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当方以唯如往常一样从房间里走出来时，并没有第一时间留意到不同。
昨晚因为构思新的魂宠炼化路线和相应的战术安排，睡得比平时晚了许多。没有睡饱就因为闹钟强制醒过来的后果就是她的低血压犯了。
头脑不甚清醒，还晕晕乎乎的方以唯没有注意到客厅里多出来的那个人，更加没有发现正在围绕自家哥哥形成的低气压风暴。
季北辰打量了一下在餐桌边坐下的小女孩，出色的洞察力察觉到了不对。
不悦的表情在他眼里一闪而过：“昨晚熬夜了？”他一眼看出方以唯这会儿还没完全清醒，而根据他这几年照顾这孩子的经验，只有在没有得到足够的睡眠时间时，她才会有这样的状况出现。
方以唯一个机灵，清醒过来了。
无论何时，对于方以唯来说，季北辰的声音都像是大冬天里兜头泼下的那盆冰水一样清神醒脑，硬要形容的话，大约就是上课打瞌睡时的学生听到班主任的点名声时的感受吧……
小女孩抿了抿唇，小声道：“只是做梦了，没睡好……”在季北辰面前撒谎那纯熟脑抽，方以唯也不准备自作死地罪加一等，只是模糊了他的问话。
她昨晚确实是做梦了，梦到的却有点奇怪。
不同于最近这段时间经常梦见的大片大片仿佛以要把她吞没包裹在最深处的绿色，这次梦见的却是一种感觉。
明明是深沉的没有任何东西的黑暗里，却有某种无法言喻的情感在缓慢地流动，倾注到她心里。
那似乎是谁的悲伤。
隐约间，她仿佛听到了有人在用那般温柔又悲哀的语气说着什么，但是却听不清内容。
想着想着，她就有点走神了。
方宋霆本来还在无言地用冰冷的眼刀（在他的臆想中）在不请自来的客人身上一刀又一刀地剜肉，听到妹妹说做梦了，他的注意力立刻就从那位不速之客身上转到方以唯那去了：“梦到什么了？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梦？”
说起梦来，方宋霆的眉头深深皱起：难道他和烨翎花了无数心思的天心结并没有达到他们预想到的效果？
“不是以前的梦，具体不记得了。”方以唯摇摇头，“就感觉……有点难受。”
醒来之后，那种心口沉闷的感觉还徘徊不去。
听到她这么说，方宋霆心里的警惕就放下了，如果是苍龙的力量，不会给阿唯带来难受的感觉，但随即他的心又提起来了。
阿唯难受？
“不舒服吗？”他坐不住了，几步快走过去，伸手摸摸小女孩的额头，体温没有问题。
再看脸色也还红润，趁着方以唯张口往嘴里送粥的时候瞥见舌苔颜色，正常……
“没事，就是感觉好像梦到了什么很难过的事而已。”方以唯心不在焉地推开方宋霆的手，因为那个梦，也没什么胃口吃东西，随便喝了几口粥就放下了勺子。
季北辰并不意外，她的胃口一直很小，几年前刚接手照顾她时还以为是她仗着方宋霆的溺爱挑食，晚上逼着她多吃了半碗饭，结果当天夜里他就听到隔壁房间里压抑的呕吐声。
他起来到隔壁房间开灯一看，就看到方以唯趴在床上，对着放在床头的垃圾桶呕吐不已。
一开始呕出来的是晚餐吃的东西，后来……就是血了。
医生的诊断结果是积食，伤了脾胃。
她身体还没从那霸道的毒素破坏中恢复过来，脆弱的肠胃和消化功能只能负担极少的工作量。吃得多了不仅不能得到更多的营养，反而有可能因为要消化这多出来的食物而引起身体内部循环失调。
养了三年，方以唯那千疮百孔的身子骨几乎就是他一手照顾调养起来的，季北辰看了眼就收回了视线。
吃得有些少了，不过等会还会有饭后水果，早午餐间隔期间还有点心……这些也够了。
但方宋霆不这么想，这些天他差不多每晚都会给方以唯冲一杯龙葵花蜜水，让她睡前喝，几天调养下来，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方以唯的胃口有了不小的进步。
这点量估计连四五分饱都没到。
他正想让妹妹再多吃点东西，就看到放下勺子的方以唯目光一转，终于看到了坐在客厅沙发上泰然自诺的红发少年。
阳光从客厅落地窗外照入，空气里细小的尘埃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但在方以唯眼里，却都不如那沙发上坐姿安然、对她勾勒出极浅却真实的笑容的少年来得耀眼。
“亚伦！”
