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入住后宫, 定要有一技之长。”昭华公主笑道:“琴棋书画又算得了什么,这些在场的有几人不会?所谓才华,并非多读几本诗词,会写几首诗, 会弹奏几首曲子就行的。”
秀女中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道:“不是这样就行,那是哪样?”
“就是啊, 难不成让我们入朝为官,带兵打仗?”说话之人面上满脸讥诮, 仿佛对这个说法很是不屑。
“嘘, 你声音小点儿, 莫要让人听到了……”
“这不是存心刁难我们吗?”
……
场下的嘀咕声很小,却清楚的落入了秦默的耳中,他眉头一蹙, 眸光扫向那几个说话的秀女, 眼神冰冷凌厉。
秦默虽相貌俊美,可他的这种俊美偏冷,浑身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寒气,就好像他所有的温柔都只给了公主一人, 被他的视线扫过,说话的几个秀女皆脖子一缩,不敢再言语了。
昭华公主却对这一切都不在意。
她眸光扫向下方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秀女们,唇角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 接着道:“今日, 有文武大臣, 又有几位德高望重的阁老在此,三场比试皆是公开,透明,公正。
这第一场,比文采,读书可不是为了让你们对月赏花,吟诗作对,而是为了能够用到实处,身为皇上的妃子,自然要处处以皇上为先,为他考虑,为他分担忧愁,皇上心系天下,你们便要妥善处理后宫之事,让皇上没有后顾之忧。”
昭华公主说着,淡淡的抿了一口茶,眸光看向一侧的大臣,起身,态度颇为恭敬道,“今日特意请来了顾老先生,以及翰林院的两个才华横纵的老先生为主考官,在场的所有文武百官共同审文。
请你们以如何做好一个妃子为题,分析大明朝的现状,就该如何解决时下西北饥荒问题,南边的洪水之患以及北方蛮夷之战为主题,一个时辰内,写出三千字的文章。”
“……”
此话一出,除了皇上,秦默等几个事先知晓的人之外,满堂震惊。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公主,再看看走出列的顾老先生,怎么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让一群秀女写有关时政的文章,这是拿她们当什么?参加科考的学子吗?便是科考的题目也未必有这么难吧。
文武百官之中,谢绍延和路嘉等人坐在后头,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崇拜之意。
路嘉偷偷的伸出大拇指,“公主这一招,可真是绝了!”
谢绍延唇角带笑,眸光落在昭华公主身上,眼神荡漾了一下,随后又恢复平淡。
“厉害啊厉害,这实在是太厉害了。”坐在他身旁的吴子虚啧啧叹息,小声道,“这些问题,可都是先前上朝的时候提出来的,没想到竟然被公主用在了这上头。”
“我倒觉得未必是公主用的。”路嘉推了推他,嘴巴向着皇上的方向努了努,“若是没有那位的授意,公主会这般做?你可别忘了,当初那群老东西……”路嘉瞥了眼站在前排的自己的爹,声音压低了几分,对着吴子虚耳语道:“他们当初集体上奏折恳请皇上选秀女,广纳后宫的时候,皇上可是发了好大一通火。”
如今这情景,明眼人一眼,就知道是故意刁难秀女。
可偏偏这样的刁难,让人挑不出错误来。
后宫不得干政,这话不假。
可从来后宫跟朝廷又是密不可分的,皇上在日理万机之余,闲暇下来,跟妃子谈心聊天,难免会说到近期的烦心事,若是不论说个什么,妃子们都是一问三不知,一脸的茫然,每日里关心的都只是琴棋书画那些附庸风雅的事情,又有什么意思?
这样的妻妾,就像是一个个美丽的花瓶,空有其表,而无内在,莫说是皇上了,便是他们自己也觉得无趣。
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皆无言以对了,若是这些问题,秀女们能够回答上来,还需要他们做什么?
