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脸立刻涨红了,他试图往前逃跑,至少离那个充满威胁性的炙热物体远一点,然而陈柯的手臂却紧紧地抱着他,他没办法在不惊醒陈柯的前提下溜走。
周六紧张得浑身僵硬,他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只是正常的生理现象而已,而且陈柯恢复健康了,他应该高兴才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周六总觉得这不是一件那么值得高兴的事,至少以前,他还有一件事可以关怀陈柯,现在,这个关怀的必要性,十分值得怀疑。
谁关怀谁还说不定呢。
周六想到昨晚,自己还在客观冷静地想,不能强迫陈柯,要等陈柯恢复之后,再公平竞争,好了,现在陈柯恢复了,但他们俩好像依然不太公平,有一些先天的差距,让俩人没法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周六额上沁出汗珠,他想,他实在太笨了,白白放过了最好的时机,这下可好,对敌人的宽容是对自己的残酷!无情!无理取闹——好吧,他到底在想什么?一定是醒得太早,脑袋里一团浆糊,只要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可以从这个噩梦里醒过来……
“阿衍,”陈柯沙哑的声音在周六耳后响起,他显然是也醒了,温热的嘴唇轻轻**周六的耳垂,微微用力,将那小片洁白吮得发红,这片小软肉实在是太可,每次陈柯看见都像把它吃掉,“我不是……在做梦吧?”陈柯忽然觉察到什么,像瘫痪已久的人,一朝醒来,突然发现可以自由行走了,狂喜涌上心间,充满胸臆,而帮助他重新“直立”的那个最大功臣,此刻在他怀里睡着,陈柯从未感到如此幸福过,酸酸甜甜打着气泡的幸福感满溢出来,“阿衍,我好像有感觉了。”
我也有感觉。周六僵硬。
陈柯完全没觉察到周六尴尬的沉默,周六背对着他,只对他露出了一个无法表达感情的后脑勺,和一个时时刻刻都在引|诱他的白皙后颈,陈柯顺从本心,从那片贝壳似的的耳朵背后,一路吻到细腻香甜的颈窝间。
周六只觉一阵热吻,如热雨般密集地落在颈后,他心头的不安被这阵亲吻熨帖地消除了,毕竟对他有欲|望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人,想到是陈柯,周六对亲密关系的恐惧,没有那么厉害了。
陈柯并没有继续下去。
他等着欲|望慢慢平复,勒着周六的手臂却没有丝毫放松。
两人又搂着躺了一会儿,陈柯问:“等会想吃什么?”
周六不由得松了口气,他还以为马上要展开“公平竞争”了,他可还没有准备好。
但是,陈柯能如此淡然处之,令他不禁有些惊讶。
“吃……随便。”身后那块明显的存在感消失之后,周六反而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陈柯怀抱的热度,因而也更加不好意思起来。
虽然在此之前,陈柯已经抱过他无数次,但是,两人从来没有这么亲密地紧紧相贴,一种酥酥麻麻的灼热感从相贴之处传来,很快,整个后背都热起来,明明室内温度是正适合人体的4度,可是周六却有种闷在火炉里的感觉。
热,喘气都变得困难,细微的呼吸起伏,都能感觉到身后那个怀抱的轮廓,两人的呼吸频率不同,细微的差异令接触变成一种暧|昧的波浪式相触,时时刻刻都能觉察到彼此的身体起伏。
阳光洒落在床脚,明明这里足够高,并不会有人看见,可周六总觉得那一层敞亮的落地玻璃,根本是把室内私|密的举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为什么陈柯还不动?不是说要起床吃饭?陈柯不松手,他没法起来,他现在不敢乱动,万一又挑起火来怎么办。
“阿衍,你……不喜欢?”陈柯终于感觉到不对了,他从足以冲昏他一向理智的头脑的狂喜之中,清醒过来,他微微松开了些紧箍的臂膀,“对不起,我只是太高兴了……”
“我们可以稍微保持点距离么?”周六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他的真实想法,本来是来给陈柯治疗心理问题的,没想到只是一个小小的心结打开了,说明了原委,陈柯的障碍消失不见了,打算做持久战的周六,自然是完全没有想好,假如陈柯治好以后怎么办?所谓“公平竞争”,更像是在“不公平”的情况下,对理想未来的一种概念模糊的畅想。
陈柯松开了手,周六从被子里坐起来,揉着刚才因为过度紧张而有些僵疼的腰。
“对不起,我……”陈柯依然在如履薄冰地道着歉。
“你知道的,我没想到这么快……我还没有准备好。”周六截住陈柯的话头,不让他道歉,这事陈柯本来没什么错。
陈柯也坐起来,目光落在周六线条流畅的后背上,宽松的睡衣垂落下来,一角不经意掀开,露出半截白皙纤细的腰,刚才,他的手臂穿过那里,紧紧扣着他的腰。
陈柯的目光大约太过灼热,床边的青年下意识拨开被勾住的衣角,烟灰色的睡衣垂下来,遮住了那片引人流连的风景。
“叮”,银制的餐具轻轻撞击的声音,非常悦耳。
在一片寂静中,却显得有些突兀。
周六拿起餐刀,一手按住黄油,一手把它切开,切成一片,抹进黑麦面包里。
他感觉到陈柯在盯着他的手指看,不知为何,他把手收回到桌子下面去。
明明是他治好了陈柯,明明是他当初给陈柯写信,让陈柯不要把欲|望看作肮脏的东西,明明昨天晚上他还在跟陈柯说,不要有心理压力……
为什么陈柯恢复健康之后,他却畏缩起来了?
