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是快上课的时间,同学们这样一闹完全没有课前气氛。班主任走进教室的时候,那个顽皮贪玩的男生还在念情书呢,一群同学在低声哄笑。
燕鸽咳了一声,推了男同学一把,他才发现班主任就站在他身后。
燕鸽本意只是想私下里闹出点事来让大家起哄,让霍茴改一改她那处变不惊的讨厌模样,完全没有想捅到老师那里的意思,却不料发生这样的意外。
她本能的,觉得这件事有点闹大了。
她下意识地去看秦川空荡荡的座位——他课间去洗手间,还没有回来。
班主任将那张信纸收缴上来,看完内容已经露出明显的愠怒,她瞪着霍茴,沉沉地说了声,“你跟我到办公室来。”
教室变得一片安静,燕鸽也低下头,装作没看见这一幕。刚刚哄闹的人此刻全部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霍茴却没有走,径直来到燕鸽面前,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你也一块儿来吧。”
“关我什么事!你自己不要脸。”燕鸽口不择言道。
霍茴冷笑,“信纸是楼下超市文教部卖的,到那里问问你去没去买过就知道了。字不是我的字,这封信肯定不是我写的。”
班主任本来想催一催霍茴,可见她这样一说,又有些犹豫,放缓了声音道,“那你们都过来下吧。”
燕鸽不情不愿地跟着走到门口,碰见了刚回来的亲传,她敏感地别开了脸,不去看他的视线。
班主任看见秦川,脸色不善,也语带责备地道,“你也来。”
秦川一脸狐疑。
到了办公室,老师将那封情书拍到桌子上,“这到底怎么回事?”
秦川拿起那封信,简单看了眼,惊讶地发现这竟然是霍茴向自己表白的信。他转头看了眼霍茴,有点不知所措。他以为……霍茴对自己已经失望极点了,毕竟前段时间她最受排挤的那段日子,他没有挺身而出。没想到,霍茴竟然给自己写了这样一封信,而且竟然还被老师发现了……此刻,如果再撇开干系,那他和霍茴一定再无可能了,可如果为她辩驳的话,老师又要对他印象改观……
秦川正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应对时,就听霍茴斩钉截铁地否认道,“这封信根本不是我写的,是有人冒充我的名义写的,然后由同学从秦川的作业本里翻了出来。”
不是她写的!秦川这才恍然,原来霍茴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霍茴。再回头看燕鸽一副心虚紧张的表情,秦川大致猜到了到底怎样一回事。
秦川放下那张信纸,“今早我的作业本被燕鸽同学借去了。后来她又把本子借给了其他的同学。”
这算是明明白白地帮霍茴说话了,燕鸽见他竟然在老师面前供出自己,心凉了半截。
她只有咬死口风不肯承认,“和我没关系,不是我写的!”
霍茴把希望放在了班主任的身上,“老师,这个信纸只有楼下文具店有卖,去问一声不就知道了么?”
燕鸽脸色煞白,买信纸的时候完全没想到霍茴会这样牙尖嘴利,拿住这件事不肯放过。从前她不都是闷不做声吃暗亏的么……
班主任见燕鸽变了脸色,便明白事情确如霍茴所说,放下心来,“霍茴,既然不是你写的,你先回教室吧。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学习。”
一副事情到此为止,不愿深究的模样。
霍茴却不走,“老师,这件事我想弄清楚原委,追究责任。”
燕鸽言辞犀利,“你还想追究什么责任,不就是一封信吗。本来你就整天眉来眼去的。”
霍茴一副“您看”的表情,班主任顿时有点下不来台。
她是有点想要包庇燕鸽的。这件事说白了就是小孩子不懂事,燕鸽的家长逢年过节都到她家去探望,她总不能因为这点事去深究。
霍茴是学校重点保护的尖子生不假,她考上B大自己也能收一笔奖金,所以平时对她额外照顾。可这又和燕鸽不同,燕鸽属于父母与她有私交……
班主任将语气放柔和,哄到,“你先回去,我私下和她说。”
秦川也拉了一下她的校服,示意她不要再追究了,先出去再说。
霍茴这次却是生了反骨一样,想和眼前所有人作对,她知道班主任的心思,此刻是不想再容忍燕鸽继续刁钻任性下去,再伤害自己了。
“老师,您再这样包庇她,我只能去找主任,找校长反映情况了。班里的同学都用眼睛看着呢,今天的事要是不查个明白,以后我怎么继续学习?”