可是这样的话,在这样的场合,却是无人敢说的。
秀女中,有人听闻了之后暗自揪心,想着该如何答卷,有人则偷偷窃喜,幸好平日里爱听兄长们讨论这些,心中稍微有一些想法,倒是能够写上几笔,而不至于半个字都写不出来,到时候丢了脸面,让人看笑话,更多的,却是不甘心。
这其中,就有人不平的叫嚷了起来,“公主这不是存心刁难我们吗?考我们时政?我倒是不知,什么时候选秀还需要考这些了?”
昭华公主顺着声音望去,说话之人正是阁老之女吴清儿,在她说完之后,有几个胆大的也跟着说了起来,无一不是说这样不合规矩。
“历来选秀女皆是按照德容言功来考察,看秀女家室是否清白,相貌是否端正,品德是否美好,言行是否合乎礼仪,所有的都是这样选择的,可从来没有要考秀女文章的,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后宫不得干政,公主如今却要考我们这些,这样根本不合规矩!”
……
“不合规矩?”昭华公主也不恼,她淡定的往椅子上一靠,手抚摸上肚子,眯着眼,眸光落在吴清儿那张颇为艳丽的面容上,又淡淡的扫了其他的秀女一眼,将她们面上的不甘看在眼中,询问道:“你们都不服吗?”这些贵女们,虽出身名门,可到底稚嫩了些。
心中想些什么,都会忍不住摆在脸上。
“不是不服,而是公主说的这规则实在是匪夷所思。”吴清儿仗着自己的爹是三朝元老,而此事又过于荒唐,她笃定了自己便是站出来了,公主也不能拿她怎么样,说话才如此的放肆,“试问公主殿下,您与驸马爷成亲之前,可曾要考过这些,写过什么文章?”
“没有。”昭华公主回得很是淡定。
“既然没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公主又何苦在此为难于我们?”
“你说本宫为难你们?”昭华公主唇角勾起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她缓缓的端起茶盏,上好的铁观音,清清淡淡的香味扑鼻,很是好闻。
昭华公主慢悠悠的用茶盖推了推茶水,低头,抿了一小口,低声道,“本宫倒想问你们几个问题。”
“你们此次选秀,是为了嫁给谁?”
“自然是嫁给当今圣上。”吴清儿噗嗤一笑,这算什么问题?
“很好。”昭华公主接着问,“那嫁给皇上,是否要一切以皇上为先,为皇上考虑,以皇上的喜好为先?”
“那是当然。”吴清儿得意的勾起唇角,“我们自幼学习琴棋书画,饱读诗书,便是为了给皇上解闷。”
她害羞的向着皇上的方向投去一眼,只粗粗的看了一个英俊的轮廓就急忙撇开视线,娇羞的低垂下头。
她的这一系列动作,昭华公主尽收眼底,她唇角勾起的弧度越发的放大,扭头,对皇上一挑眉,“不知皇兄喜欢怎样的女子?是喜欢闲暇时是喜欢听妃子们弹弹曲子,听听戏,还是想要能够聊得来的?”
凤俊彦听到这话似笑非笑,淡淡的扫了她一眼,看向下方的秀女,道:“已经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吴清儿的面色一僵,这话的意思是……
比试已经开始,她们若是再这样争论下去,除了浪费时间之外,别无他意。
当下,不少秀女着急了起来。
其中一粉衣女子竖着眉头,不悦的看向吴清儿,这个蠢货,若是没有皇上的授意,昭华公主会如此行事?
