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嬷嬷一行人送宣纸去李府时,李国公正要出府。
朝阳郡主听完之后,瞪着那几叠宣纸,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凭什么让我抄写?这是太后惩罚……”,似是察觉到自己失了言,她连忙改口,“明明是太后命令公主抄的,昭华公主身在佛安寺,虔心礼佛,自当为太后抄写佛教,保佑太后凤体安康!”
“太后一心向佛,每日里抄写佛经为皇上,为江山社稷祈福,昭华公主甚为恭孝,这佛经原也该公主来抄写,无奈公主自摔了一跤,磕破了头,损了身子,日夜被疼痛折磨,太医说公主的身子需要静养,不能动笔,公主实在是有心而无力……”,容嬷嬷低垂着眼皮子,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在公主那里怎么回话的,又在这里说了一遍,语气平稳,没有起伏。
朝阳郡主气得脸色发青,上前几步,猛得抓了几十张宣纸,奋力撕成了碎纸,扔在地上,怒斥道:“放肆,大胆的狗奴才,竟敢胡言乱语,昭华公主伤的是脑子,又不是手,前几日还好好的,扇我耳光的时候力气大得很!怎么如今让她抄写佛经她没力气了,到底是你说谎来诓骗本郡主,还是昭华公主偷懒不愿意抄写?你给本郡主如实交代!”
容嬷嬷眼皮子微抬,瞄了李国公的神情,头垂得更低了,语气生硬,“回郡主的话,事实如此,老奴没有半句虚言,郡主若是不相信,大可以亲自去查证”,郡主性子跋扈惯了,今日有李国公在,纵然郡主吃了瘪,也不会拿她一个下人怎么样,这笔账自会记在太后和公主身上。
郡主的这些辱骂,她根本不放在心上。
更何况,一个只会找太后为其做主的郡主,能翻出什么样的浪花?
“你……”,见她一副老态龙钟,软硬不吃的模样,朝阳郡主怒气更甚,她堂堂郡主,还能被一个**给欺负了,当下素手一扬,准备往她面上招呼,“本郡主看你是活腻了!”
在那巴掌扬着,将要落下去之时,“住手!”,一个严厉的呵斥声传来,朝阳郡主生生止住了,扭过头,见李国公满目严厉地看着她。
“祖父……”
朝阳郡主不甘心地叫了一声,指着容嬷嬷,嚷道:“这**青口白舌地胡说八道,昭华公主的伤分明已经好了,她却说伤势严重,连笔都拿不动,分明是在污蔑公主,我气不过……”
“住口!”,李国公被她嚷的心烦,忍不住又呵斥了一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吓得朝阳郡主头一缩,委委屈屈地往后站了站,不敢吭声了。
她天不怕,地不怕,怕两人,一人便是面相狠戾的燕王,另一人,便是她这个阴晴不定的祖父,祖父一生气,她躲都来不及。
李国公双手背后,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容嬷嬷,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她身后宫女手中那几叠宣纸,面色不变,眼眸中滑过一丝狠戾,转瞬飞逝。
他扭过头,训斥道:“清漪,不可无礼,这既是公主的旨意,你便该领了,这几日给我闭门思过,好好的抄写佛经,哪里都不行去!”
朝阳郡主如遭雷劈,她咬着牙,瞪了容嬷嬷一眼,终是不敢反抗,缩着脖子,应道:“知道了,祖父。”
李国公一言落下,斜了容嬷嬷一眼,随后移开目光,向外走去。
自他走后,朝阳郡主站了起身,恶狠狠地瞪了容嬷嬷一眼,“你给本郡主等着!”,她放了一句狠话,转身离去。
“嬷嬷,这可如何是好?”,大宫女上前,担忧道。
“很多事情不是咱们这些奴才该管的,谨言慎行便可”,容嬷嬷老眼精光一闪,今日这一趟,公主与郡主,一个先兵后礼,恩威并济,一个却是色厉内荏,恃强凌弱,谁胜谁负,谁强谁弱,一眼便知。
李府后院。
朝阳郡主怒气腾腾的冲进了牡丹院,“李静姝你这个贱人,给本郡主滚出来——”
李静姝正在屋内看书,闻言一怔,叹息一声,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她今日这一劫怕是过不去了,她轻轻的放下手中的女戒,起身,向外走去,在看到朝阳郡主面上的怒火时,眼眸微闪,走了过去,清秀的面上挂着担忧的笑容,“姐姐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哼,本郡主不信这么大的动静你竟然不知道!”,朝阳郡主面色转狞,一扬手,“啪”得一声对着她的脸狠狠地扇了过去,口中谩骂着,“贱人,让你算计本郡主,本郡主今日非好好教训你不可!”
话落,又是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
李静姝挨了她这两巴掌,双目含泪,扭头,一脸无辜的看着她,哭泣道:“真是天大的冤枉,妹妹可曾算计过你!”
“何时算计?哼,那让昭华公主抄写佛经的主意难道不是你出的?如今那叠宣纸原封不动的送到李府来了,全都由我来抄写,还害得我被祖父责骂,被禁足,这都是你干的好事!”
