浑身积攒的痛苦尽数转嫁到你的身上,不消任何其它的攻击,你那小小的身体就会瞬间像烟花一样爆成无数的碎片。”
小猎户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别说是古龙口中的“全部”了,就是方才的经历他都不愿意再来一遍。山龙一族体型是其它真龙的几十上百倍,其中一个原因恐怕就是为了能够以更大而坚实的身体,容纳取之不尽的‘痛苦’。
“真龙果然是……活得越久就越强啊。”封尘感叹道。沙漠中虽然物种并不繁盛,但每日在其间死去的生命又何止万计。莫岚早已经超过了百岁,按照它的计法来算,在它的身上储存的力量,怕是已经足以覆灭一个人类的国度了。
“对我来说可不是这样。”怪物暂时放下了切削中的巨牙,专心向少年讲道,“那些收集来的疼痛,会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直到我把它们转嫁给另外的家伙,这种痛楚都不会停止。”
“那些疼痛不会消散,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我的身上不断地叠加。沙海里发生的每一次猎食,每一场战斗,每一个生命的死亡,对我来说都是一道新的伤疤。”龙腔中传来莫岚的阵阵黯然,“从我真正成为‘真龙’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要生活在其它生物的痛楚中。”
“双刃剑……”封尘这才醒悟过来。大概是和钢龙的能力一样,这家伙的天赋也无法凭借自己的意志开启或关闭,这才是它那样笃定地说出“无法伤害人类”的原因。每一个被山龙攻击过的生物,都会将同样的痛苦反馈到古龙种自己的身上,它的约束能力还要远远高过古龙种的善意。
“有意思的说法,不过就是这样。”莫岚肯定道,“不止是身体的疼痛,精神的绝望和任何能够产生痛觉的情绪都会等量地被我接收到。想象一柄利刀每分每刻都在身体上划出无法愈合的伤口,而我已经在这样的状态下存活了上百年。”
“你不是说,可以转嫁给别的生物吗?”少年睁大眼睛。
山龙两个前肢撑着地面,大半个脑袋从沙子下方徐徐拔出来。怪物的头转向身侧高耸的巨大牙塔,望着它沉默了许久,从龙腔中居然传出阵阵寒意。
“这就是问题,我没有办法将它们随便转嫁到其它生命的身上。”巨龙款款说道,“我的天赋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它在获取的一刻,也同时获得了来自母亲的限制。”
“我不能将天赋用在战斗以外的其它地方,这是母亲的意志。”
上一代的吉恩莫岚太过强大,以至于在回归沉寂后,将一份意志连同数万年的记忆一起,灌入了眼前山龙的头脑。等到幼年的巨龙终于从过于庞杂的知识和记忆中找回自我时,它已经失去了唯一的从母亲的意志中脱回自由的机会。
“但是包括同类在内,没有任何生物愿意和我战斗。唯有人类……”山龙一意要将上百年来的胸臆抒发出去,语速变得越来越快,“你们太过弱小,制造出的武器又太过强大。往往一次战斗过后,我不但无法缓解积攒的伤痛,反而会愈发地难受起来。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战斗的规模和方式,因为这是我唯一的消解能力的机会……”
“山龙的谜样的迁徙,这才是它的原因啊。”封尘在心中暗道。
“她把我的天赋变成了一种无法治愈的疾病……”拥有母亲的全部记忆,在她意志的威压下,如今的莫岚甚至无法提起记恨前者的心思,只是思绪中染上了沉沉的悲哀。
“可是你刚刚不是把它用在我的身上了吗?”一星猎人疑道。
“那是因为我就要死了。”莫岚说道,重新刮起一股旋风,一下一下地切削起身侧的牙柱来,“我已经为自己的死亡计划了太久,下一次重生后,母亲的意志和我如今的经历都将变成无害的记忆。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能彻底摆脱它的控制,完全掌握自己的天赋。”
“非要寻死不可吗?”少年攥紧了拳头。眼前貌似无所不能的古龙,却原来隐藏着这样令人生怜的软肋,被逼迫到筹谋自杀的程度,恐怕是已经无法忍受能力带来的副作用了。
“我试过反抗它,可是母亲的意志不是仅靠毅力就能突破的事物。人类没有位阶的概念,永远无法理解一个更加高阶的生命向你发号施令的感觉。”它的眼睛中精光乍现,“就像现在的你,已经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恐怕从来没有想过,我到底需要你来做些什么吧。”
莫名被一句点醒,封尘只觉得自己像是被迎头洒了一把砂砾,头皮上一阵酸麻,背脊处升腾起丝丝凉意。他再抬起头望向巨龙,却发觉整片天空都变得阴寒了几分。
“你们人类毁了我苦心布置的绝妙死局,不过幸好,我还有备用的方法。”山龙从鼻孔中喷出一股浊气,牙柱上一片狭长光滑的骨板应声而落,此刻的岩柱已经只剩下夺来时二分之一的大小了。
“不……不,不,不……”小猎户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触电般丢掉了手上已经变得焦黑的鱼肉。他的胸膛高高地鼓起,卯足一股气,决绝地转过身,没命地朝着沙海的另一头奔跑起来。
“看看周围,你要跑到哪里去?”少年的身后,山龙的声音一字一字地响起。
封尘一股气用尽,趁着呼吸微微抬起头,却发现前路数百米之外不知何时已经被一堵高高的昏黑色风墙挡住了。自沙暴中溢出的微风迎面吹过,在少年的身上拂出一股冷汗。猎人举目环顾,自己和莫岚所处的这一片沙谷,四面八方都已经被风暴围禁了起来,一人一龙如身陷牢笼般,再也没有离开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