她如今公开挑衅公主,就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现在好了,文章要写,还足足浪费了她们一盏茶的时间,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秀女们不再多言,一个一个乖巧的随着太监的指引在相应的位置上落座。
纸墨笔砚全都准备妥当,有那颇有才华的,拿起笔,沉思了片刻便急急书写了起来,不通文墨的则拿着笔,咬着下唇,苦思冥想,还有人东张西望,看看别人是否在写。
还是三哥说话管用。
一句话,让所有的秀女都乖乖听话。
昭华公主抿着茶,冷笑的看着台下一脸纠结的吴清儿,不知死活的人,从来死的最早,她这般一闹,是铁定不能入宫的,京中但凡有名望的人家,都不会娶她。
这三个问题看似复杂,可其实早有解决办法提出。
之所以考她们这个,并非要她们真真切切的提出多少解决方案,而是想看看她们对此事的态度,以及眼界如何,思维如何。
很显然,这里大多数女子都不合格。
昭华公主眸光落在坐在最前面的苏暮雪身上,她微微垂着头,优雅的执着笔,轻轻的书写着,清风吹拂,带着她的发丝翩飞。
从头到尾,苏暮雪都是淡淡的神色,不喜不悲。
三哥看上的人,果然不同凡响。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在这期间,昭华公主扭头,时不时的跟秦默说会儿话,再看看下方苦恼纠结的秀女,而一侧的大臣们,也是一个个交头接耳,互相交流着消息,也有不少大臣,看着台下自己的女儿,眉头紧锁着,满是担忧之色。
时间一到,便有太监将所有的卷子一一收了上来,送交顾老先生和其他两位监考官评定,同时发了另外一张宣纸,秀女们再看到还要让她们写文章时,面色都黑了下来。
“第二个考验。”昭华公主将茶盏放下,高声道:“身处后宫,勾心斗角是少不了的,后妃的才华次之,品德才是最重要的,经过三日的相处,想必你们彼此之间都有了一定的了解,请写出你认为品德败坏的人,同时说明原因。”
嘶——
秀女们瞬间面无人色。
这是什么意思?
让她们相互举报吗?哪有这样的?
昭华公主又添了一句,“各位放心,这一次是匿名考核,你们尽管放心大胆的写,不必担心会因此得罪谁,我们要的是最真实的成绩,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秀女们你看我,我看你,每个人都各自打着小心思。
这个题目虽然荒唐,可也未必没用,有不少秀女偷偷的看向自己厌恶的人,眼中闪过一丝算计,若是借此机会将自己厌恶的人写上去,再添油加醋的写出很多她的缺点来让皇上和诸位大臣看看,那么她便是有资格进入后宫也会被刷下来。
没有什么比让自己厌恶的人倒台更让人开心的事情了。
不少秀女提起笔,就洋洋洒洒的写了起来,先前写文章的时候很多秀女愁眉苦脸,不知该从何下笔,这一次,倒是很多人下笔如有神。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秀女们都停了笔,显然是已经写完了,远远的看去,很多人的宣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内容。
宣纸被收上来之后,由太监拿起,高声朗读了起来。
被点到名字的秀女面色通红,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而写了旁人的秀女则佯装淡定的坐着,心中暗自窃喜。
这一幕颇为热闹,引地查阅文章的大臣们都忍不住竖着耳朵听了起来。
从来女人之间的斗争最是上不得台面。
宣纸上写什么的都有,有说某某秀女贪吃无度,每次菜刚一上来,就被她一个人抢走了,一顿能吃一两肉,胃口大的惊人;有说某某秀女恬|不|知|耻,说话的时候口无遮拦,毫不顾忌;有说某某秀女心机深沉,当面对着别人笑靥如花,转头就在背后辱骂,说的话很是难听;有说某某秀女爱占小便宜,拿了别人送的礼物,欣然接受,却一次都不回赠;有说某某秀女长舌妇,爱搬弄是非,来了不过两日,就挑拨的其他秀女吵闹了起来……
总之,写什么的都有,大部分都很靠谱,每每报到一个秀女,那秀女,连同她坐在前方在朝为官的亲戚都红着脸无言以对了,自家女儿的丑事被人当众报了出来,谁还有脸坐在这里?谁又有脸说自己还要参加选秀?
