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救了他, 将他带到一个少年面前,她叫他二哥。
那少年一身月牙白华服, 俊美不凡, 通身的气势凛冽, 清贵绝尘, 一双深幽的眼眸光华内敛,看着他带着审视和揣度,一句一句的询问着他, 问到最后,眼中的希冀一点点的消退,又恢复了一片淡漠之色。
他不明所以, 双手紧紧地攥着,小心翼翼的回答着。
于他而言, 面前的兄妹两像是从天边来的神仙, 太过遥不可及,所以不敢靠近。
清贵少年拿出一锭银子, 要他离开。
他没有接, 只是低垂着头,看着自己露出脚趾的破鞋, 鞋面满是污泥,脏兮兮的, 上面血迹斑斑, 接连走了很远的路, 脚底早已起泡, 腐烂后生生的疼着。
他满身**,站在这里,与面前衣裳华贵的兄妹二人格格不入,可纵是如此,他也不想走。
天大地大,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那笑容明媚,眼中满是狡黠的小姑娘,如蝴蝶般翩跹进他的世界,强势,霸道,容不得他拒绝,只是短短的一炷香时间,他生了留在她身边的心思。n
哪怕,只是做她的侍卫,远远的陪着她,也好。
可这话,他不敢说出来,面前的兄妹两明显不是普通人,他身份低微如蝼蚁,哪里有资格陪着他们上路。
或许,他该默默的离去。
将这美好的邂逅永远的铭记在心。
秦默身子一动,正要婉拒少年的好意,独自离去,手臂被小姑娘拉住,清清淡淡的香味袭来。
他下意识的想要躲开,他身上脏,多日不曾洗澡,便是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幅模样很是恶心,他怕弄脏了小姑娘的衣裳,更怕她嫌弃。
多么可笑。
他饱受折磨,受尽了别人的唾弃,白眼,这些他都不在意,可是此刻,他却害怕从面前的小姑娘眼中看到嫌弃之意,可她却将他的手臂一拽,拉的更紧了,丝毫没有松开之意,看着他的眼神清澈,满是友善。
“不行,我好不容易捡了个……”小姑娘说着,声音一顿,轻咳了几声,换了一个说法,“我救了他,他还没报恩呢,怎么能这样走?”
秦默一愣,心中有些好笑。
不知为何,明明是刚认识的人,他却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明白了她未曾说出来的话,她是想说:她好不容易捡来个小哥哥,跟木头似的,这么好玩,怎能丢下呢?
她怎么这么可?
听着小姑娘跟他二哥为着他的去留据理力争,他面上平静,心中却很是欢喜。
她想留下他,这好。
哪怕是做她的玩偶,做她的侍卫,做她的小跟班,随便什么身份,只要能留下好,她说的对,她救了他,他还没报恩呢,怎么能走?
那少年锐利的眸光落在他身上,润声道:“我这妹妹,任性惯了,不太懂事,她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是去还是留,决定权在你手上。”
小姑娘眼眸亮晶晶地盯着他,见他看过去,连忙唇角一咧,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满眼都是渴求和讨好,仿佛在说:你瞧,我这么天真可,又这么喜欢你,你留下来陪我吧。
在这样的笑容下,秦默的心一下子软了,此刻哪怕她让他去死,他都毫不犹豫。
“我愿意。”他听到自己用微微沙哑的声音道:“愿意留在姑娘身边。”
其实,哪里需要她这般讨好。
她是他心上的明月光,她只需对他勾勾手指头,他会跟着走,义无反顾的跟着走,不管前面是什么。
那时候他身无分文,满身是伤,一身落寞。
一个路人瞧见了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生怕他身上有病,会传染给他们的人,他卑微到了泥土里,可是她却半分都不嫌弃他,拉着他的手,像是找到了最好吃的糖果。
她赐给他姓名,带着他上路,寻太医给他治疗,为他挑选衣裳,不论瞧见什么好玩的都会第一时间拉着他去凑热闹,有什么好吃的都会拉着他分享。
她真心真意的守护着他,陪伴着他,与他说话谈心,每天都会带给他别样的惊喜,很多时候,他甚至有一个错觉,面前的小姑娘好像在勾引他,她尽可能的对他好,照顾着他,关心着他,都只是为了将他彻彻底底的留在身边,让他再也生不出离开的心思。