那种感觉又来了,是讨厌被人触碰的感觉……可能他也有什么毛病吧?周六不禁自嘲地想。
“可能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陈柯低头切着水果,一边说,“但对我来说,我很高兴。”
陈柯不是一个喜欢感情外露的人,但“我很高兴”这句话,他已经说了许多次,多到……在周六心中无法惊起一丝涟漪。
周六咬了一口面包,高品质的黄油在齿间化开,现在距离大学那会已经太遥远了,有十年吗?确实,像陈柯说的,对周六来说,当他知道他曾经帮助的c是陈柯的时候,他只是略微惊讶了一下,过后便没有什么感触了。
那时候例行公事地在心理咨询室里写回信,写了近万字的回信,周六都记不太清楚是些什么内容,他怎么能写了那么多,说实在的,心理咨询室内的一景一物,还没有眼前的黄油面包真实可感、对周六的影响力大。
新鲜的事物总是在不断地扑面而来,叫人应接不暇,而那个创造这些新鲜事物的“造物主”,却总在缅怀那些已经成为过去的、存在于回忆里的东西。
陈柯还记得他第一次接到回信时的激动,读完全篇之后,他发现竟然有人能理解他、宽恕他,那种在黑暗之中找到了一线生机的喜悦,是他以后经历再多事情也无法忘记的,那种一个人坐在宿舍架子床上,借着月光,把一封来自陌生人的信读了又读的兴奋感,不过经历了多长时间,再次想起来,也像昨天一样,历历在目。
那时候校园里的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放假期间,心理咨询室所在的那栋楼又很偏,楼前的空地一个人都没有,长满了荒草,荒草蔓延上来,淹没了生锈的双杠。
陈柯还记得,他在那双杠下面徘徊到天色将墨,黑洞洞的楼宇还亮着一盏灯,那是心理咨询室的灯,那个人还在咨询室里,不知道有多少次,陈柯望着那格温馨的橙黄窗格,都在想,里面那个助理长什么样,他为什么还不出来?无数次陈柯想接近他,又退却了,直到假期结束,心理咨询室的主人换人了,变成了更为专业的傅老师,而那个一腔热情给陈柯写几大页纸回信的助理,又回去上课了。
终究没有遇见。
陈柯有时候会产生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他执着思念的那个人,也在学生会,那么,心理咨询室的助理,有没有可能是那个人呢?
陈柯的想象力非常强,他能将一个念头编织成整个世界,何况是这样美好的联想,有几次,他在夜晚降临之后,在宿舍被夜色涂成暗蓝的墙面上,仿佛看到橙黄灯光下认真读信的周衍,他微微侧着头,橙黄色的灯光将他清秀精致的面孔涂抹得那般动人,自黑暗里梦幻一般地浮现出来。
而这一切,都成了真。
落日熔金之时,在面南的大玻璃窗下,夕阳余晖像心理咨询室那盏橙黄色的灯一样,给周六的脸庞染上明亮灿烂的颜色,在那一刻,陈柯有种故景再现的错觉。
他本来以为,精神压抑、人格分裂、狂躁症、杀人倾向……这个现实世界肯定是抛弃他了,所以才把这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东西一股脑砸向他。
然而并不是。
当故景重现的时候,他知道,现实是把最好的安排给了他。
而他现在要做的,是抓住周六,他已经走了九十九步,距离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未来,仅剩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