文章的结果还没有出来,第二环节,就已经淘汰了大部分的秀女。
这其中,不曾被人写到的名门贵女,一个是左相之女苏暮雪,她是独自一人居住,不曾跟任何秀女有过来往,便是有秀女嫉恨她,也想不出该写什么来污蔑她。
另一个,就是顾老先生的嫡孙女顾怀瑾,她向来与人为善,不管对谁都是浅浅的笑着,看似亲近,其实疏离,行事作风很是谨慎小心,全然让人挑不出半分错来。
还有三四个则是地方知府的女儿,唯唯诺诺,胆小如鼠,相貌也是平平,看上去没有任何威胁,也不曾被人写过。
上方,顾老先生和另外两个考官翻看着卷子,一边看一边皱眉头。
这里面,写的都是什么?
有的秀女一个字未写,交了空白卷,有的秀女突发兴致,写了两三首诗词放在上面,诗词写的倒是不错,可是跟文章内容全然不搭边,都是些风花雪月的东西,还有的秀女,洋洋洒洒写了整整一张的内容,可是通篇读下来,全部都是废话,没有一句话写在点子上,一个实实在在的建议都不曾提出来过。
让顾老先生来阅卷,实在是过于大材小用。
大多数卷子不过是瞟了一眼就被画了一个大大的叉丢弃在一旁,唯一能够入的了眼的,只有四五张,分别是苏暮雪的,顾怀瑾的,以及程尚书的嫡长女以及兵部侍郎之女。
为了公平,所有的卷子在打分之后都会送交文武百官阅览,他们看完之后也是不停的摇头,经过了第二关,此刻,他们看着自家的女儿的眼神满是失望之色。
两关下来,能够留下来的秀女屈指可数。
卷子在所有的人都阅遍之后才送到了皇上手中,他修长的手指伸出,粗略的阅览了几张,将一叠宣纸往龙案上一拍,评判了一句,“一窍不通!”
四个人,说的台下所有的人哑口无言。
昭华公主心中好奇的紧,让秦默去取了过来,她拿起来翻动了几张,从中挑出一章,在看到上面的内容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里有一个倒是精彩,如何处理北方饥荒问题,你们可知,此人是如何回答的?”
她将宣纸上的内容念了出来,“既然他们没有饭吃,那吃肉不就好了,多杀几头猪羊,不就能解决饥荒问题?”
文武百官:“……”
这张宣纸正是吴清儿的答卷。
听到别人的嘲笑,她有些不甘道:“难道答错了吗?吃不起饭,吃肉不就好了?听说北方草地肥沃,牛羊成群,每日里杀几头牛羊,不就能解决了?”
一旁的秀女听不下去了,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吴姐姐,题目说的北方,并不是指北方草原一带,而是说西北地区,西北地区闹了蝗灾,颗粒无收,多少人衣食不保,难民越来越多,隐隐有像中原流入的趋势。”
这说话的秀女是户部侍郎之女,她前阵子听到自家爹爹提起过此事,所以有些了解。
吴清儿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有那平日里看她不顺眼的秀女当下捂着唇偷笑道:“吴清儿你可真是有才华啊,连吃不起米饭,吃肉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照你这样说,天下岂不是人人都吃得起肉了?那猪羊是每一户人家都有的吗?”
“就是,若是国家大事都能这么的简单,还需要文武百官做什么,直接她吴清儿一个人就能解决所有的事情了。”
“怪不得公主出这道题来,真正是……唉,这绣花枕头一包草,有些人啊,外表看着光鲜亮丽的,其实半点脑子都没有!”
……
吴清儿面色通红,狠狠的瞪了过去,“纪晴,你说谁是草包?”
“谁应了这话,我说谁!”
“哼,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吴清儿眉头一挑,从她微微圆润的身材上一闪,满是讥诮,“本朝以瘦为美,你这胖的跟猪似的也好意思来参选?一顿饭能吃一两肉,胃口比男人都大,我要是你啊,我就在这地上挖一个逢钻进去算了!”
“你说谁是猪?”纪晴是阁臣纪肖之女,她们的爹在朝堂上就不对付,时常争论,这两个人私底下但凡撞上了,免不了口舌争执一番,此刻对上了,也不例外。
“谁应了这话,我说谁!”吴清儿本身就是娇贵之女,她将纪晴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了她,上挑的眉头满是挑衅之色。
“吴清儿你别欺人太甚!”