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亚伦，方以唯又惊又喜，开心地过去，轻轻地拥抱了一下红发金瞳的少年，很快松开，抬起头来，脸上笑容灿烂：“你怎么会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告诉我？”
亚伦拉着方以唯在沙发上坐下，才道：“前两天刚到，爷爷让我过来审计这边的公司项目，再主持一下大赛的线下活动。”
不同于在学校里淡漠的语气，在方以唯的面前，亚伦总会不自觉就放柔了声音。
“听起来你接下来会很忙的样子……”方以唯的声音里有极小的失望，她还想拉着亚伦去圣路易罗纳丁堡玩呢。
不过正事要紧，和无事一身轻的她不一样，亚伦的爷爷是瑞德拉贡家族现任家主，他是内定的下一任家主，身上的担子非常重。
对他来说，在附一上课的时间反而是休息放松。
“不会，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我忙完了才过来找你的。”少年金色的瞳孔里盈满了面前女孩的倒影，嘴角的弧度极浅却不容忽视，“我可不想半道被逮回去干活。”
方以唯噗嗤一下就笑出声来，眉眼弯弯：“意思就是说接下来都是自由活动时间了？”得到肯定的回复，她立刻提议道：“那等会我们出门玩吧，我最近在市区找到好几家好吃的甜品店！”说着方以唯就有点小忧郁，“早知道亚伦你会来，我就不用想着亚伦你吃不到你那份就由我来帮你解决多吃一份了……”
“……”亚伦淡定开口，“那你今天的份就给我吧，正好补上。”
方以唯哑然，好半天才蹦出一句来：“……那我不在中央区的这些日子里的点心呢？”
这回，红发金瞳的少年终于没忍住，笑了起来，熠熠生辉。
笑闹了几句，方以唯回房换了外出的衣服，和方宋霆说过之后，就和亚伦一起出门了。
从明净的落地窗里看到走出院子坐上车离开的二人，季北辰喝完了杯中最后一口咖啡，在弥漫到舌根的苦涩咖啡味中，他放下杯子，对方宋霆道：“我以为你不会再让以唯接近亚伦。”
他的语气里有些许诧异。
毕竟，当年害的方以唯险些命丧黄泉、即使侥幸活了过来身体也破败得不成样子，最直接的祸首，就是亚伦了。
木神的诅咒，是冲着亚伦·瑞德拉贡去的。
却没料到，最后触动诅咒的人，是以唯。
“我是不想，”方宋霆坦言道，“但是阿唯会不开心。你见过阿唯那么开心的样子吗？”
他说的是刚刚那黑发绿眼的女孩见到亚伦时的模样。
季北辰沉默，不要说那样周身都像是洋溢着欢快的样子了，他连那孩子的笑容都极少见到。
说来可笑，明明他应该是除了方宋霆外，和方以唯相处时间最长的人了，但不管是在那误会重重的九年里，还是之后朝夕相处的三年时光中，他见过的那个黑发绿眸的女孩笑的次数，屈指可数。
“我从来没见过阿唯这么开心的样子。”方宋霆语气柔和，眉眼间的温柔能醉了星月，“我只要她高兴就好，能够开开心心地活下去就好，其他都不重要。”
他侧了侧头，看向季北辰：“为了这个目的，颠覆世界也不为过。”
季北辰闭了闭眼，再睁开，方宋霆依然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疯子！”他咬牙低声骂了一句。
“你才知道？”方宋霆淡笑了一声，“我以为当初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不是每一项伟大的事业背后都有一个崇高的理想的。”
“……对你来说，以唯到底是什么？”季北辰沉默了一下，问。
“不能失去的人。”方宋霆微笑道，“所以，我绝不会放过对她下手的人。”
只看他满面温柔笑意的模样，谁也听不出他这话中浓郁的血腥气。
“还不是时候。现在动手，只会提前暴露实力，还会引来大麻烦。”季北辰摇了摇头，他想将那幕后黑手碎尸万段的心情一点都不比方宋霆来的小，但现在还不是撕开宁静表象的时候，“而且，只是死，太便宜他了。”
方宋霆的笑容依旧：“我怎么可能会让他那么轻易死去……”
一想到他心爱的妹妹被人重伤，声息全无地倒在地上，方宋霆就恨不得把人活活拖死在面前。
那人有什么野心野望和他无关，他也不想去理会，哪怕他的目的是登上林家家主之位，那也与他无关。
从他带着阿唯离开林家的那天起，他就没想过再回去。
家主之位也好，灵祭之尊也好，都和他、和阿唯无关。
可总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人，想要把阿唯扯回去。
方宋霆慢慢地松动关节，眼神沉郁。
该让他们认清事实了。