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快些!”陆盈盈催促着身下的马。??? ? 火然?文 ?? ?.?r?a?n?w?e?na`牲口在柔软的沙地上跑得跌跌撞撞的,时不时地打个绊,还要将身后的女孩从马背上掀起来,再重重地跌回鞍子上。小书士天还未明就动身赶路,但一驿的距离却不是强行催动马力就能走完的。不到半日的工夫,在女孩毫无节制地驱赶下,马已经开始喷鼻了,嘴角也星星点点地溢出了白沫。
“就要到了!”女孩掀开头上的兜帽,露出扎得好看的学士髻。她只觉得脸上一阵黏湿,抬手一抹,竟是一滴血顺着腮边流了下来。陆盈盈赶忙瞧了一眼左腕上的疤痕,早已愈合的刀伤上居然溢出了浅浅的一道血痕。血珠从女孩素白的手腕上滚落,留下一道微红的轨迹,看得煞是扎眼。
小书士将手腕在斗篷上胡乱地抹了抹,浑不在意地继续舞动起缰绳来。遥遥地,西戍的营地已经在肉眼能看得见的地方了。白日里的沙海无遮无挡,营地上空的滚滚浓烟微微向东偏斜,信标一样标示着大营的位置。
“糟糕……”陆盈盈眯了半天眼睛,才辨认出那不是什么普通的炊烟或篝火。女孩喉咙一紧,又狠狠地踢了两下马肋,身下的驮兽痛嚎一声,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加速了。
“沙沙……”十几分钟后,驿马还是磨蹭着将女孩送到了目的地。营门前方数百米的沙地整个变成了血红色,血液中的水汽被骄阳蒸干,但剩下的养料仍吸引了不少蚊虫前来舔舐。刺鼻的腥臭味混着成片蚊虫的嗡嗡声,让女孩嫌恶地捂紧了口鼻,另一只手不断在身前驱赶着。
刚一站到严重变形的营门前,驮兽就再也不肯向前一步了。营内充斥着冲天的血腥味,莫说是普通的驯兽,就是位阶稍低一些的怪物也不敢踏足其中。陆盈盈只好翻身下马,她踉跄两步,双手在营门前急急地拍打起来。
“有人吗?”
营内毫无回应,甚至连活物的声音都听不见。铁门纹丝不动,她又将一只耳朵贴到门板上。
“嘶……哈!”营门被太阳烤得焦热,烫得陆盈盈的耳朵瞬间红了起来。少女又惊又痛地后退一步,揉揉耳朵,只好沿着营墙寻找起别的入口。
倒塌的沙墙废墟中,一架舰载弩炮还斜插在里面,弩机沉重的圆盘状底座深深陷进沙堆中,料想清理出来就要花费不少时间。女孩走到这里,眉毛一皱,右手下意识地捂紧了左臂的刀伤。她迈过墙壁的垮塌处,终于义无反顾地走进了营地之中。
“呀!”刚一进到营内,陆盈盈就一下子捂住了眼睛。一只巨大的潜口龙尸体正趴在墙后。巨兽尾巴上的两个血洞已经不再涌出血来,本该坚挺的额头也凹陷下去,像是一只漏了气的飞空艇气舱。在潜口龙的身下,几株短生的鳞叶植物已经完成了它们一生的使命,正在沙海的骄阳中逐渐枯萎。女孩侧着身子从怪物尸体旁掠过,尽量不让自己沾染到潜口龙身上的血污,却一脚踩上了打蔫的小草。
“这是……来晚了吗……”小书士四下望去。大半个外营已经在战乱中化成了一堆又一堆的废墟,还未燃尽的木材哔啵作响,朝营地上空散发着一股股灰色的浓烟。
“咳咳……”陆盈盈赶忙打湿了颈上的纱巾,紧紧捂住了嘴巴,才没有被混着血味的刺鼻浓烟熏昏了头。
“他们一定还在这里……”女孩强压下心头的焦虑,暗暗安慰自己道。她小心翼翼地迈过随地可见的尖锐铁钎和粗大的木棍,向营内一点点探索过去。
…………
“给,你们的武器。”卢修从屋外踱进来,将小洋绕着铁链的盾牌和封尘的单手剑套装交到同伴们的手上,“我找到的时候,它们已经和怪物的血肉凝在一起了。水井被埋在沙下面,暂时还没有办法冲洗,先将就一下吧。”
“啊……我的宝贝!”小洋夸张地接过盾牌来,也不顾武器上的污秽和浑身缠着的绷带,放在胸口宠溺地蹭了蹭。他的手一个链结一个链结地查探过,又抹掉了盾面上的血,对着窗口照了照,这才放心道,“呼,还好没有坏掉……”
“恶心……”熊不二嗤之以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养了个儿子呢。”
“那又怎么样?像你一样每次催动饰品珠时都狠狠地磕一下猎装,那臂甲那么薄,迟早会坏掉的。”小洋白了同伴一眼。