“究竟是谁先欺负谁?”
……
两个人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吵起来了。
凤俊彦端坐在上头,眉宇间竟是兴味,也不出声阻止,就这样沉默的看着,在他下方,昭华公主面上与他如出一辙的兴味,双目放光的瞧着,时不时的跟着添一把火,像是喃喃自语道:“就是啊,怎么能说人家是一只猪呢,这话实在是有些伤人,谁若是敢说本宫肥胖,本宫定要撕了她的嘴!”
纪晴听了这话火气更大,两个人当众厮打在了一起。
昭华公主嘴角带着得逞的笑容,看的很是开心。
站在她身侧的秦默无奈地摇头,暗自担心自己的孩子日后会是什么样子,若是生出一个跟她娘一样的小坏蛋出来,怕是有不少人要遭殃了。
皇上不出声阻止,公主在一旁看热闹,别的秀女们都是一副事不关己,躲得远远的态度,文武百官们都被这一幕给震惊住了,两个阁老面色煞白,只恨不得下去将丢人的女儿抓回家去。
这两个人虽打闹了起来,可到底还顾及着自身的身份,闹了不过半饷,在一旁宫女的拉劝之下便松了口,两个人互相白了对方一眼,就各自站了回去。
“打完了?”昭华公主看着她们的眼神似笑非笑,纪晴和吴清儿到底是女儿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到底有些难堪,两个人别过头去,跪了下来请罪。
昭华公主却不再看她们,眸光落在了胜出的那几个秀女身上,一挥手,派人送来了一个一个纸箱子,里面一个一个扎起来的小纸条,写的是每一个秀女的名字。
“最后一关,便是抽签,前两关一共四人能够留下来,就抽四次,若有抽中者,便可留在后宫。”
昭华公主面色淡然,仿佛在说今日的天气有多好,“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一个运气不好的秀女,又岂能入住后宫?”
群臣默然,觉得这个说法过于荒唐,可是,又无法反驳。
毕竟一个运气不好的人,却是不足以担任后妃之位。
“运气……啧啧,公主可真是厉害,连这等方法都能想得出来。”路嘉啧啧叹息,看着身旁不少大臣铁青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就觉得畅快不已。
让他们之前一个个卯足了尽头劝皇上选秀纳妃,如今,不过过了两关,几乎所有的秀女都被刷下来了,可偏偏这筛选的方法让人明明知道不对,却挑不出半句毛病来,难不成,让他们说,岂能用运气来衡量一个人?
莫说是皇家了,便是寻常老百姓也是很看中运势一说,若是有那处处倒霉的女子,任谁都不愿意娶回家,更何况是当今圣上。
有人提出质疑,“若是一个都抽不中,难道皇上就不招纳后妃了?”
昭华公主淡声回复道:“是金子总会发光的,难道你们认为宫妃的运气会很差?”
“……”便是心中认同,可是这话,谁也不敢说出口。
纸箱子送到了凤俊彦面前,他抬眸,与昭华公主的视线对上,后者对着他眨了眨眼睛,眼中满是俏皮之色。
抽签一事,并非他所授。
昭华她在玩什么?
凤俊彦心中虽有疑惑,可到底将手伸了进去,搅动了一下,凤目骤然眯了起来,手指准确的抓住了一个裹得有些松动的纸条,取出来之后,又随即抽取了另外三个。
四个纸条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面前精致的小盘子中,再由昭华公主打开,一一宣布结果,四个纸条中,有三个是已经淘汰了的秀女,只有一个,是已经过关的,那便是——左相之女苏暮雪。
苏暮雪三个字说出之后。
整个御花园都安静了几分。
凤俊彦狭长的眼睛一眯,扫了台下的苏暮雪一眼,将她紧紧攥着的手看在眼中,面上不见丝毫的惊诧。
很显然,这个结局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浩浩荡荡的选秀,从户部筛选人,再到所有的秀女进宫,审核,培训,这中间,耗尽了多少人力物力,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一次的选秀。
可是结果……皇上竟然只选了一个人?