班主任被她反驳得有些恼火,这些话有点威胁的意味了,她不悦道,“那你想怎样,早恋这种事儿一般都请家长。你们三个,三方家长都过来,这事儿就给你们解决,查清。不然人家爸妈都来了,跟谁摊开了说去?”
办公室是开放的,十几个班的班主任一起办公。此刻没课的老师已经都抬头往这边看了,也有人露出不赞赏的表情。
霍茴的情况,全校老师都知道, 毕竟她的成绩摆在那里。
燕鸽的情况,大家也都了解一些,家里花了钱将她送进重点班的,恐怕平时也没少孝敬好处。
今天这事儿,就是手心对上手背儿,换哪个老师来都不好解决的。除非霍茴让步。
霍茴也看出了老师的态度,心顿时冷到了极点。
燕鸽见班主任偏袒自己,背对着老师朝霍茴露出一个挑衅、鄙夷的表情,“老师,我爸妈有时间,随时能来。”
霍茴的爸妈却来不了了。
霍茴的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却死咬着嘴唇不肯说出声。
秦川看着霍茴这副模样,心里是不好受的,可对方是老师他们又能说什么呢?只好伸出手拉霍茴,“走吧,回教室。”
燕鸽又讽刺,“拉拉扯扯,不怪别人都说你风骚。”
班主任回头瞪了她一眼,“你管好你自己吧!”你爸妈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偌大个办公室里,不会有人替自己说话了。霍茴知道,这件事就算去找主任,找校长,也是一样的答复,一句“找家长”就能将她堵回去。
她的价值就是好好考大学,考上B大替母校争光,替母校赚声誉。其余的,多一点要求都是自找麻烦,不自量力。
霍茴和秦川回到教室,全班的同学都安安静静地,看着霍茴哭着把书本一件件装进书包。一向坚强硬气的班长第一次在人前哭。
以往别人明里暗里讽刺她的时候,她都没有哭过。
大家其实心里都不好受,都是十八岁的年轻人,正值青春年华,肆意发表观点外露情绪的时候没想到将人伤害到极致的后果会如何。可当着后果赤|裸|裸摆在眼前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过分。
可即便发现了自己过分,又有谁会主动承认自己错了呢?别人都没去主动承认,老师也没有为霍茴伸张正义,有谁会傻兮兮站出来对霍茴说一句“我错了,他们也错了”呢?
但凡有一个人站出来,难保第二天,他就变成了第二个霍茴。
秦川就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当霍茴遭受排挤非议甚至不白之冤时,才怯懦了一步。然而仅仅就是一步,让他和霍茴之间拉开了再也无法填补的距离。
H市的冬天异常寒冷,霍茴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走廊里她与从办公室出来的燕鸽、班主任狭路相逢。燕鸽依旧是高傲的,鄙夷的表情,班主任眼神里是闪烁不清的劝告。
霍茴一下子迷茫了,有些分不清这个世界的好与坏,从前建立起的游戏规则顷刻间坍塌了。
这就是家长和老师的作用,当一个人与同伴的价值观发生对撞,对自己产生怀疑和对未来产生迷茫时,她的生命里就必须出现一个向导。
现在,霍茴没有办法找到这样一个向导。
她毫不犹豫地走下楼梯,想离开这所学校,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哭泣。
偌大的校园里,茫茫的白雪下,霍茴一个人用背影填满了整块操场,三年四班的同学们都朝窗外张望,看着那串长长的脚印,和那个孤单的背影消失不见。
霍茴以为自己是孤立无援的,直到她远远看见学校大门外站着两个年轻人。
个子矮的那个追着个子高的打闹,个子高的那个把个子矮一点的摁到墙边禁锢住……两个人有说有笑,那份自然流露的欢愉和快乐甚至感染了刚刚还在哭泣的霍茴,像一缕阳光照进了封闭的世界。
只看了一会儿,霍茴就顺着甬道走出校门,朝那两个人相反的方向去,告别了这短暂的感动。然而当她刚刚转过身,就被其中一个年轻人叫住——
“霍茴?!!”
霍茴倏地转身,看见那个叫住自己的人掀开厚厚的毛线帽,露出熟悉的面孔来。
那是她的哥哥,霍姜。
前一秒她还被所有人欺负,被全世界孤立,后一秒她一年多未见的哥哥就出现在她的眼前,有如天降。
远远的,霍茴看见霍姜朝她伸出双手,作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下意识地,霍茴甩下肩上的书包,朝那个宽大的怀抱跑去。
霍姜接住霍茴转了两圈后才发现,霍茴红着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