“龙人族的装备没那么金贵啦。”封尘揶揄地道,“那条链子看上去不粗,居然能担得起几吨的重量。我的胳膊都脱臼了,它还一点伤损都没有……”
“不是自己的装备,你当然不会心疼了!”高个少年将盾牌护在胸前。
“我臂甲上的机关不也烧坏了吗……”小猎户略显委屈地道。战至最后两头潜口龙时,同伴们一个个都接近了极限。按照常规的战法继续下去,难免会出现伤损。封尘正是窥中了这点,才强行解放了“飞人”上的束缚装置,让猎装瞬间迸发出了数吨重的爆破力,一举钓起了一头吨余重的潜口龙,奠定了最后的胜局。
不过作为代价,封尘的双臂至今还没有完全好转,尽管有封漫云替他接还了关节,但撕裂的筋腱或许要数日才能养好。一星猎人猎装的臂甲也彻底烧毁了,特雷索尔大师再如何考量,也想象不到自己的猎装能以这样酷烈的方式使用。龙人的道具每每能在少年手上发挥出连他本人也难以想到的功效,从这个角度来说,封尘和红发龙人在对狩猎的理解上,或许有着惊人的契合度。
“该是说多亏了你咯。”小洋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地附和道,“已经中午了吧,联合队伍的飞空艇还没有回来……他们是没有看到我们的信号吗?”
“飞艇上有专门的观察员,应该不会漏过的。”贾晓的整个身子都酸痛不已。他硬撑着坐起身来,“他们大概还要巡查一下周遭的情况,确保没有新的潜口龙群袭来才能降落。”
“哼!”大熊的眼窝深深陷下去,像是抽空了半身的血液一样,但这丝毫掩藏不住少年眼中的愤懑,“我们都打完了,那些贪生怕死的家伙才肯回来吗。”
战斗方休的西戍营地,此刻俨然是整个沙海中最安全的区域了。潜口龙作为一领之主,它们的鲜血不但不会引来附近的掠食种,反而对低阶怪物有着极强的震慑作用。除非哪个飞龙突发奇想地在这里暂歇,否则在血气散尽之前,这个被毁去大半的简陋营地不比工会大厅更加危险。
“可不能这么说,这一次多亏了那几家大型猎团没有插手,整个兽潮的制退才能都算到我们的委托记录中。”小团长正给黑炭上着药,艾露浑身的毛发多片脱落,乍看上去可怜得紧。
超量完成委托是有额外报酬的,三十倍额的委托记录不但能为小猎团的履历中添上浓重的一笔,报酬金的奖励也是一星猎人们难以想象的数字。猎人世界的准则就是这样的,甘愿冒上更大的危险,成功后也必将有令人眼红的酬劳。
“关于那个……”贾晓苦笑了一声,“虽然不愿意提这一茬,但是我们单方面地解除了和联合队伍的合作,理论上是没有权力无偿使用他们的狩猎器械的。”
“什么?”小洋蚂蚱一样跳起来,“小猎团九死一生地击退了兽潮,到头来那些家伙还要和我们算道具钱吗?”
暂且不说在战斗中损耗的两打爆桶和零星的道具,就是两只舰载弩炮,小猎团就算砸锅卖铁都负担不起。如今的弩机还埋在营地外围,天知道有没有损坏掉,若要计较起来,或许要把猎团这次的委托收入全部搭进去才行。
“放心吧,主人是不会让你们负担铁心的道具支出的。”黑炭给大家吃了一颗定心丸,却又说道,“不过,营地的临时建筑和营前的陷阱布置,大多都是另两个猎团的手笔。主人做不了主,只能等到飞艇降落后再和他们协商了。”
“呵……小猎团恐怕连还价的余地都没有吧。”贾晓也泄下气去,刚刚打完一场让人筋疲力尽的战役,没有哪个猎人愿意去想这些恼人的事情。一星猎人们一个个萎靡着,恨不得在小屋里休整到地老天荒。
“卢修!”就在此时,封漫云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来,“开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陆姑娘又跟过来了……”
“你的小跟班?”小洋一惊,“这里可是猎场深处……她来做什么?”
小龙人狠狠地瞪了一眼高个少年,闭上眼睛喘匀呼吸,猛地拉开了门。
…………
“这是我自己的升阶委托,委托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只能由我一个人参与。”卢修耐心地解释道。
“我是平民,不算数的。”陆盈盈眨巴着眼睛,“带着一个平民还能完成委托的话,猎人徽章的含金量不是会更高吗?”