谁都没办法接受,可是,谁都无法反驳这个事实。
“这签是谁做的,可否公布于众?”突然,一个高亮的声音从秀女中响起。
正是过了两关,在最后一关落选的程尚书的嫡长女程丽丽,眼看着前面两关都过了,最后却输在了所谓的运气之上,任谁都不会服气。
她推了推身旁的顾老先生的孙女顾怀瑾,“怀瑾你说呢?”
“结局已定,运气不如人,怀瑾无话可说。”顾怀瑾却不受她挑唆,她落下一句,就走了开来,刻意跟她保持着距离,她们顾家书香门第,本就不愿意进宫参加选秀,来到这里也不过是为了充个数,如今这结果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比谁都看得明白,皇上根本无心选妃,如今被逼到这个份上,便是谁被选进后宫了,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强扭的瓜不甜,何必呢?
她的心并不在此,只愿寻一个真心人,相伴一生。
顾怀瑾不愿意参合,程丽丽却不想善罢甘休,她咬着唇,再次高声道:“公主也说了此次选秀是公平,公正,既然如此,还请公主将做的签公布于众,确定是我们运气差,那我们便认了。”从几百个人选中抽出四个来,她们四个人能够选中的可能性很小很小。
她甚至都不抱有希望,可是她没能想到的是,苏暮雪竟然当选了。
谁人不知当今皇上自幼是养在已故的苏贵妃身边的,皇上跟苏家关系匪浅,时常去苏家,如今,唯一当选的人又是苏暮雪,任谁都会怀疑这其中有诈。
会不会……这里面根本就只有这四个便签,随便写了几个人的名字,然后将苏暮雪的名字放入其中,这样,她就肯定被选中,而她们,也肯定会落选。
“你是在怀疑本宫?”昭华公主眉头一挑,神色莫辨。
“臣女不敢怀疑公主,只是想要求一个事实。”
“这木箱是封闭的,里面有些什么,外人也不得而知,若是有宫女从中做了些手脚,岂不是毁了这次选秀?”
“还请公主将木箱内的纸签示众。”
……
不少秀女跟着叫喊了起来。
苏暮雪站在一群莺莺燕燕当中,微微抬首,温柔的眸光落在了那人身上,神色有些复杂,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这一切太过不可思议。
为什么,偏偏就抽中了她?
为什么到了最后,只有她一个人能够留下?
苏家有家规,不得嫁给皇室中人,可自从哥哥跟公主在一起之后,这个家规就被打破了,祖父也就不再管小辈们的事情。
这次选秀,她是按照规矩进宫的,可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想清楚,究竟要不要入宫为妃。
一入宫门深似海。
苏贵妃的先例摆在前面,帝王的爱,便是再如何深刻,在后宫佳丽三千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她扪心自问,自己未必有那么大的勇气去迎接这些。
可若是让她落选,待在家中,嫁给他人为妃,内心又是拒绝的,自幼喜欢俊彦哥哥,一颗心早已经落在了他身上,哪里还能容得下别人,光是想到自己与其他男子举案齐眉的画面,便从心里起了抗拒之意。
所以她进宫了,努力的参加选秀,或许这就是他们苏家人的命运,永远都跟皇家绑在一起。
凤俊彦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眼睛直勾勾的射来,四目相对。
一个柔情似水,一个霸道,带着丝丝的占有。
他的视线太过火热,苏暮雪一下子红了脸,撇过头,躲了过去。
不知为何,心中起了一个荒唐的念头,或许,这次的选秀,本就是为她而来,他只愿意娶她一人,刻意安排的刁难,三场比试,都只是为了让她留下来。
这个念头起的毫无来由,却让她的心一下子剧烈跳动了起来。
上方,昭华公主面上的神色不变,似笑非笑的看着程丽丽,“若是这木箱子中并无机巧,一切都是天意呢?”