当她捧着大朵的剑兰送到他面前;当她不顾及旁人的眼光,拉着他在山上奔跑;当她靠在他身上,指着天边的漫天繁星闲聊,说着她家中的事情;当她一次又一次的戳着他的胸口,抱怨的说着:秦默,我不该给你取这个名字,你不能多说些话?这样一个人闷着多不好……
外人都以为,是她时时刻刻的粘着他,缠着他,都将他看成公主的玩偶。
没有人知道,他看似平静,看似淡然,其实早在她的笑容中一步一步的沉沦,一直到最后,万劫不复,再也逃不开。
她说,他的眼神澄澈干净,说他像是天边的皎月,虽然沉默,却足够温和,让人安心。
其实她不知道,在他心中,她才是照亮他整个黑暗无光的生命中的月光,不是太阳,却光芒四射,不是繁星,却将他的心占的满满的,再也盛不下其他的人和事。
没有遇到她之前,他迷茫无助,不知此生何去何从。
遇到她之后,他才知道,他这一生,之前所有的日子都在等着她的到来,而此后,所有的日子都为守候她而存在。
…………
“今天是安宁的生辰。”清冷的声音传来,将他的思绪拉回。
秦默抬眸,不知何时,昭华公主已经扭头,深深的看着他,说不清她面上究竟是什么神情,似悲似怒又似愧,再看去,又恢复了平时的神情,那种万念俱灰的神情。
“当初,我没来得及救她,我也没想到,严如是竟能下如此狠手……”
“等我赶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倒在漫天的雪地中……我甚至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她扭过头,看着遥远的虚无处,声音有几分颤抖,秦默想,她应当是哭了。
说出来,可能昭华公主自己都不信,秦默才是世界上最懂她的人。
她看起来一副淡然的模样,其实心中很是在乎,她在乎她的二哥,在乎安宁,便是她咬牙切齿恨透了的三哥,她都是在乎的。
她被锁在后宫,被逼迫着成为太后心中想要的“公主”时,她坦然接受了。
她嫁给世子,不过一年的时间,先是小产,随后一个又一个侍妾进后院,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崩溃,会哭闹,会和其他女子一般,使一些手段去重新赢回夫君的宠,只有他知道,她不会这么做。
她安安静静的待在院子里,不争不抢,不哭也不闹,甚至连悲伤的神情都不曾露出一个,好似这一切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情,秦默想,她应该是不世子爷的。
七年的时间,将她所有的棱角磨平,她对什么都一副淡然接受的样子,她可以因为一纸婚约,嫁给世子,也可以因着他是她的夫君,而与他举案齐眉,如今知晓他另有所好,她也能坦然的松手,一个人住在后院里,每日里看书弹琴,摆弄花草,自己跟自己下棋。
她活的像是一个行尸走肉,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好像人世间,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东西。
真正让她崩溃的,却是先皇出事的时候。
先皇死的时候,她也像是死了一回,整个人精神恍惚,每日里不吃不喝,那样呆呆的坐着,守在先皇身边,眼泪流了又干,干了又流,趴在先皇的遗体旁,哭累了睡,睡醒了看着他接着哭……若不是凭着一股要为先皇报仇的执念,她怕是那时候直接随着先皇去了。
“我一直将安宁当妹妹看待,她那般天真,总是拉着我的手叫我昭华姐姐,她贪玩,每每被恭亲王责罚的时候,都是偷偷溜进宫,躲到我那里,晚上偷偷的钻进我的被窝里,说她一个人睡,怕黑……她虽然顽皮,心思却很是单纯善良,知道我吃桂花糕,每每进宫都带着,献宝似的送给我,她说,宫里头御厨做的不好吃,虽然精致,可总觉得,少了那么点味道……知道我一个人在宫里头太闷,经常和我将外面的趣闻……”昭华公主清清淡淡的声音传来。
看着她消瘦的后背,秦默的心紧紧的揪在一起。
“……她应当是恨我的吧,你说,我是不是很无能,我没能护住二哥,也没能护住她,连枕边人都没能看清,说到底,我才是千古罪人……”
“公主不是罪人。”秦默沉声道。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秦默喉咙动了动,说了句自己都未曾想过的话,“公主若想离开,属下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