“陆姑娘啊……你这是纯粹在给我捣乱啊。”卢修哀求道,他反手一指不远处的猎场关卡,“回城的路就在那边,你还是赶快回去吧。”
“有什么了不起?你以为自己有劳什子的龙人血统,就无所不能了吗?”女孩一噘嘴,叉起双手来,“要不是看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我才不愿意来帮忙呢。”
小龙人被弄得哭笑不得,他一扬手臂,指向身前阴森的丛林:“猎场无儿戏,陆姑娘……陆书士,你不是猎人,在这防护林里又能帮到我什么忙?”
“诺,你自己说说看,你的委托目标是什么?”女孩站到一个低矮的树桩上,居高临下地对卢修说道。
“只是普通的采集任务啊,”龙人摸不着头脑。落阳草是金羽城附近常见的植物类素材,只是因为难以种植,且又在不少群居杂食种的菜单上,才勉强能够顶的上一个升阶委托的难度,“我要去的地方说不定会有大批的怪物,战斗的时候可没法分心保护你。”
“谁要你保护!”陆盈盈的嘴噘得更高了,“是草药!落阳草和有毒的太阳草性状没什么不同,光凭你自己的话,说不定就要采回一筐毒草交差了。”
“你能分得清?”小龙人将信将疑地问道,“你不是说过,你只是个考古书士吗?”
“这些知识在书士的圈子里算是常识啦!”陆盈盈脸一红,“就像你们猎人,不也都会些包扎接骨的知识吗?”
“原来如此……”卢修了然地点点头,又改口说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次就不必了。防护林被蓝金商会肃清过多次,太阳花对眠鸟的生长有危害,在这一带早已绝迹看我做什么?这是我的升阶委托,我当然要提前做好功课了。”
“你……”见到龙人作势欲走,女孩赶忙跳下树桩跟上去,“植物这种东西,怎么能说绝迹就绝迹?采集的时候混进一两株,都是要出人命的大事。”
“不要跟上来啦,”大个子对这个牛皮糖样的女孩彻底无奈了,“我自己真的没关系的。”他的神色变换了几番,终于鼓起勇气,“陆姑娘,你时时去拜访小猎团的驻地也就算了,跟我一起参加委托的话,他们都说……”
“都说什么?”陆盈盈眼睛一瞪,却反应过来,赶忙羞愤地反驳道,“我可是天才书士……我还这么年轻……唉呀!”女孩有些语无伦次,她凌乱地跺了下脚,“才不是你想的样子!”
小书士激动地撸起左臂的袖子,宣誓一般将一截手臂举在身旁:“你要听实话吗?”她指着自己手腕上一段几不可察的淡淡疤痕,“它在痛。”
“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卢修只当女孩仍在耍赖。
“我不是在说笑,它真的在痛!”陆盈盈认真起来,“大多数时候只像针扎一样,不过偶尔也会增强到刀割的程度……自从回到金羽城后,这种痛感就从没消失过。我查过了所有能找得到的资料,也问过了书士前辈甚至是龙人前辈,没有一本书上记载过渡血后会出现这样的症状。”女孩握紧了拳头,“我不知道挑战祭上,你在我身上施了什么魔法。不过我能感觉到,你和这道伤口的异状脱不了干系。”
“因为……只有在你身边的时候,痛感才会彻底消失。”最后一句话,女孩的声音细弱蚊蝇。
“有这种事?”卢修的头大了起来,“我很抱歉,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渡血的主意是古龙种教给我的,操作也是郭大师示范的,如果有什么问题……”
“本书士不需要你的道歉,”陆盈盈眉毛一耸,后半句话却软下来,“感谢你在挑战祭上救了我的性命,这个……副作用,相比于性命来说,已经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了。”
“陆姑娘……”
“我知道这让你很难办,不过发生在我身上的现象,在整个龙人血脉的研究中都从未有过。”女孩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我是个书士,有什么问题都一定要研究个明白。”她的眼神黯淡下去,“所以,就当帮我个忙,让我……”
“陆姑娘,你的伤口……流血了。”
…………
“我以为我们已经说清楚……”
“不要讲话!”陆盈盈霸道地踏进屋来,她一个噤声的手势,把卢修的后半句话憋回了肚子里。女孩朝屋内扫视了一番,小猎团全员均在,尽管皆是一副战斗后的惨样,也让她稍稍安心了些。
“我从洛克拉克赶过来……”小书士尽力地喘匀着气息。
“我知道……”卢修还欲插嘴。
“我是来提醒你们的卢修,你有危险。”女孩举起左手来,将一截藕臂露在长袍之外,她手腕处的疤痕诡异地渗出股股鲜血,血滴从伤口边缘处滑落进袖子里,“这里的所有人……都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