“那我们自当心服口服,不再多言。”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巧合,若是有,那一定就是人为所致,程丽丽笃定了木箱子中有鬼,高声应道。
“你们呢?也都这般认为吗?”昭华公主看着下方的秀女,问道。
“是,只要公主让我们看清楚了,我们定当心服口服。”整齐划一的声音回道。
“很好。”昭华公主微微抬手,命令身边的素衣连同盘子上已经拆开的纸签,
一挥手,让人将木箱子带了下去,当着文武百官和众秀女的面,将木箱子打开,里面的纸签散落在了桌子上,顿时,白色的纸签纷飞,数量之多,叫人心惊。
甚至有不少,散落到了地上。
程丽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张大了嘴巴,看着纸签,她有些不敢相信的走上前,随手打开一个,写的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再打开一个,又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不少秀女也跟着上前,打开纸签瞧着,每一个上面的名字都不一样。
有看到自己熟悉的名字的秀女还会叫了出声,“哎呀,这不是钱姑娘的吗?”
“这是陈好妹妹的。”
“这是织画姐姐的。”
“啊……找到我的了,我的也在里面……”
……
到了这一步,任谁都能看出来,木箱里面并没有动任何手脚。
苏暮雪会被选上,真的是出于运气。
坐在侧方的群臣们看到这样的情景,皆啧啧叹息,不少人开始恭喜左相。
“这……难道苏姑娘当真是命定的天女不成?”吴子虚感慨了一声,身子探出很多,张望着下方的情景,其实在木箱子被打开之前,他也以为里面有些什么,没想到,当真是随即抽取的。
“苏姑娘貌美如花,蕙质兰心,能够选中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路嘉在一旁接话道。
唯有谢绍延一人坐在一旁喝着酒,沉默着不曾言语。
别人没看出来,他却是知晓的,方才皇上抽取纸签时,手是随意在里面搅动的,突然顿了一下,紧接着,便拿了一张出来,而那一个,正是苏暮雪的,至于其他三个,很明显是皇上随意取了三个出来。
木箱子中一定有秘密。
可这四个纸签长得一模一样,材质相同,大小相同的情况下,如何让人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准确的抓到想要的那一个?
谢绍延思考了片刻,眸光略过摆放在一旁以供消暑的冰块,眼眸一凝,唇角勾起一个了然的笑,赞赏的看向昭华公主。
她果然聪慧。
竟然想出这种办法。
夏日温度颇高,只要在苏暮雪的纸签内覆上冰块,皇上在触手摸的时候,自然能够感觉到那一个比其他的纸签温度低上许多。
等皇上拿出来之后稍微动些手脚,将纸签内的冰块抖下来,等到纸签送到公主手中打开,丢在阳光下曝晒,便是有些许的水渍也早就干了,哪里看得出丝毫的痕迹。
这一招,当着众人的面,既肯定了苏暮雪,又用运气一说,让人无从辩解。
高,实在是高。
昭华公主本是看着下方的秀女,将她们的话语听在耳中,突然感觉到一个火热的视线,她扭头,与谢绍延微带着笑意的眼眸对上,将他眼中的戏谑看在眼里。
她微诧之下,回以笑容,端起茶盏与他隔空敬了一杯。
谢绍延深深的看着她,也跟着端起了一旁的酒杯,四目相撞,里面包含的意味只有他们二人能懂。
秀女们在检查之后,确定木箱不曾动任何手脚,皆心悦诚服了。
事实摆在他们面前,由不得人不信服。
选秀进行到这里,便算是结束了。
唯有苏暮雪一人记下名字留用。
等到秀女们一一退出去之后,凤俊彦靠在龙椅上,眯着眼睛打量着左侧的文武百官,这样的结局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些老古董们便是此刻无言,心中未必服气。
“顺天府府尹何在?”凤俊彦出声问道。
顺天府府尹李大人哆哆嗦嗦的出列,恭敬的磕头,道:“微臣叩见皇上。”
“最近市面如何,百姓可否安康?”