她说着,气不过,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直扇得李静姝两眼昏花,面颊红肿,一丝殷红的鲜血从她的嘴角溢出。
李静姝缓缓伸手,擦去唇角的鲜血,抬眼,楚楚可怜的瞧着朝阳郡主,满脸的委屈,自责道:“对,是妹妹的错,都是妹妹不好,妹妹见姐姐被公主责打,心痛难忍,这才乱出主意,可妹妹哪里知道,公主会这般行事,姐姐,妹妹平日里对你如何,你是知晓的,算是借给妹妹十个胆子,妹妹也不敢算计姐姐啊,公主会如何做,妹妹哪里知晓……”
朝阳郡主的面色稍微缓和了些,她一双厉眸紧紧的盯着她,见她面上挂着委屈的泪水,原本清秀的小脸蛋红肿的不成样子,当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罢了,说起来,也不完全是你的错。”
“妹妹原以为这番做,能给公主一个教训,叫她日后不敢再随意欺辱我们,谁曾想她竟如此有心机,将宣纸送了过来,还不是仗着自己公主的身份作威作福,她定是知道算欺负了姐姐,姐姐也奈何不了她……”
朝阳郡主闻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中满是狠辣,又是公主这个身份!
她李清漪哪一点比公主差了,可偏偏碍着这个身份,昭华公主处处压她一头,若不是被祖父禁足,她一定要冲进后宫,好好的在太后面前告上一状,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朝阳郡主一念至此,眼眸瞥了她,语气放缓,道:“姐姐今日教训你也是为了你好,还请姐姐莫要放在心上。”
哈,连扇了她三个耳光,却要她感恩?
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李静姝心中冷笑,她也会这一招,每次心中烦闷跑来她牡丹院发泄,骂了她打了她,出完气后,再不痛不痒地给几声安慰,她拿她当什么?李府的一条狗吗?
难道她身为庶女,活该忍受这些?
李静姝双手紧握,面上却微微作态,露出不屈的神情,“妹妹心里头明白,这都是昭华公主的错,若不是她一心跟姐姐你过不去,姐姐也不会如此行事……”
见她识相,朝阳郡主应了一声,转身离去,自她走后,李静姝面上的神情瞬间隐退,浓郁的恨意在眼中翻滚。
佛安寺后山。
是夜,月色朦胧。
秦默拖着受伤的身子缓步来到公主的院子,正要进入,一些轻微的交谈声从不远处传来,他并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与他无关的事情,他向来不放在心上,本不想理会,无奈耳力甚好,素衣的声音很清楚的传来。
“嬷嬷,公主的伤势迟迟未好,这该如何是好?”
秦默的身子一顿,耳朵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秦嬷嬷眼眸瞥见一个黑影进了院子,她干咳嗽了几声,想到公主的吩咐,老脸有些涨红,她这把年纪了竟然还要来做这种事情,实在是有些不妥,也幸好天色已晚,无人瞧见她面上的红晕,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唉,自受了伤到现在,公主都未曾睡过一次安稳觉,每夜都从噩梦中惊醒,也不知公主究竟受了什么刺激,太医说,公主抑郁于心,额头上的伤势虽已无大碍,心病却甚为严重,需要静养,不能忧心,不能伤神,应少思少虑……”,
“看公主这每日忧心的样子,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好不了了。”
“这怎么行,太医三番两次的嘱咐,公主这是气行不畅,郁结于心,唯有每日保持心情舒畅,方可……”
秦默一怔,他以为公主所说的身染恶疾,只是为了留下他,而故意寻了个蹩脚的借口,没想到,她是真的有心病。
想到马刺所说的公主要出家的消息,昨夜她那如走丢的流浪狗般可怜巴巴的模样又一次浮现在眼前,秦默好看的眉头又一次蹙在了一起,公主她到底怎么了?
“咦,秦统领来了?”,素衣像是突然发现了秦默,面露诧异,惊叫了起来,她拉着秦嬷嬷从阴暗中走出,对他福了福身,道:“公主刚服了药,尚未歇息,秦统领快些进去吧。”
“嗯”,秦默低低应了一声,冷峻的面容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那隐藏在黑暗中的耳尖微红,有种偷听被撞破的尴尬感。
自秦默走后,秦嬷嬷拉着素衣寻了个偏僻的地方,目露担忧,“这秦统领眉目清正,确实是个稳妥之人,公主刻意让我们传话给他,莫不是真对他上了心?”
素衣轻笑一声,“嬷嬷也看出来了?当初公主与世子爷走得近,嬷嬷你便忧心,几次委婉的跟公主提出世子爷并非良人,奈何公主不听,如今她自己却想明白了,素衣觉得公主与以前大不一样了,嬷嬷不必担忧。”
“怎能不忧心,公主金枝玉叶,岂能跟侍卫厮混在一起,这不是坏了规矩吗,若是传出去,怕是对公主不利”,秦嬷嬷搓着手,她是看着公主长大的,是真的担心公主,“更何况,公主已经许配给了世子爷,这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不行,明日我得劝劝公主!”
