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如山做了个梦,梦里施茜还是个小不点,迈着两条小胖腿跌跌撞撞的冲到他怀里,人还没到他腰高,只能用肉乎乎的小手搂着他的大腿,仰着脑袋叫,爸爸飞飞,一开口,一串口水顺着她的下巴就咕噜噜滚到他的裤子上。
他那个时候忙的一天恨不得当两天来用,披星戴月,早上走的时候施茜还没醒晚上回来她已经睡着。偶尔一次早回来,掐着施茜的腋窝抱着她飞着转圈,没想到她玩了一次就惦记上了。
施如山紧绷的脸难得露出微笑,打算把女儿抱起来再来一次。
李红丽紧张的把施茜抱回去,说他在外面奔波了一天,身上细菌多的不得了,施茜又没母**吃,抵抗力差,容易感染生毛病。
施如山也很无奈,李红丽是他妻子李如沁的远房妹妹,从乡下来市里上卫校,老家的亲戚拖李如沁照顾她。
李红丽年纪不大,人却很沉稳。当初妻子怀孕的时候,她就跟着忙前忙后,现在这幅状况,更是幸亏有她照顾。
施茜不依不饶在李红丽怀里闹腾着要爸爸抱。
虽然施如山也觉得李红丽还没上班就染上了职业病,有点过分讲究,但他对帮助自己的人记在心里,轻易不会驳了李红丽的面子,所以还是很配合的对施茜挥挥手,说女儿乖,爸爸换了衣服过来找你玩。
施茜闹了一会就静了下来,被李红丽抱走了。
施如山目送女儿进了房间,他解开衬衫上面的扣子,打算坐在沙发上先喘口气,他突然紧缩眉头,冲着餐厅和客厅间光影照不到的地方叫道,谁?
女声轻轻的叹息了一下,异常哀怨。
“是不是如沁,是不是你,你终于回来看我了……”
施如山拔腿就要走过去。
女人制止了他,你就站在那儿,我们还能说说话,你要是过来,我也只能走了。
施如山激动的挥手,我不过去,不过去,你别走……你在那边好吗?我很……想你。
他和她相识于微时,一路走来互相扶持相濡以沫,他性格比较内向,情啊爱的从不宣于口,他用言行向妻子证明他们能走一辈子,岂是几句话能道尽他内心的情感。
但是没想到会天人永隔,他从没忘记过她。
今日不说,下次不知又待何时。
甚至不知道有没有——下次。
想到这里他恨恨的攥住拳头。
“如沁,我一定会帮你报仇,哼,”他面孔扭曲,“许成明也别想好过。”
女人愣了一会,幽幽的说,我既已身死,就不过问这些事了。我问你,这些年你是怎么对待我的孩子,我豁出性命生下的孩子?
施如山茫然,这些年?这两年是比较忙,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但他也是为了给女儿创造好的生活啊。
李如沁制止了他的辩解,我时间不多,只想告诉你一声,你要好好待我们的女儿。
随着话音落下,她整个身体开始变得透明,然后消失在黑暗里。
别走,施如山痛心的大叫,别走……
他身子一震,缓缓的醒过来。
施茜正斜靠在病床前,施如山眼神里的内疚和自责看个正着,她知道交代牛头的任务完成了。
李如沁的魂魄已经投胎,牛头另找了相像的女鬼来替,看来施如山是信了。
施茜静静的看着他,开口:“梦到妈妈了吗?我听到您在叫她的名字。”
施如山失神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他还没从和李如沁的交谈中醒过神。
李如沁托梦给他,不是细数相思之苦,而是指责他没有照顾好两人的女儿。这些年他对施茜不闻不问、听之任之,天知道他怎么会跟中了邪一样认为女儿离开这个家才会更好。
施茜没有追问梦的内容,只是对施如山招招手,让他低下头。
“爸爸,你都有白头发了,刚才趴在这里睡觉的时候,我看见了。”
头两年,话本就不多的施如山更加沉默寡言。原本他的人生多少人羡慕,娇妻美眷,事业有成,哪曾想一夜之间一切化为乌有。
警察来调查,封了厂子,他几乎所有的流动资金都压在上面,又加上妻子的后事、嗷嗷待哺的女儿,所有的事情堆积在一起雪上加霜。
他来回奔波,几乎不眠不休了两天,然后是在医院里醒过来的,那时候,他就有白头发了。
多年之后,终于听到了女儿的关心。
施如山一时之间感慨万千,忽视掉的细节在梦里全部重现脑海,原来施茜小时候那么爱黏他、爱和他说话、爱跟他撒娇。
“傻孩子,你都这么大了,爸爸也老了,当然有白头发。”
“我给你拔掉,好吗?”