“托皇上的鸿福,百姓们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天下太平。”
凤俊彦冷眼看他,眸光一转,又落到了户部尚书头上,“王大人,今年的账可曾清理完成?农税多少?工税多少?”
王大人战战栗栗的走出来,躬下身子,“回皇上,账本还在清算之中,税收……税收还未查明。”
“西北的赈灾款可曾拨下?”
“……不曾。”
凤俊彦一双冰冷的眼眸冷冷的盯着他,看的王大人心里直打鼓,他身子抖动了几下,主动跪了下来,“微臣有罪。”
凤俊彦又先后点了几个官员出列,问了几个问题,这几个官员皆答不上来,全都一字排开,跪在了地上。
御花园里一片安静,清风徐徐,送来淡淡的花香。
可是所有的官员皆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谢绍延站在后头,瞧见此情景,唇角的弧度很是嘲弄,皇上这是秋后算账来了,点名的这几个可都是先前叫嚣着要皇上广纳后宫最凶的人。
果然,还未等他感慨完——“小凳子!”凤俊彦那阴沉到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再次传来,“听说最近京城里颇为热闹,你将这些热闹都讲出来,让他们听一听。”
便是再无知,也该知道,这个“热闹”并非好事。
果然,等小凳子将这些热闹爆出来之后,在场的不少人脸色都变了。
“……六月初六,礼部侍郎李大人给小儿办满月酒,宴会在桥南的别院,请的是醉霄楼的厨子,整个宴会极其奢靡,一共花费五万两银子……六月初十,翰林院赵大人的长子在青|楼为了一个激女跟人大打出手,砸了青|楼的数十件摆件,将对方打成了重伤,此事被赵大人用五千两银票私下摆平了……”
“……六月十四晚,内阁大学士张成林和中书省参知政事孙武,以及工部右侍郎王汗一同于戌时进了醉红院,一直到亥时一刻才从醉红院的后门出来,出来的时候三个人皆是满脸通红,脚步虚浮”
“……六月十七下午,阁臣吴大人的妻子吕氏发现其� �有外室,那外室出身风尘,吕氏在后院大闹了一场,要求吴大人跟外室斩断关系……”
……
一件件,一桩桩事情念出来。
御花园中已经跪倒了一大片的官员。
凤俊彦面沉如铁,环顾了四周,声音冰若寒霜,“这就是朕的好臣子,这就是你们平日里做的事情!你们每日里在做些什么,莫要以为朕不知,朕不说,是想给你们一个机会,看看你们是否能改进,你们倒好,自己的本职之事尚未做完,一个个都将主意打到朕的头上来了,都只是盯着朕的后宫,究竟是朕的后宫纳了多少妃子重要,还是天下重要!”
“微臣该死,请皇上恕罪——”
“微臣该死,请皇上恕罪——”
“微臣该死,请皇上恕罪——”
……
大臣们纷纷跪地求饶。
凤俊彦既然打定主意要惩戒他们一番,又岂是说几句好话就有用的,他暴呵一声,“每次都只是这一句,喊了有用的话,你们就跪在这里大声的喊,喊到天下太平!朕要你们来,是为国兴利除弊,而不是站在这里高呼几声微臣有罪,要拿出实际行动出来,让朕看看你们的能耐,都给朕跪在这里好好想想今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什么事情该管,什么事情不该管,想清楚了再起来!”
话落起身,拂袖而去。
八月初八,苏暮雪封后,入主坤宁宫,专宠数十年,皇上未曾纳过一个妃子,也无人再敢提及。
所谓上行下效,因着皇上多年深情如一,帝后相爱,文武百官也纷纷学习,甚少有纳妾的情况出现,多少男儿以只娶一人为荣。
一时之间,大明朝风气颇正,传为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