素衣迟疑了一下,“嬷嬷,素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咱们都是侍奉公主的人,一心为了公主好。”
“嬷嬷也说咱们都是一心为了公主好的,素衣却觉得,公主跟秦统领也并非不可能,素衣一直以来,盼望着公主能够找到一位真心待公主,公主也真心喜欢的人,只要公主开心,其他的又有何妨?秦统领身份是低微了些,可他的模样嬷嬷你也瞧见了,那眼眸清明,一看便是靠得住的,为何非逼着公主去做她不喜欢的事情呢,公主这些年来受的委屈还少吗?”
秦嬷嬷愣住了,她细细想了想,低叹一声,“倒也是这个理……”,只要公主开心,其他的还重要吗?
弯月如钩,洒下一地清晖。
屋内,昭华公主身着白色中衣,斜靠在紫檀木雕绘梅兰竹菊的罗汉床上翻看着书卷,待秦默推开了门,她眼眸中飞快的闪过一丝笑意,眼眸未抬,淡声道:“无人时,你我之间,不必拘礼,坐下吧。”
秦默正准备行礼的身子一僵,“多谢公主”,他眼眸一转,挑选了一个离公主稍远的椅子,走了过去,款款落座,带动得身后的伤口一扯,剧烈的疼痛感传来。
昭华公主捧着书卷的手紧了紧,这个呆木头!
这若是换了旁人,自然是坐得离她越近越好,他倒好,挑了一个最远的位置,他这是有多想避开她?
“你不想见到我?”,冰冷的声音传来。
秦默头猛得一抬,“……没有。”
“那你为何坐那么远,远得恨不得出了这屋子?”
“……”,秦默头皮发麻,公主这是又开始逗他了吗?
他抬头,见公主双目含泪,伤心的看着他,那委屈的眼神,似是在控诉他,想到将才听到的话,秦默的心便软了几分,走上前去,低声问道:“公主希望我坐在哪里?”
“自然是坐在我旁边,抱着我,离我越近越好,最好永远都不要离开”,心里的话差一点脱口而出,昭华公主忍了忍,面上依旧是楚楚可怜的神情,她向来懂得如何欲擒故纵。
心急,是吃不了秦侍卫的。
“你的意思是,本宫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昭华公主扬眉。
秦默虽觉得此话有些不对劲,可终究是点了点头,“公主的命令,属下自当服从”,他是公主的贴身侍卫,公主有令,他怎敢不从?
“不管让你做什么,都可以吗?”,昭华公主放下书卷,起身,行至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眸,问道:“你不必思虑,只需回答可以,还是不可以,行。”
公主靠的很近,近到他甚至能够闻到从她身上飘来的清淡的香味,秦默心中的不安越发的强烈,他定了定心神,回道:“可……可以,可是……”
“没有可是,一句可以够了”,昭华公主打断他的话。
她唇角的笑容放大,露出得逞般的笑容,这可是他自己说的,接下来,容不得他反悔了,昭华公主眼眸一转,从他俊美的脸庞一直打量到伟岸的身姿,最后,站在他的侧边,眸光定格在他背部,“伤口好些了吗?”
“已无大碍,多谢公主关心。”
三十大板,不过区区一两个时辰,怎可能无大碍,只怕伤口刚刚愈合。
眼前的黑衣男子身姿俊逸,眉目如画,如玉的面容上没有一丝痛苦的神情,想象着他背部一片青紫红肿,昭华公主眼眸微黯,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心疼,他总是这样,万箭穿心的痛苦,他都能笑着,温柔地看着她……
他看似冷漠,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啊,而最关键的是,他的温柔,只对她一人。
“我困了,抱我**吧!”,昭华公主向来直接,开口命令道。
秦默一愣,手指颤了颤,开口,声音有几分犹豫,似乎很是为难,“公主……”,这样不好吧?
“如昨晚一样”,公主低声一叹,眼眸低垂,神情忧郁,满是哀愁,“秦默,你是不是每晚都要我再说一遍?是不是每晚都要我这般的求你,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不信,我是真的每晚都做噩梦,我害怕……”
这苦肉计虽好,用多了,也有一个坏处,那便是词句很容易重复了,昭华公主轻咬下唇,还待编些哀伤凄楚的句子来,身子骤然临空,再抬眼时,整个人已经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啊哈?秦大鱼儿这上钩了?
她连鱼饵都还未下完呢。
昭华公主靠在他怀里,抬眼,呆愣愣地看着他坚毅的下巴和完美的脸型轮廓,心口扑通扑通,跳得飞快,他其实……是有点在意她的对不对?
秦默打横抱着公主,向着大床走去,他虽是看着前方,眼睛的余光却瞥见公主瞪着那双透彻无辜的水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他面色不变,耳尖却不禁红了起来。
待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秦默身子一动,正要起开,昭华公主眼疾手快,趁着这大好的机会,一把环绕住他腰,将他往身上一带。
如此短的时间,又是在两个人距离最近的时刻,他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便整个人扑倒在公主身上。(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