“好。”
施如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乖乖的在施茜面前低头,任她手指掀动他的头发。他闭了闭眼睛压下眼里翻腾的情绪,幸好女儿回来了,还不算晚,一切都来得及。
病房里静谧而又温馨。
施如山盯着白色的医院被单出神,从小时候的缠人到现在浅淡的亲昵,女儿如此说话行事,就好像和他是一直这么相处过来的,中间那段沉默寡言,甚至人都变得古怪的时光宛如不存在。
*
施茜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全面检查过身体,没有任何异常。
李红丽每天出现,一日两顿汤,早上是粥,翻着花样送。
她的一对儿女,除了小芸在施茜入院那天晚上来过,其他时候都没有出现。
李红丽抱歉的说,小芸不懂事,她可后悔了,想当面跟你说对不起的,可那天你一直没醒,她又是临时请假从学校来的,只能先回去。她还小,不懂事也是我没教好,小姨代替她向你道歉。
她表情有失望有伤心还有难堪,自己教出来的竟然是这幅表现,让她也很意外,她有点失魂落魄,好像受了很大的挫折。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施如山正好从病房外进来,听到小姨这两个字眼,他僵了下,反手拧开房门,又悄悄退了出去。
“有人进来了吗?”施茜背对房门,好像听见了声音。
李红丽垂下眼眸:“我也没注意到。”
等李红丽走了,施如山才进来。
刚刚那一刻他有点尴尬,施茜小的时候一直跟着老家那边叫李红丽小姨。他也想过等施茜大一些,给李红丽介绍个靠得住的男朋友,再给一笔丰厚的嫁妆,哪料到会发展到现在这样。
虽然施茜不一定记得,他还是下意识的回避了。
施茜一见到施如山就跟他说想出院,施如山劝她多待几天,他说有一位资深的专家医生出国开会了,这几天回来,等他确诊无事后就可以出院。
因这个打岔,施如山很快把小姨抛在了脑后。
过了两天,一位年逾花甲的医生来给施茜查房,施茜觉得他很陌生,多看了几眼,老医生不以为忤,反而很随性的和施茜攀谈起来。
他劝告施茜:“你晕倒是因为心里压力太大,以后碰到什么事情多和人聊聊,不要闷在心里。”
施如山等候在病房门口,等老医生出来,他立刻跟了上去。
施茜在听牛头的实况转播。
牛头:选择性失忆是一个人受到外部刺激或者脑部受到碰撞后,遗忘了一些自己不愿意记得的事情或者逃避的事情或人或物。原主就是这一种病症,她身体机能没受过损伤,脑袋里也没有淤血,只是刻意忘记了以前的记忆。
原主1岁上初一,之前的记忆被压在角落里,缩成很小的一团,遍布黑气,施茜几次费力探究,都满头大汗浑身颤抖的昏过去,这具身体实在太抗拒了。
1岁的孩子能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
牛头还想巴拉巴拉介绍专业名词,施茜打断他:他们有没有提到原主前一次为什么会失忆?
牛头回想了一下缓缓摇头:他们很谨慎,闭口不谈。
原主既然遗忘了那段过去,她自然不能提起,如果她装作记起来一部分诈人的话,一是她确实什么也不知道,诈人都不知道该诈谁去,二是如果当年真有不可告人的事,那她就打草惊蛇了。
施茜沉思,看来假借病状复发打探消息,这条路行不通,要另找条路了。
牛头好像想起了什么好笑的,捅捅她:主人,我听到一件有趣的事。老教授说你以前只是遗忘记忆,这一次,好么,已经开始臆造记忆了,他说你精神病的病症变严重了。哈哈哈哈,我觉得老教授说的真对,你是没得,不过你是自带的。
施茜胡乱编了一套大学肄业辛苦打工的故事,当然故事里没有许愿。
施茜冷眼瞅他:好笑吗?
牛头立刻停下笑声,捂住嘴巴,正色道:不好笑。
牛头:哦,对了对了,老教授说你这属于心因性的,自我施压过重,脸上面无表情也是这个缘由。之前的回避行不通,现在得换条路,以毒攻毒。他还批评你爸太走极端,回避不是不闻不问。从今后开始,要多带你接触新环境,认识新朋友,敞开心扉……
施茜:新环境!新朋友!敞开心扉!这个可以有。
*
施茜出院回到施家。
早上施如山吃完早饭准备上班,施茜穿戴整齐叫住他:“爸爸,我能跟您一起去公司吗?”
李红丽闻言收拾筷碗的手一顿。
施如山想到傅老的提醒,颔首:“吃的消吗?”
“可以的,小姨煲的汤水很有营养,我觉得身体养的棒棒的。”
李红丽勉强笑道:“应该的,你身体好了,老施才放心,老施放心,我也就放心了。”
“谢谢小姨了。”
施茜轻描淡写的谢了一句,然后挨在施如山身边:“爸爸,再不走要迟到了。”
“好好。”施如山难得的露出笑意,“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